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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十六)

(2006-07-08 14:47:11) 下一个

第十六章 ‘燕山夜话’成祸根

        李海河在北京开模范教师会时,倾其口袋里的钱买了一箱子的书。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将箱子扛到办公室里,等老师们到齐了他对老师们说:“各位老师,在未开会前我送大家一本好书,这本书是北京市委写的,书名叫燕山夜话。切中时弊,是一本好书。......”李海河把这本书不光送给他们学校的老师,还送给了教育界好多熟人,这个学文学的书生气十足的校长,认为这本书思想性、文学性都很强,值得一读。为此他不遗余力地推崇这本好书,没想到只几个月就大祸临头了。

        金七桂这个有右派前科的人,且读了‘燕山夜话’,她是第二个打成小邓拓的人,她想,这次打成小邓拓不同于上次打成右派,因为她这次确实读了‘燕山夜话’,而且她觉得那书文思敏捷,思想性、艺术性都很强,打成小邓拓是理所当然的。同时她看到小邓拓揪得一天比一天多,也觉得自己并不孤独。她真的开始思索一些问题,香花和毒草本生长在自然界,哪些是香花,哪些是毒草是通过长时间的实践,有时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总结出来的。把它引伸到文艺作品且不是荒唐致极吗?况且文学作品代表著社会各阶层的心声,根本就无所谓香花毒草。就算‘燕山夜话’是毒草,我被邓拓毒害了,我只能是受害者,又怎能是小邓拓呢?这从逻辑上是说不过去的。十几年来文艺战线的香花毒草之争从未间断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争论是政治之争,与文学、文艺无关,文学作品和文艺作品一旦和政治挂上了钩,可以把阳春白雪说得丑陋无比,把猪八戒说得美若天仙。一经挂钩,香花的作者就可以上天为神;毒草的作者就要下地狱了。当权者完全可以根据政治需要说你毒不毒也毒;说你香不香也香。所以上了天也许纯属侥幸或钻营;下了地狱纯属冤枉或是傲骨。

        那是一九六六年的暑假,仙人界永定区社会主义教育总团在一中办了全区中小学老师学习班,批判三家村、四家店,批判‘燕山夜话’这株大毒草,在全区揪出了两百多名小邓拓,李海河从北京买了一箱子‘燕山夜话’,是第一个被打成小邓拓的。

        说不冤,她也觉得冤枉,有几件事是把她冤到家了。一件事是她夏天傍晚家访,农舍的后面常有男人赤条条的盆浴,走在澧水岸边男人们赤条条地下到河里,就像下饺子一样,她说这种现象不文明。但为了给她罗列罪名,硬说她恶毒地攻击人民公社办糟了,人民群众连裤子都没有穿的。

       第二件事是学校的工友吕汉爱开玩笑,看了“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电影就说七桂象影片里的主人翁孔淑珍,在任何场合都叫七桂孔老师或孔淑珍,七桂随和不在意。后来学校又组织老师员工看了电影“党的女儿”,影片中的叛徒马家辉活脱脱的像吕汉,经七桂一说,大家都叫吕汉为马家辉或叛徒。金七桂打成小邓拓后吕汉写大字报说金七桂说他是马家辉是攻击诬蔑革命群众。七桂用大字报回答都是开玩笑的,不要上纲上线,如果上纲上线,把小邓拓说成孔淑珍,且不是为邓拓涂脂抹粉吗?

        第三件事是六○年暑假,党卫国的妻子告诉她卢海珊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到金边溪去洗衣被,傍晚未归,所有留在山上的文教战线的右派分子都下山去找,直到天黑,打着火把找到了卢海珊的背篓,背篓里装著未洗的衣被、肥皂和捶衣棒,在半山腰找到了卢海珊下山时穿的衣裤鞋袜,它们都浸满了血迹,还找到了一些骨头和内脏,为此大家断定卢海珊是下山时碰到了豺狼或虎豹,大家把骨头和内脏用衣被包起回到分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党卫国一回到分场就给教育局汇报说卢海珊被老虎毙命,教育局指示就在山上就地埋葬,几个会一点木匠活的右派马上忙碌起来,很快就做成了一付棺材,一个略懂绘画的右派在棺材的四壁画了水彩画,张学雯为她煮了饭菜,含着眼泪说:“海珊,品尝品尝我的手艺吧。”为等海珊的亲人和她绝别,入棺后摆了两天,但亲人们许是和她划清了界线,没有一个人上山,大家把她葬在汤晓康的右边。

        金七桂听说后,趁暑假上山祭奠卢海珊。患难时的情谊深深地扎根在心灵里,她在卢海珊的墓前祭上一束亲手采的山花后,那无言的泪水足足的流了两个多小时,右派们都出工了,只有煮饭的张学雯在。张学文早就看见她了,但怕打搅她,想等她奠祭完后再招呼她吃午饭,看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就端了杯茶来到她的面前说:“金老师,你来了,情义无价啊。”金七桂点点头。“金老师,别难过,说句心里话,真死了也是离了苦海啊。”七桂听出了话音,问张学雯:“还有假死?什么意思?”“我也说不出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我总感到卢老师没有死。”“说说看那儿不对头?”“自你下山后,卢老师从未一个人下山洗过衣服,怎么那天就心血来潮,一个人天还没亮就下山洗衣服去了?再来她走时我看到她背了堆尖一背篓,怎么捡回来的包括她的尸骨才半背篓呢?她有一个鲸鱼皮包不见了,那个鲸鱼包是李锦绣老师下山时送她的。......”“别说了,我看逃走是不可能的,别疑神疑鬼了,讲出去了,你脱不了干系啊。”金七桂听了张的一席话,她在心里怀疑卢海珊没死;但她也不相信卢海珊有逃走的胆量,她是多么地希望卢海珊胆大一回啊。

        下山的路上她碰到了同学校的老师吕梨花,老远吕老师就和七桂打了招呼:“金老师,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是来看老外婆,我老外婆病了。”“你家老外婆在哪儿?”“我家老外婆在恐龙山。”“我看你是看卢海珊吧。”“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卢海珊了,到哪儿去看呀?”“你怎么知道这世上没卢海珊了?”七桂没有回答,她知道说多了也无用,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就走了。打成小邓拓后,吕梨花写了一张大字报,题目是“从哭卢海珊看金七桂的反动嘴脸。”七桂想不通,连朋友死了去哭一场的权利都没有了,流满泪水的脸就是反动嘴脸?眼泪是反动的吗?没听说过呀。

        金家真是祸不单行,大学毕业分到仙人界水电局工作的金晓丹也被打成小邓拓了,罪证是丈夫穆世仁提供的,共三条。一条是一张电路图上有水电工程师李树德的笔迹和金晓丹的笔迹,硬说是反革命联络图。一条是记大会笔记时把万岁写成了3岁。一条是金晓丹常宣扬共产党运动太多,整人太多。这穆世仁与晓丹是同村人,又是同学,从小学一直同到高中毕业,因成绩不佳考进了学制半年,专门培养行政干部的建设学院,毕业后因出身好分到公安部门工作。开始他仰慕晓丹聪明伶俐与晓丹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穆晓冬。在四清中清出金晓丹家在李菊花娘家还买得有田,成分升成漏划地主,穆世仁,这个掮客的儿子马上意识到这个漏划地主对他前途的威胁,他把目光瞄准到同社教工作队的梅佳荣的身上,梅佳荣,五四战斗队队员,胞兄县委副书记,堂姐夫公安局长,贫下中农,革命家庭。他看到梅佳荣就好像看到了那青云直上的仕途,梅佳荣虽然又矮又瘦又黑,但她放射著高官厚禄的光芒,他利用打小邓拓的机会,首先提供罪证把金晓丹打成了小邓拓,接著就划清界线和金晓丹离了婚。当时有人劝他把儿子留下,他说怕儿子影响革命事业。

        离婚后金晓丹从水电局技术室下放到水利工程队,她带著儿子晓冬来到了当时工程队的作业地漩水水库工地。这漩水因一条不小的小溪在这儿漩入了一个天坑而得名。它是一个位于武陵群山之顶的小盆地,周围群山环抱,苍松翠柏,鸟语花香。小盆地是一汪汪的水田,晓丹和晓冬到漩水时正是金秋,这个自然村只几户人家,是一个生产队,壮劳力都在割谷,付劳在晒谷、收五谷杂粮,一派繁忙景象。晓丹想找个老妈妈带晓冬都找不到。最后找到漩水学校校长的妈妈才总算把小孩的事情解决好。工程队的房子是傍山搭的茅草棚,虽简陋,但办公室、设计室、宿舍和厨房、厕所一应俱全,指挥长周万顺看晓丹带著个孩子,给安排了一个房间,在这工地都是几个人挤在一起,给晓丹母子单独安排一间房子可算是另外了。安顿好后,晓丹就开始工作了,分工她负责电气方面的工作。晓丹首先查看了整个工地的电气设施,她认为重点应该从发电机房和隧道内的电气设施抓起。她首先把燃油和机房分开,在距机房一百米的地方修了一个简易的油库,再把油库油箱与发电机动力油箱用油管相连接,这样就消除了火灾的隐患,打隧洞的照明灯原来是牵的活动线,进去牵进去,放炮时收线拿出洞外,线和灯泡都容易损坏。晓丹把这照明线路固定安装,接近作业面改用插头,灯泡加防护网,这样既减轻了工人的劳动强度,又给工人增加了安全,打隧洞的民工都很赞扬金晓丹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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