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牢房又添夏瑞莲
晓丹看到那妇人脚镣手铐,吃饭不方便,她心里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但从人道方面想,她还是帮助她吃饭,帮助她解裤子大小便。有一次她情不自禁说:“何苦呢?”那妇人马上来了精神:“你说什么?”晓丹马上惊觉起来,她说:“要敢作敢为,做了就承认,要杀要剐也在所不惜,何必吃这皮肉之苦?”“我承认什么?你告诉我,我该承认什么呀?”“谁知道你该承认什么呀,只有你自己知道,还有审讯你的人知道。”二人都无话可说了。正在这时牢门打开了,提审金晓丹,这次是一个小审讯室,只有一个审判员和一个书记员。审判员照例是注视了晓丹良久才开口问话:“这几天思考好了吧,可以向政府交代了吧。”“交代什么呀?”“你为什么对五十一号那么好?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我知道她是一个女人,其它方面我一无所知,正因为不知道她的一切,我给她畏饭解裤子扎裤子都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同情,作为她身边的人,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她不是告诉你她是特一号案件的嫌疑人吗?”“听她说过特一号,但特一号是什么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这种人道主义的关怀还是应该作的,这是无可非议的。”“五十一号在号子里说了些什么?”“没说什么,她只是说她冤枉。”“你知道她冤枉吗?”“我怎么知道她冤枉不冤枉啦,这只有你们办案人员才知道她冤不冤。”“你谈谈看法,不要紧的,说错了也不要紧吗。”“没有什么看法。”“你对你自己是怎么看的?你不想出去吗?”“由我想吗,我那天晚上就不想来呢,这些问题不由我想。”“你想你几时能出去吗?”“这该我问你,我几时能回去?”“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政府的等待也是有限度的。”“我不知道政府在等待我什么?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法?”“那你在笔录上签字吧。”第二堂审讯就这样结束了。她回到号子里时五十一号不在,晓丹拿起传来的报纸,认真地看起来,她在社论里给七桂写了一信:他们证据不足,稳住。
金七桂进来后一直没提审,直到一星期后第一次提审她。她走进审讯室看到三张桌子一字儿排开,五个人威严地注视著她,开始心里有一点慌,但她想到晓丹的信上说的什么也不要说,稳住,她一下就镇定下来。她的职业生涯使她落落大方,她把面前的人当成小学生,使她又增加了不少的自信。审判员问话了:“叫什么名子?”“金七桂。”“住在哪里?”“枫阳岗公社桂花村大队。”“职业?”“农民。”“原来的职业?”“小学教员。”“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的吗?”“不知道,能告诉我吗?”“暂时不能告诉你,这是为你好。因为我告诉你了,你就没有坦白从宽的机会了。我们要给每一个犯罪的人坦白从宽的机会。你有什么向政府坦白交代吗?”“没有。”“不要守口如瓶吗?”“我这瓶里没有什么也就不需守口。”金七桂看都不对他们看一眼,简直对他们有一种不屑一顾的蔑视。四五个人都好像受到了一种莫明其妙的奚落。审判员不悦地说:“你这样顽固不化,后果一定不妙,签字,在笔录上签字。”金七桂把笔录看了又看,认定与她说的没有出入才签下她的名字。她慢吞吞的,不卑不亢地坐到原来的座位上。“今天就此完毕,回号子后要继续反省自己的罪行,下一次可不能这样。”金七桂一声不亢地走回了号子。
她回到号子发现王三婆的脸红得像猪肝,用手摸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忙在窗口大声喊:“报告武装,二十一号病得快不行了,二十二号报告。”巡逻的武警听到金七桂的报告在办公室喊来了狱吏。狱吏打开牢门要金七桂把王三婆背到隔看守所不远的医院就医。在医院门口意外的碰到了李腊梅。二人没有打招呼,但腊梅一直尾随在狱吏和七桂的背后。在诊断室放下王三婆后,七桂报告狱吏要上厕所,狱吏转身看厕所就在诊断室对面,他站在诊断室的门前既可看到王三婆又可看到女厕所的门,就同意金七桂去上厕所,只是要她抓紧时间。金七桂进厕所后蹲下来了,李腊梅跟著进去,蹲在金七桂的对面。看四下无人七桂对腊梅说:“她床上有个方枕头,”正说到这里进来人了,二人都装著不认识的,又陆续进来了几个人,金七桂知道没办法说了,就站起身出去了。
腊梅离开医院就雷急火急的去了桂花村,她进门时李菊花正在做晚饭,她给姑姑说了一声就直奔楼上晓丹睡的床上,把晓丹睡的四方枕头打开。满满一枕头都是晓丹与朋友们来往的信件,其中不少是她写给晓丹的。她把所有的信件都拿到灶前丢到灶堂里烧了,烧完信她对姑姑说她看到了桂姐,没讲到多的话,她只说到晓丹姐的枕头就来了几个人把桂姐的话打断了,看样子桂姐还和以前一样,我是不放心这个枕头来的,枕头里的东西我都处理完了,我得马上走,我今天还要赶到李家铺去。姑姑给她手里塞了几个蒿菜粑说是德勤吵著要做的,是热的,在路上吃好充饥。
金七桂背著王三婆回到了看守所的号子里,给王三婆畏药畏水后送晚饭来了,她给王三婆一口一口地畏“晚饭,王三婆说:“我从医院回来好多了,我受了一辈子的苦,最后碰到了好人,我本来早就不想活了,碰到了你,我是多么地想多活些日子陪陪你,一个人坐著难受啊。”“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出去的,我在旁边听那医生讲,就是受了风寒,吃吃药打打针就会好的。”“好不好我都无所谓,要死我就是舍不得你。不,我不能死到号子里,死到号子里怕你晚上怕。”“三婆,听人说这看守所哪一个号子都不止死一个人。我没有来的时候,你碰到鬼没有?”“有鬼我也看不见。”“看不见也应该摸得到。”“我没有摸到过。”“那就说明没有鬼,如果死的人都变成了鬼,那地球上还装得了,不早就挤暴了。”“说得也是,也有的人说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如果我真的好不起来,变了鬼我也不会吓你的,我会保佑你逢凶化吉。”七桂边畏吃的边和病人说着话,不一会王三婆的饭就吃完了,她吃饱了,喝足了,慢慢地睡著了。七桂开始吃她那一分饭菜。她太累了,加之饭菜都冷了,还没吃一半她就不想吃了。她把饭钵子放到送饭的窗台上,用剩下的还有余温的饮用水洗了脸,她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今天还没看报纸,今天的报纸是从南到北,要下午四点多钟才能传到她的号子。而整个下午她都和王三婆到医院去了。怕晓丹有什么事告诉她,在武警走过来的时候她报告武警说要报纸,那大兵给她找来了报纸。她借著那挂得高且微弱的灯光看着报纸,连字都没有办法看清楚,哪能看到针眼呢。她只能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后才能看见。
第二天天亮了,七桂在头天的报纸里找到了有针眼的四个字:无事相告。她开始在当日的报纸社论里把第一次提审情况和巧遇腊梅的事告诉晓丹。晓丹对姐姐提审的事想得不多,因为姐姐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倒是那一枕头信她是时时挂在心头的,因为从那些信里可以找到很多蛛丝马迹,可能会使很多朋友遭遇不幸。姐姐把这事告诉腊梅,虽没能完全说清楚,但聪明的腊梅会把这事处理好的。只要她走到公检法的前面,就会把这事处理好。她分析目前的情况,这些信还没有落入公检法之手。
正当她思虑之时,牢门打开了,狱吏要她清理日用品出去,她把日用品往胯包里捡好,做出高兴的样子对五十一号说:“再见了。”五十一号也很礼貌地说:“这几天谢谢你照顾我。”晓丹出了五号,被送进了八号牢房,这间牢房只有五号一半的面积,狱吏走后晓丹观察这牢房是才腾出来的,因为里面干干净净的。她正在想为什么要把她转到八号牢房,看守所的大门打开了,又进来了一个女的,从天井走过的时候她看到是她的朋友夏瑞莲,她被送进了五号,夏瑞莲成了五十二号。晓丹很纳闷,要是夏瑞莲进来和她们的案子无关,她就不要转号子;要是有关,有什么关呢?俩人相隔几十里路,从高中毕业后就没来往过。她想难道那一枕头信出了问题,但似乎夏瑞莲没有给她写过信,夏瑞莲因是镇压家属,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她在家一直学习中医针灸,两年前从另一个同学口中得知夏的处境不好,她很想念同学们,晓丹从那个同学那里知道了夏的通讯处,可是连写了三封信都没有得到回信,难道是写给她的信落入旁人之手,人家利用这信陷害她。这信已经两年多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写了些什么。这件事还得好好地想一想,以便在提审时应对。
晓丹想的没错,夏瑞莲回乡后一直在家里学习针灸,她想上不成大学,能成为一名妙手回春的医生也是对人类有贡献的。当时大队的民兵营长追求她,她看不上民兵营长三句话不离荤,色迷迷的一付轻狂像。同时她和原来班上的一位男同学早有婚约,只是现役军官不能娶出身不好的妻子,她一直等著他转业,今年转业了,就在她们筹办婚事之际,县城里发生了‘特一号案件’,紧接著在全县范围内号召人民群众检举揭发金晓丹的死党。那位大队民兵营长想起了这几年截留夏瑞莲的信中有几封是金晓丹写给夏瑞莲的。夏瑞莲不愿嫁给他,他也不让她顺顺当当地嫁给别人。他涂改了信的日期,与妹夫穆世仁密谋写了检举信,军管会人保组接到这三封信后与反革命信件对照,一是字迹相同,二是信纸相同,他们如获至宝,就把夏瑞莲作为金晓丹的同案犯抓来了。其实夏瑞莲蒙还在鼓里。
夏瑞莲到号子床板未坐热就被提审了。当她被带进审判室时,她看到对面一字儿排开的三张桌子后面坐著五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把她足足看了两分钟,当中的那人开始问话了:“叫什么名字?”“夏瑞莲。”“家住什么地方?”“李家铺公社夏家山大队。”“你知道为什么把你抓来吗?”“不知道。”“你认识金晓丹吗?”“认识。”“怎么认识的。”“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平日有来往吗?”“没有。”“平日写信吗?”“没有。”“你要老实交代,才有你的出路,否则死路一条。”“我不知道你们要我交代什么?”“你自己做的事还装什么糊涂,装糊涂没好下场。你不要心存幻想,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我们党的政策是给每一个犯人提供坦白从宽的机会。”夏瑞莲真是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她沉默了。审判人员认为打开了缺口,很自信地说:“想起来了吧,想起来了就说,现在说还算是你坦白交代的。”“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没有什么交代的。”“你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顽固,简直是顽固不化,政府不掌握证据是不会抓你们的。金晓丹和你联系了多少次,在一起干了哪些反革命勾当,你必须老老实实地交代,否则死路一条。”那审判员声色俱厉地几乎是在吼叫。“你们不要在这儿血口喷人,我和金晓丹从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没有写过信,我们没有联系,更谈不上干什么反革命勾当。”“那你没有罪啊?”“要说我有罪,唯一的罪就是我不该是夏鸿的女儿。我为什么不投胎到贫下中农家里,偏偏要投胎到资本家的家里,这是我的原罪,但我无法选择,要杀要剐都由你们了。”她也说得很激动,声音越说越高,越说越沙哑。夏瑞莲的一席话说得几个审判员和书记员面面相腼,主审员说:“你们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他拍了拍手中的三封信继续说:“这是什么?这是白纸黑字,金晓丹写给你的信。你的罪推不脱赖不掉。”“信是从我的手中缴来的吗?只有两个可能,要吗这信是别人捏造的;要吗是金晓丹写给我的信被别人拦截了,这信我看都未看到,何罪之有,倒是私折别人的信件是犯法行为,是应该惩处的。”夏瑞莲的辩驳十分有理,但有一助理审判员说:“拦截反革命信件不但不犯法,还是革命行动。”夏瑞莲咋了咋舌说:“请问政府怎么保障人民的通讯自由?一个单位的收发员,一个农村的基层干部都可以随便拦截别人的信件,社会生活且不乱了套?”“我们不是和你讨论通讯自由的问题,而是要你交待反革命罪行。”“对不起,你们说到信我当然要回答信的问题。还有既然信是金晓丹写给我的,你们要把信退给我,我有权利要回我的信件。犯人的信件政府看后都交给犯人,难道我比犯人还犯人吗?我保留对私折我信件人起诉的权利。”“你去到南京政府起诉吧。”“南京是什么政府?”“南京吗,那当然是国民党政府了。”“你认为南京政府更能保障人民的通讯自由?你认为现在南京还有国民党的政府?大家听著,说这样话的人才是反革命呢。”主审员看到这场审判越来越糟,就拍著桌子大声地说:“你不要狡辩,是我们审你,还是你审我们啦?”“谁审谁并不重要,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吗,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想入非非,好好反省你的犯罪,回号子去吧。”主审员说。夏瑞莲站起来就往审讯室外面走,书记员说:“等一下,你还没看你的审讯记录,没在审讯记录上签字呢。”她接过书记员递给她的审讯笔记,重新坐在原来坐的凳子上把审讯记录很认真地看了两篇,认真地推敲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直到她认为没有出入才在笔录的最后一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回到号子的时候五十一号问她是为什么进来的,她说不知道。那五十一号愤愤不平地说:“这世道已经太不像话,关到八号的那女的也说不知为什么把她抓进来,这样随便抓人,这世道不知怎么了?”“也许是弄错了吧,但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夏瑞莲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这五十一号,她似乎有些面熟。啊,想起来了,她是哥哥教书的那个学校支书的女儿。有次陪妈妈进城看病住到哥哥家,看到她穿着军装走进学校,夏瑞莲问哥哥学校怎么有公安人员,哥哥告诉她,那个穿军装的是他们学校支书的女儿,在公安局工作。原来在小说里看到特务,认为是虚构的,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特务啊,我要好好见识见识这特务,看她怎么开展工作。“五十一号,你是怎么进来的呀?”“我也不知道啊,她们说我是特一号的犯罪嫌疑人,说我与金晓丹有联系,可是黑天冤枉啊。我根本不认识金晓丹,你认识金晓丹吗?”“我认识,她与我初中高中都是同学。”她听夏瑞莲说认识金晓丹,眼睛为之一亮,但又马上镇定下来说:“你们是老同学,平日一定有来往吧?”“虽是同学,但我是农大哥,她是国家干部,好久都没有联系了。说你和她有联系,你一定是干部了。”“城市无业人员,因父母年老多病留在他们的身边,我还真的很想去农村广阔天地,炼一颗红心两手老茧呢。”“不要把农村想得那么浪漫,脸朝黄土背朝天,那种日子可是不大好受的。”“怎比在这儿好,你看在这儿不死不活的好难受啊。”夏瑞莲从她的话中更加肯定了她是公安局放到牢房的特务,是办案人员,不宜和她多话,话讲多了言多必失,她闭上了眼睛,装成打瞌睡的样子。“你怎么大白天的打起瞌睡来了?人在倒霉的时候最要打起精神,不然就会越来越倒霉。”夏瑞莲没答话,她打起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