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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姆这两天沉默了,小叔子回到了这个家,没有带来一星半点儿子的消息,只是说:“大活人是走路的,我走他也走,我在哪儿去找他呀!找不到就说明还活着,死了就是尸体了,尸体是最容易被人发现的。”来的三个工作组的人也撤走了,张乡长也不到张家湾来了。儿子到底在哪儿呀?他想起了三丫头在井边给她说的话,难道儿子被丢到天坑里去了?她趁小叔子和秦双桃去挖蕃薯的时候又去了乡政府。她把三丫头对她说的话说给乡长听。“老侄,三丫头说在天坑边看到了闰发,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闰发了,能到天坑里看看吗?如果闰发真的也被推下了那天坑,那天坑可是埋葬了我家两代人啊!”“那天坑不知有多深啊,当年大叔被推下天坑后,我爷爷和爸爸想把大叔的尸体捞上来,他们用葛藤搓了五十丈绳子,晚上把我拴上往下放,绳子放完了,还没见底唉。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啊!你的怀疑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并没有停止查这个案子。你提的线索很重要,要注意保密,注意你家里两个人的动静。”
阿雅姆从乡政府回到了张家湾,一路上她琢磨着怎么下到天坑里去,看过究竟。再深的坑也有底啊,但每年春天雨水多的时候,山涧里的水都往天坑里灌,从来没有灌满过,难道天坑真的没有底?她边做着午饭边思索着。小叔子和秦双桃回来吃午饭了。她把饭菜摆上了桌子,秦双桃吃第一口菜的时候说:“哎呀,我的妈呀,这蛋咸得像盐精,涩口吃不得。妈,你放了几次盐?”“记不到了,可能是放了两次吧。”小叔子说:“吃洋芋吧,这洋芋一点盐都没有。”秦双桃吃了几口洋芋,哇哇地呕吐起来,没盐的菜,一股的菜油味,孕妇闻不得这种味道。“嫂子,我知道你心里惦着闰发,不会有什么事的。许是在外面大生意缠著了,抽不开身。”小叔子对阿雅姆说。“妈,闰发在外面肯定好好的,说不定今天,明天就回来了,别东想西想的。”“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他父子俩都满头满脸血淋淋的,闰发出去这么久了,我的心能放得下吗?”“也是,这闰发怎么这样糊涂,等回来了要说说他,以后这样搞不行,害得全家都不安宁。”小叔子忿忿地说。“这人也是越长越糊涂了,放着一个家竟不思不想,在外边干什么去了?简直莫明其妙,回来了一定要骂骂他,这样搞不行。要问问他,他把我这个家室放到哪里?简直都放到后老壳上去了。”“阿雅姆听着这两个人数落着闰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勉强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
下午她端着一烧箕蕃薯又来到了水井边,她希望再碰到三丫头,再问问她看到她家三个人在天坑边砍柴的细节。可是她把蕃薯洗完了三丫头还没出现,她只得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中。当她走上台阶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往儿子房间的木格子窗户上望去。二十几年来,儿子才三岁就站在独凳上从这个木格子窗户看着她从外面归来,那期待、高兴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长大了,只要儿子在家,从这木格子窗户上看到她回来了,他会马上走出来,接下她肩上的担子或背上的背篓。她恍惚看到了窗内儿子的剪影,幸喜地喊着闰发。可是那剪影越来越淡,很快就消失了。她打了一个寒战,大白天,在自己家里见了鬼。发儿啊,你在哪里?
阿雅姆放下手里端的蕃薯,心神不定的走到天坑边。她在天坑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口里喃喃自语:“天保、闰发,你们若在天坑里晚上就报个梦吧。”是什么戳了一下她的头,抬头望去,竟是一桠折断还挂在树上的树枝。这是一颗白果树,初冬天气平和,折断的树枝还没有完全枯萎。她想把树枝扯下来,用力太猛,连人带树枝摔倒在天坑旁。她挣扎着站起来,看到原来树枝挡着的地方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她马上走到那闪光东西的旁边,捡起来一看,竟是儿子的口琴。儿子的口琴怎么会到这儿?这是他的随身携带之物,怎么会到这里来呢?难道儿子真的被人丢到天坑里去了?他把口琴紧紧地贴到胸口,就像当年儿子刚刚出生时她把儿子日日夜夜贴在心口上一样。她的心灵就像被八磅大锤捶碎了。命运对她太残酷无情了,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她想在儿子房间的木格子窗户上再看看儿子的剪影,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可是那木格子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落日的余晖照耀着万物,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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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乡长和联合调查组的人今天都到张家湾来了,说是要勘测天坑到底有底没有,要把这口天坑填上了,才能在这儿建一座小二型的水库,这一带才能建成旱涝保收的良田。全村的人无不感到欢欣鼓舞,大家奔走相告,都为能建旱涝保收的农田而高兴。这里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的。以后就要改变面貌了,能不高兴吗?阿雅姆心里犹如浇了混凝土,她幻想不要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要没看见尸体,儿子就有生还的希望。她并不希望在天坑里找到儿子的尸体,她是希望找不到尸体,排除她心中的绝望。那一卷一卷的枷担索被接成了一根约八十米的长绳,一端被牢牢地捆在大白果树上,一端捆着张乡长,他背的背包里放着手电筒和一个大牛铃,穿戴着皮手套和脚套,头上戴着从矿工借来的有矿灯的头盔。下天坑前他叮嘱上面负责拉绳子的人,听到牛铃响,就把绳子往上拉。张乡长被放下去了,他感觉到天坑里有热气向上喷,借着矿灯的光亮,他看清了这天坑犹如一根竖着的大管子,直径约十米,他的双手双脚在陡峭的石壁上攀着,蹬着,以免身子撞击到石壁上。他感到了身上的燥热,入冬了,洞里比上面暖和,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正在后悔自己穿多了衣服,突然闻到了一股恶臭,他落到一块从石壁上伸出来的石头上,这石头几乎伸到了这大石管的中心,他看到了张闰发的尸体,在这具尸体旁还有一具骨骸,这就是张天保了。他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向对面的管壁照去,看见对面也有一个伸出来的石台,到中间几乎和他站的石台几乎连着,但是除了两个扇形的石头,还有两个扇形的洞向下延伸。他把矿灯和手电筒一起对着一个扇形洞口,深不见底,他想到了深渊二字的深切的含义。尸体的臭味再加上燥热,使他有些头晕,他没有办法带走尸体与骨骸,同时还怕两个狗男女闻风逃窜,真象大白了,还是现上去了再讲。他摇响了牛铃。不一会他被拉出了天坑,天坑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问:“看到什么了吗?”但看到他大汗淋漓,都不约而同地说:“洗个澡再说吧。”大家把张乡长扶到他家里,天坑边的人也慢慢地散去了。只有阿雅姆追着乡长问:“没看到闰发,是不是?没看到闰发,是不是?”张乡长对她点点头又摆摆手,她不置可否,心里不踏实,直跟到了张乡长的家。“婶婶,你莫急,等一下我就告诉你。我向调查组通报一下情况。兰花,你来陪陪婶婶。”兰花听到丈夫叫她,已经明白了陪陪的含义。她从房里出来拉着阿雅姆的手说:“阿雅婶婶,来房里坐坐,我给你泡茶。”边说边把阿雅姆拉进了他的卧室。她要腾出堂屋让丈夫和调查组商量事情。
张乡长擦了身上脸上的汗,马上就在堂屋里给调查组通报了自己下天坑的情况,并商量了逮捕张德仁和秦双桃以及料理后事的工作。调查组一行四人,他们去到阿雅姆家的蕃薯地里抓张德仁和秦双桃。张乡长留下来在张家湾料理后事。他先请出了阿雅姆说:“阿雅婶婶,我向你汇报,我在天坑里看到了闰发弟弟,还看到了天保叔叔。调查组的同志们做了大量的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闰发兄弟可能是被张德仁和秦双桃害死的。你要节哀。”阿雅姆从凳子上栽倒到地下,乡长夫妇俩把阿雅姆抬到他们的床上。还请来了中医给阿雅姆按摩。
张乡长把阿雅姆交给兰花和医生,他找到了村委会的人,动员大家借出两付棺材来,有人说阿雅姆自己有一付棺材,乡长摇摇手说:我看阿雅姆已经是我们村里最可怜的老人了,她十八岁就在我们村苦熬着,脸上熬得打了皱,头发熬得花白,送走了老人,养大了孩子。没想到命运这样的对她不公,熬了快一辈子了,人财两空啊。她以后肯定是要大家五包的,现在用了她的棺材,以后还不是村里给她买啊,倒不如现在就由民政救济,一步到位。”几个村委都认为乡长说得有道理,马上落实了借棺材的事,不到一个小时,两付棺材就放到了阿雅姆的门前。村里组织了十几个年轻人,一部分人下天坑取尸体和骨骸,一部分人去挖墓穴,天黑时尸体和骨骸都入棺了,几个妇女扶着阿雅姆来到了两付棺材前,她扶棺痛哭,哭了丈夫哭儿子,哭了儿子哭丈夫,她的眼泪鼻涕不停地流,眼睛很快就肿起来了,人生的三大不幸,她都碰到了。年幼父母双亡,跟着哥嫂长大,年少丧夫,垂老将致又丧子。真是黄莲树上挂苦胆,苦上加苦啊!她哭诉着人生的遭遇,哭得周围的人都纷纷地落泪,哭得周围的人都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