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金七桂救火烧伤
一天上午车间的钳工区燃起了大火,金七桂望着火旁边手足无措的吴秀英,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早晨出工到车间吴秀英用汽油喷灯给模具淬火,她是知道的。她怕大火烧到屋架和横木、椽子,她用小推车推了一小车沙包,丢沙包时把那喷灯弄得倾斜了火焰向金七桂和吴秀英逼来,许多人都丢沙包把大火扑灭了,但金七桂却烧伤了脸和左手,吴秀英烧伤了脸。历史反革命中有一位略懂医术的刘正诚,据说她是国民党将军刘勘的女儿,是中统特务,她献了一帖制烧伤的处方,是用桐油调石灰水,很有效,自己对著镜子往伤口上刷,不停地刷就觉得凉爽不焦痛。刘正诚来看二位烧伤的难友,她再三叮嘱,不能用水洗,免得落下疤痕。金七桂记住刘正诚说的话,她痛了痒了只用刷药的鸡毛刷一刷。晚上她被送进手术室给左手植皮。她正在想从她的身上那样采皮,医生给她拿来了要植的皮。金七桂想问皮是从那儿来的,那医生告诉了她:“这块皮是从一个叫何成兰的姑娘手臂上采下来的,她刚上吊不治身亡,为减轻你的疼痛和减少创伤,监狱指示用她的皮,没关系的,她才二十岁,就让她的这点皮活在你的手臂上吧。”她是认识何成兰的,一个不错的姑娘为一件小事意外地铸成了罪恶,这次产品调整,她是开刨床的。她是因看电影时,临座踩了她的脚,她告诉坐在自己身边的未婚夫,散了电影二人尾随著临座到了临座的家门外,第二天一早她未婚夫和她胞兄一起到那家里把那家的一个年轻人杀了。被杀的人是踩她脚那个人的哥哥,她的未婚夫和胞兄都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死刑,她也被判无期徒刑。因她死了三条人命,这种后果是她始料不及的,但她深感罪孽深重,她是一个重感情讲义气的女孩,她觉得应该和她的未婚夫与哥哥一起同行,她做到了。金七桂提醒医生,以后会不会产生排异现象,医生说进行了血型化验,以后不会产生排异现象。为了让植下的皮以后尽快地与肌肉结合在一起,在清除创面烧焦坏死的皮肤时没有麻醉,医生顺手递给金七桂几块干净的纱布说:“你要是痛得捱不倒就哭就喊就骂我都可以。”金七桂已经想像到那疼痛的份量,她说:“医生认为需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顾及我,只求不要留下后遗症,保住我的手臂。”她心里想起了晓丹连死都不怕,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医生,你就动手做吧。”医生的助手是一个和金七桂年龄不相上下的女护士,她端著的盘子里有各种要用的器械,医生清下第一块坏死的皮肤,贴上那剪碎的好皮时她一边用止血钳为金七桂止血,一边流着眼泪,她轻轻地对金七桂说:“痛得厉害就喊喊叫叫吧,那样可以分散注意力,减少疼痛。”金七桂苦笑了一下,她把医生给她的沙布放进了口中。咬紧了牙关,闭上了眼睛。一个多小时的植皮手术,她一声未亢,医生和护士们都佩服她那惊人的毅力,刚植过皮的手臂用福尔马林药水浸泡过的沙布包著,为让她的植皮顺利地长好,让她住进了无菌病房。她坚持用自己的右手为自己的脸上涂药,一连几天她都没有洗脸,好多干部犯人都看她来了,但都只能在窗外,不能进来。直到一个星期后证实她的植皮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她才被移入普通病房里。狱吏来看她,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想看书,山杜鹃为她送来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大理石为她送来了‘吴运铎’,还有一个狱吏送来了‘机械制图’,有很多的难友来看她,给她送来了在供应站买的糖果,她的伤势很快有了好转,半个月后她出院了。她听刘正诚说的,从未用水洗过脸,她的脸上没有留下什么伤疤,只是嘴唇下面因为喝水注意得不好有点点疤痕,左手臂原烧伤部分由于刚植皮留下了褐色的斑点。许是何成兰在她的手臂上顽强的表现自我,那一小块皮肤不肯溶化到她的肌肤里。这一块褐白相间的皮肤怕要成为她的终生记念了。
吴秀英就没有她幸运了。她总是洗呀洗的,她的脸上像一个大花脸,脸上沟沟壑壑,形似苦瓜,色似猪肝,像‘聊斋’里的画皮的凶像,又像‘夜半歌声’里的男主角。她不敢面对所有的人,她整天以泪洗面,眼泪把那丑陋的疤痕越泡越丑,终于有一天晚上,她从病房走向了高压电网,待武装断电把她从高压电网里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强大的高压电流烧焦了卷曲著。衣服鞋袜都被烧得化成了灰烬,她太爱美了,不美宁愿死,其实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丑呢?只要心灵美,形象丑陋也算不了什么哇。八中队对吴秀英的死展开了一个星期的讨论。题目是珍爱生命,不要放弃。通过大家找资料,学伟人,在整个八中队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大家列举了很多英雄人物,在战场上失去了双手双脚,满脸被打得血肉模糊,没有人想到自己丑陋,一定想到自己要活下去,战斗到最后;群众一定称赞他是英雄;反之对那些脚手健全,脸带笑容的逃兵,人人都会对他嗤之以鼻。同时大家都认识到人贵在心灵美,做好事与人为善才是最重要的。都一致认为吴秀英的自杀是一种虚荣心在做怪,希望大家要引以为戒,要珍爱自己的生命,不要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人的生命是最可宝贵的。
金七桂经过这次受伤和吴秀英的自杀,心里感触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她感到生命太脆弱了,生命说没就没了,生与死虽是阴阳之隔,但人世间的生生死死太频繁了。这几年她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她的心灵一次又一次的被震颤,使她真正的体味到人生在世的艰难困苦,特别是在这监狱里苦熬就更是不容易。坐在她对面的谢君秋对她说:“金七桂,心里在想什么呀?”“有什么可想的呢?想得再多,也没有意义;但人是想问题的,什么都想,我以前不懂傍惶二字,大概这就是吧。”“你才四十出头的人,想开些吧,古人说人生的战斗是一种韧性地战斗,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金七桂在心里细细地咀嚼著谢君秋的话,觉得很有哲理,她想起来了,这是自称‘贱人’墨子的人生哲学啊。她联想到这位长她十岁的大姐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以后要多向她请教。谢君秋接著说:“这碗牢饭吃不长的,我有十个儿女,都工作了,几个大的都在当官,不吃牢饭了,出去了就是好日子。就是这些儿女们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老大还是县委书记,老二是市委书记呢。”“老师的儿女有文化,刚解放时有文化的人很吃香。”“我那天没和你说完,我和体育老师结婚的那年,共产党派人把李伟雄的四个孩子都接去读书,他们都上了烈士子弟学校,当时我婆婆不让去,说舍不得,我还和婆婆发生了平生第一次争论。我婆婆可长寿啊,现在跟著老大住著。”“体育老师呢?”“他呀,跟他老爸跑到台湾去了。”坐在窗子下搞统计的柳冰兰说:“你这儿窑子偏心,为什么没给这位么夫君生个一男半女。”“这事偏得了吗?我们都是过来人,说什么傻话呀?是他那条青龙秀其外表无内涵,我才不在乎多生一个两个呢。”三个人都笑了。柳冰兰还想逗谢君秋说笑,但大理石进来了,她是喊谢君秋去办公室的。
等她们走远了柳冰兰告诉金七桂:“谢君秋要出事了。”“又要出什么事了?”“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要出事了,这几天她印堂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