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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十九)

(2006-07-14 15:15:38) 下一个

第十九章

仙人界知青轶事

        清理阶级队伍先是把那些红卫兵上山下乡,吴鹏程和戚兴都在上山下乡之列。往日的司令、红卫兵威风已经不在,他们是接受再教育去的。他们去的地方是仙人界林场。先坐汽车到新桥,再背著行李步行上山,快天黑了才到目的地。两人边打著地铺边说着话,戚兴对鹏程说:“十年前我妈在这儿烧过炭,这房子是我妈住过的。”“我爸爸也在这儿烧过炭,当时我和妈妈来山上看他,他就在烧炭组,和你妈妈是一个组。”“听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造林植树,真滑稽,人说前人种树,后人享福,我们是老子砍树,儿子植树。”“那就我们种树,让我们的儿子享福吧。”“二位真是踏著前辈的足迹前进啊!”二人同时抬起头来,认出了站在门口的邱建文。鹏程回敬了一句:“文豪,你真是捷足先登啊!来多久了?”“第一批登山队员,你想,我爸是反动的学术权威,我又写了一张反动的大字报,我不当第一批登山队员谁当。”他边说边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地铺上。“写了一张什么大字报?”鹏程问。“我的大字报的题目‘梦’,全文是: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已结婚生子,儿子仰著头问我:‘爸爸,我是什么成分?’我正在思索,不知如何回答,我身边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大声地说:‘你爷爷是地主兼资本家,你爸爸是地主兼资本家,你当然也是地主兼资本家,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的子子孙孙都是地主兼资本家。’我愕然,说不出话来。”“高,实在高。”“现在到了这高山上,就更高了。”“建文,你住那儿?”“我住在北极,这房子是一个四合院,我把它划成东南西北中。你们这儿是南极,东边是办公室、娱乐室,西方是女同胞的宿舍和食堂、仓库,中间是三合土兰球场。”“这儿的生活怎么样?”邱略加思索说:“好得很啦,有时吃的吹吹打打,有时吃的唏哩哗啦,加餐吃的红红火火,打牙祭吗......”“别逗了,到底怎样?”戚兴说:“我猜吹吹打打是红薯,红红火火是救兵粮。就是唏哩哗啦我猜不倒。”邱建文拍了戚兴一巴掌说:“你真聪明,唏哩哗啦吗,我告诉你吧,有时口粮一天只有八两包谷子,推吧,怕沾磨子,舂吧,又怕沾臼,干脆自己保管,吃时自己到食堂排队去炒,厨房唏哩哗啦的声音直响到半夜过,这个口粮我把它叫做唏哩哗啦。”“今天你怎么没出工?”“我请了病假,别误会,我没病,只是想打斑鸠吃。”“打到了吗?”“不光打到了,还下肚了哎。”“能上山打斑鸠,能请准病假吗?”“我先到场医院赤脚医生那里搞了病假条,现在赤脚医生当家,不懂好多医术,我说腿脚麻木,她就给我开了一天病假条。今天早晨我把病假条交给带队的,说上山去采点草药治腿,就带著水、盐、刀、弹弓、火柴去了山上,打得后用刀铲点黄土,搀水合成稀泥,把盐拌到稀泥里,糊到斑鸠的身上,捡点干柴烧,待稀泥烧干,用刀撬开干土,金黄的斑鸠就出来了。撕开除去内脏,真香啊。以后星期天我在后山宴请你们。为我保密啊。带得有书吗?”“除了宝书,不让带其它的书。”鹏程说。“我倒带了一套鲁迅全集,一分为四,藏到了被子的棉絮里,等安顿好了我才能拿出来大家秘密分享。”戚兴说。“高,实在高,真是高家庄的高。”邱建文树起大拇指说。收工了,知青们都走进了四合院,“今天吃唏哩糊涂,要自带饭碗。”邱建文说着走出去了,到北极拿碗,三个人排队打饭,一个人一大勺荞糊,他们打得了荞糊,坐在兰球架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戚兴和鹏程还是早晨在学校吃了饭的,也实在是饿了。

       荞糊下肚,邱建文从北极拿来了二胡和一只 木布结构的折叠椅子,打开椅子坐下后开始拉他每天必拉的二胡。西方的女同胞也有几个拿著小木凳子、草凳子出来坐下跟著二胡唱起来了。第一曲是拉的石油工人之歌,可是姑娘们唱的词却是知青之歌,是一首用石油工人之歌的曲子填词的知青之歌。歌词是:仙人界风光美如画,知青种树在山崖。我当个知青多荣耀,要把荒山全绿化。金鞭溪边迎朝阳,青岩山下送晚霞。天不怕,地不怕,冷风热雨仍随它,我为祖国添绿阴,山河美丽我的心里就乐开了花。......傍晚,年轻人都汇合在这兰球场上,除唱歌外,还有谈天的,下棋的,尽管生活艰辛,劳动繁重,家境悲凉,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整个兰球场荡漾著青春活力,美丽而芳香。

        夜幕降临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进了月光如水的树林里,群山就像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朦朦胧胧的。其中也有成双成对的情侣,邱建文和万淑梅就是其中的一对。他们既是同学,又是邻居,可谓真正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的父亲都是当地妙手回春的中医,是黎民百姓生命的保护神。大垄县成立中医院后,他们是中医院的顶粱柱。是文化大革命将他们打成了反动的学术权威,不知那治病的甘草、当归、白勺、杭菊哪样反动,殃及了他们,使他们不能从医,不能近药,只能打卫生扫厕所。他们的子女被流放到这日也朦朦,夜也朦朦的仙人界林场。政治的压抑,苦涩的处境更加摧熟了年轻人的爱情。除了拥有彼此外,他们一无所有,所以他们都更加地珍惜彼此。他们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广袤的天地间是他们的洞房,真正是天地作合。月亮是他们的伴娘,星星、云雾是他们的佳宾。那千姿百态的群山更像一路路神仙下凡为他们贺喜,为他们祝福。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裳,在他们的头发上结成晶莹的露珠,但他们拥有彼此火热的灵与肉,真是飘飘犹仙,若真能化成石头,化成永恒,他们一定无怨无悔。

       第二天他们出工了,他们的任务是在黄祠寨的向阳南坡开一块为总场供应树苗的苗圃。披荆斩棘,那真是不容易啊,最繁重的事算是把盘根错节的树根和竹根从地下挖出来。用十字镐挖,用斧头砍,用撬棒撬,碰伤了皮肤,振裂了手的虎口。每一个树兜,每一个竹兜都在耗著年轻人的血和汗。 由于无休止的武斗,工厂停产,农民无法下田,稻谷黄了,老了,倒伏了,生芽了,包谷红薯都烂到地里。农民怕被冷枪打死,不敢下田下地收获。入冬后武斗虽平息了,但物质更加贫乏,知青口粮已由原来每天一斤减到八两,且大米少见,多半是包谷、小米、高粱米、红薯。那红红火火的救兵粮把青岩山南坡装点得一片殷红,但一百多个知青不嫌救兵粮苦涩,也不顾吃了大便干结,饿了拼命地采吃。使那红红的山由殷红变成了浅红、淡红,最后变成了黄褐色。知青们把挖树兜和竹兜时捡得的葛根、蕨根洗净嚼著吃,若能碰上一个两个野白合、野芍,那可真是运气好。

        戚兴和鹏程被安排挖一片兰竹兜,这可是重中之重的活。他俩选了一把十字镐,一把斧头,两根铁撬棒。不一回他俩的手都打了血泡,双手振得发麻,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挖出一个兰竹兜,全身的力气都好像用完了,感到口干舌燥,浑身上下火辣辣的,戚兴突然发现竹兜的下面露出一点白白的东西,他用十字篙慢慢的沿著白白的东西挖,白白的东西越来越大,挖出来竟是一根白白胖胖的冬笋。鹏程眼快,马上脱下夹克把冬笋包了放到一旁。二人用眼睛传神,齐努力挖出了第一个竹兜。一个上午,他俩挖出了三个竹兜,得了两根白白胖胖的冬笋,两根笋足有五斤重。带队的吹了收工哨子,他二人说要大便,走到最后。在路上用斧头劈开分食了一根,甜滋滋,水汪汪,脆生生的,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味。两人很高兴,出工的第一天碰到这样的好事,在这物质贫乏的时代里,可真是喜出望外了。两人商量星期天约建文、淑梅到山上去野餐。

        上山的第一个星期天,他们一行四人向更西边的大山爬去,老百姓说这更西边的山名叫恐龙山,这儿的人烟稀少,树大林密。他们走进树林不久,看见了一兜野柿子树,树上的柿子都熟透了,红彤彤的。三个男同胞都爬上了树,淑梅说:“柿子熟透了不能甩,我给你们递个脸盆,装到脸盆里再放下来。”树上的三个人一人端盆两人摘柿子,一口气摘了几脸盆,淑梅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柿子放到背篓里。三个人不一会儿就把树上的柿子全部摘完了。四个人有滋有味地吃着柿子,感叹他们运气好。正说到吃到兴头上,忽然听到有噗噗的响声,他们朝有响声的方向望去,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颗柿子树,有两个旱獭爬上柿子树往下跳,跌到地上噗噗响,跌到地下又爬上树,上了树又往下跳。建文轻轻地说那是旱獭在扳膘,就像人做运动锻炼身体一样。这时的旱獭最肥,想办法把它们捉住,那可是高脂肪、高蛋白质的好东西哇。四个人商议等它们刚离开地面时从各个方向围上去,它们的一切动作都是同步的,所以他们一下子就把它们擒获了,在石头上将它们砸死。四个人本来是上山赶兔子的,在这儿吃了柿子又抓到了旱獭,四人的运气真好。他们走到了一条小溪旁,用三个大鹅卵石把大锑脸盆架起来,捡来了干柴,先烧了一盆开水把旱獭去了毛,拿到溪里开了膛,把内脏都洗得干干净净,又烧开水断了血,再洗净放进盆里加水和野花椒、山胡椒、大茴、八角等佐料□,约莫一个小时,肉香四溢,他们又放进了冬笋片,最后放下盐就开始吃了。四人放开肚子大吃了一顿,都说是上山后吃的最好的一顿。

        元旦就要来临了,知青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带队的安排吴鹏程和戚兴守场部,其余的人都兴高彩烈地下山和家人团聚去了。元旦那天早晨他俩看天气晴朗,商量去天桥看看。听人说天桥原来是人间通向天堂的通途,人间的凡人凡遇不如意的事就从天桥上到天堂去了,天堂人满为患。玉皇大帝就派天将砍断了天桥。神话归神话,天空那样的浩瀚无垠,怎么会人满为患呢?不管怎样,二人还是想看看这离天最近的地方。两人带上四个冬笋和炒包谷子与水就出发了。他俩只知道天桥在他们住的北边,所以就一直向北走。一路上他们看到群山都浮在云雾之上,宛如云海里的千山群岛。那岩隙里的怪松就像铁铸的一般。东方升起的一轮旭日浮在云海上,万丈光芒撒满了群峰,金光灿灿。二人走在凉丝丝充满著松脂味的羊肠小道上,一扫心中的郁闷,心情觉得赫然开朗。“你看,也许那就是天桥了。”鹏程指著前方一座浮在云海里的山峰说。戚兴顺著鹏程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座浮在云海里的山峰的峰顶向东边的天空中伸出了如半个桥梁般的一段,真的很像通向天空的桥梁。桥下有云海,桥上则是湛兰的天空,有时桥上也会出现几朵白云,似人似兽,似梦似幻。还没到桥下,奇景就呈现在眼前了,他俩加快了脚步,想赶快走上天桥。“好像有一股血腥味,你闻到了没有?”戚兴对鹏程说。鹏程抽了抽鼻子说:“我也闻到了。”他向两边的灌木丛中张望,接著说:“说不定有野兽吃剩的猎物,我们找找看。”两人从羊肠小道上走进了灌木丛。在天桥下的灌木丛中鹏程找到了一块没皮的素肉,约有两斤多重。他欢喜得合不拢嘴,高兴地对戚兴说:“我们的运气真好,我找到了一块肉,快来看,不像是野兽吃剩的,有点像是猎人炸的。野兽吃剩的应该有皮有毛有骨头,但这儿除了肉以外什么也没有。一定是那位打猎的朋友给我们留下过元旦的。”戚兴走到鹏程的身边把那块肉翻过去转过来看了又看说:“也许是吧。”他扯了一把丝茅草,搓了一根草绳,把那块肉捆起来提著,二人回到了羊肠小道。他俩很顺利地爬上了天桥,今天捡到了一块肉,心情格外高兴,他俩在天桥上度步,望着天脚下的云海,云雾在寒风的吹拂下急驰著。他俩找到一块青石板坐下,这天桥上的青石板风吹雨打,雪洗日头晒,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二人开始吃那炒包谷和冬笋。吃得很开心,他俩望着兰天白云,陶醉于大自然中。一切的苦涩和烦恼都暂时忘却了,鹏程高兴地说:“我们各作一首宝塔诗,作为今天游天桥的记念,你说好吗?”“好啊,但我的诗臭,到时候别笑话我。”“别虾子过河了,你的文才我又不是不知道。”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两人的宝塔诗作成了。鹏程作的是:高,很高,实在高,桥比云高,天又比桥高,谁与天试比高,我说人心第一高。戚兴作的是:飘,云飘,雾也飘,百鸟羽飘,万物随风飘,狂飙起人也飘,我说命运随政飘。二人互相念给对方听,都说作得还可以,已近中午,他们商量要回场部做麻辣野肉□冬笋。

        二人回到了场部,到厨房开始作菜的时候听到北极有响声,戚兴走去看,是张伟一个人在北屋。戚兴问他:“伟伟,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戚兄,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的父亲在武斗中被打死,妈妈在父亲被打死的当天上吊自杀了,爸爸妈妈是同一天入土的,是爸爸的战友把我送到这儿,让我有个安身之处。我回城也是回他家,没想到他全家回北方老家了。我在旅店住了两晚,想到父母留下的钱要省著用,我今天早晨天没亮就动身往回走了,这儿虽苦,但是今后就是我的□身之地了。”张伟眼里溢满了泪水,他强忍著不让它掉下来。“到厨房去吧,我们一起做麻辣野肉□冬笋吃。”他俩一起来到厨房,张伟看到锅里的野肉开起一个一个的泡,汤面上浮了好厚一层油,肉香,辣椒、花椒、山胡椒等佐料的香味一起刺激著人的味觉,他的涎水都来了。鹏程在切冬笋,“那儿来的这好东西?”“上山时带来的。”“我知道了,你们是出工时挖的。”“不管是挖的或是带来的。都不要告诉别人,要保密。”“吴兄,我懂,我长的是两只脚,放心。”鹏程把切的笋放入锅中,三个人围著灶头吃得满头大汗。张伟问:“二位老兄,这肉太好吃了,你们在那儿捡的?我们明天又去捡好吗?说不定又能捡四两半斤的。这野味的油多,味道好。”三个人饱吃一顿后还剩了一碗。

       第二天早晨他们把包谷用臼舂得很细,做了三个黄金金细朦朦的包谷粑,就著昨晚没吃完的肉□冬笋吃得饱饱的。三个人向天桥出发了,他们这次是去捡肉的,一路上走得很快,怕迟了野肉就会被捷足先登的人捡去了。快到天桥时戚兴听到好像隐隐约约的有人哭,“你们听,好像有人哭。”鹏程和张伟停下来,认真的听,结果什么都没有听到。张伟说;“戚哥,我只听到岩松的涛声。”“我也只听到松涛声。”“也许是我听错了,把松涛声听成了人的呜咽。”三人继续往前走,不到几分钟又传来了哭声,这次三个人都听到了,连哭诉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的儿啊,我的宝,我背柴卖把你养大,没想到你走了这条路,丢下你的老娘以后靠何人?呜,......”三人向有哭声的地方走去,看到了一个岣偻的老妇,满头的白发在山风的吹拂下飘动著,她好像边哭边在灌木丛中寻找著什么。左手提著她的衣襟,右手不时地在灌木丛中捡东西往衣襟里放。由于她不断地改变著方向,满头蓬乱的白发忽儿遮住了她的脸,忽儿又向脑后飘去,在云海的映衬下形成一个岣偻的剪影。三个人再往老妇的身边走,他们看到了她树皮一般皱巴巴的脸,老泪流得满脸满腮。在旭日的照耀下,那滴滴老泪在皱巴巴的脸上闪闪发光,放射出母爱的光芒。“伯母,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能帮你吗?”吴鹏程走到老妇的身边轻言细语的说。“伯母,您在捡什么?我们能帮你捡吗?”戚兴很热心地对老妇说。张伟说:“伯母,您说吧,我们一定能帮你的,我们是三个男子汉啊。”老妇抬起泪眼看了看三个年轻人,所答非所问地说:“你们是哪里的人?到这儿搞么子?”“我们是知青,仙人界林场的,到天桥上玩耍,告诉我们吧,我们会帮你的。”鹏程说。老太太觉得知青是有文化的人,会有同情心,就把她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了。

        老妇的娘家是索溪峪的,解放前夕嫁到了天桥北边的黄家寨,嫁过来不久丈夫就当壮丁去了。丈夫走了半年,她生下一个儿子,爷爷给他取名望夫。解放了,丈夫是死是活杳无音信,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她背柴卖,喂母猪卖猪仔,将望夫养大,并让他读到高中毕业。是文化大革命使他失去上大学的机会,他与同寨的同班同学黄水仙同时回乡务农。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可算得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也离不开谁。他们虽同姓,按辈份算水仙要喊望夫做爷爷,但他们早出五代了,是可成眷属的。但家族说他们是报应,干涉他们,不准他们在一起。首先是把黄望夫送到水利工地去,水仙三番五次的到工地去看望夫,后来被父亲和哥哥用绳子捆在家里。元旦前水利工地放假,望夫偷了工地的炸药,翻窗子进入水仙家,把水仙救出来,二人来到了天桥上,紧紧相拥著点燃了炸药,二人炸得血肉横飞。

        三个人听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寒,他们不由自主的看着离老妇不远的背篓里和老人家的衣襟里放的人头、脚板、手指,鹏程和戚兴都呕吐起来了。他们昨天就是在这儿捡的肉,老妇捡的和他们昨天捡的是一样的,他们无疑是吃了人肉。但张伟没事,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人肉,一个劲的帮老太太捡散落在灌木丛中的碎尸,一点反应都没有。三个人走上了天桥,看看天桥上掉得有什么东西吗,有遗书吗?戚兴找到了一串钥匙,经老太太辨认,说是望夫的。这三个对男女之情还朦朦胧胧的少年,都不约而同的凝望着云海,尔后又无声无语地走下了天桥。戚兴对鹏程说:“我们送送伯母吧。”鹏程点点头。张伟问:“今天不去找野肉了?”“送了伯母再去找吧,她背著儿子和媳妇,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我们做做好事吧。”鹏程对张伟说。“好吧,我们学雷锋吧。”此时老人已经瘫坐在地下,没像早晨那样大声哭诉了,但嘴里还是不停地念著儿子的名字,眼睛里不停地滚落著大滴大滴的眼泪。戚兴说:“伯母,我们送送您老人家。”老妇人望望他们,又望望天桥,还望了望悬崖下的云海,她的泪眼发直。戚兴看到她的眼神不对,一把拉住她问:“伯母,你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望夫和水仙在云里雾里向我招手,我真想和他们去,世事一了百了。都是族人把他们逼上了死路,早出五代了,我一开始就没反对这事,可是我们孤儿寡母的,自家的事自己作不了主。”“听说您才五十出头,好死不如赖活啊,我们送您回家吧。”鹏程背起了她的背篓,戚兴和张伟搀扶著老人往路上走。她又开始大声地嚎啕大哭:“我的儿呀,我的宝啊,我的心肝宝贝啊,......”那哭声振山撼地,撼动人心。好像天地都摇晃起来,一对梁祝鸟徘徊在他们附近叽叽喳喳地呢喃著,送了他们一程后,展翅飞向云海。

        四个人约走了半小时,老妇人说:“我取锄头去,你们就帮忙把他们葬在这儿吧,这儿是我们的自留地。”一会儿老妇人取来了一床垫单和两把锄头,年轻人很快就挖了一个墓穴,老人把垫单铺好,把两个头并排摆放著,其它部分按部位放好后就把垫单折盖在碎尸上。掩好土后四个人都在荒山上捡了很多碎石块,花了几个小时为这对殉情的年轻人垒了一座像样的坟墓。一星期后,他们三人还送去了一块小石碑,写著黄望夫黄水仙之墓。右下脚的落款是年轻的朋友们立。

        一冬的苦熬,苗圃已初具雏形,在柳芽儿含苞,桃花儿嘟起小嘴之时,知青们把他们开垦的处女地整理成垄,挖了几条排水沟,播下了杉树和松树的种子。几阵春风,几场春雨,种子发芽了,不久展开了嫩绿的枝叶,知青们忙著除草、杀虫、施肥。体力上的付出虽不如冬天开荒那么大,但生活越来越差,除了八两包谷子,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吃。知青们都习惯把包谷炒了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光荣上山时发的军绿色的铝壶出工时随时灌满井水就著包谷子充饥,喝过了就当板凳坐。水壶都坐得瘪瘪的。饥不择食,勇敢的人开始烧蝗虫和螳螂吃,说撒一点盐吃起来香喷喷的。大家都效仿著吃,把蝗虫、螳螂吃得绝了迹。大家又向老鼠进军了。山上的老鼠洞都被挖了,大家吃老鼠都吃出了经验,捉到老鼠用水果刀把头一砍,皮一拉,内脏一取就撒上盐,用两根铁丝串著放到火焰上熏,待有熏烟味儿了就放到没烟的火上烤,待烤得香气扑鼻流油时趁热吃,味道很美。男女知青都有猎鼠的工具,卡子、笼子、夹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一个星期天,张伟和小李挖鼠洞挖到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二人如获至宝。带上锑脸盆和盐去了金鞭溪,正准备洗好清□,来了他们的小组长林义轩,张伟感到林义轩是为这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的,难道他想吃一点,吃就吃吧,山上野肉,见者有份。于是说:“组长,我们一起煮野肉吃吧,山上野肉见者有份。”“我想把你们的野肉买了,你们卖不卖?我保证出高价,不让你们吃亏。”“不卖,不卖,钱救不了命,吃的可以救命。”“我给你用吃的换好不好?”“用什么吃的换?”“我给你们两斤粮票好不好?”“两斤是不是少得点,你看这么多肉。”“再加一斤怎么样?”小李有点动心了,他说:“我同意了,你问张伟愿意吗。”张伟想想可分得一斤半粮票,可以吃三餐,这肉再好也只能饱一顿,所以他也同意了。林义轩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子,从皮夹子里取出三张一斤的带油粮票。他们一手交粮票,一手交肉,作成了这笔交易。不远的地方站著林的女朋友玉,林拿著这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走向玉,玉拿布口袋把那团肉装了,二人往山上走,张伟和小李也跟在他们后面往山上走。当走到一个天坑边时,他们看到林义轩把用三斤粮票换来的“肉”丢到天坑里去了。张伟和小李感到惊诧,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舍得丢到天坑里去?真是不可思议,他们也不好问林义轩,他俩哪里知道,那一团肉是玉的小产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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