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天舒突然说,云威我们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云威说这么夜深了去哪里。天舒说一个同样看得见风景的地方。放心不会冻着你的。云威没有多问,站起来穿上大衣。天舒跟这里的老板似乎很熟,他遥对着柜台作了个签单的动作,那边半梦半醒的老板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就离开了茶馆。
天 舒把云威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煮上一壶咖啡,说云威你困不困。云威摇摇头说还好,我回国没几天。天舒说你搭把手,我们把这沙发和茶几搬到窗前面来。等办 公室弥漫浓浓的咖啡香的时候,两人一人在一张沙发上半躺下。天舒指着窗外,说现在看不见,朝那边的方向看过去,白天空气透明度好的时候,能够看见当年我和 晓峰每个周末约会过的地方。他停了停,又开始讲起那天的故事。
我问晓峰她想怎么狠宰我一刀,她跟你今天说的一样,要清淡一点的,越贵越 好。于是我们找了一家粤菜馆吃海鲜。说实话,我那天真的是食不甘味,但晓峰倒是胃口很好。我看着她象小女孩一样地吃东西,就说你现在的样子像我的两个女 儿。晓峰说你别占我便宜,我赶紧说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想说你好象没有长大。晓峰擦了擦手,说好啊,三十岁的女人最爱听这样的话。我有点语塞,就说,晓峰 你的性格很厉害,我从来就说不过你。她突然收起了笑脸,说谁说得过谁有什么重要,我除了牙尖一点,嘴利一点,也就是个纸老虎。这句话以后,气氛有点僵,我 就打岔上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似乎忘了刚才的火药味,然后我们开始东拉西扯,讲以前学校里面老师的八卦,同学的近况,于是嘻嘻哈哈,高高兴兴, 直到离开饭馆。
九十五
出 得门来,才九点过一点,我就说晓峰我带你去听歌吧。晓峰说可不可以抽烟的,我说可以。她就答应了。那间水吧当时刚刚开张,人不多。吧台在背后,四周都是高 高的卡座,中间低下去的部分就是个小小的舞台。我们进门的时候,舞台中央的射灯下面,有个长发的小伙子抱着一支吉他,自顾自地唱着歌。晓峰光顾看,没有注 意地上的两级台阶,差点摔了。我伸手扶住她,她站稳后说了声谢谢。
我们找了个台子面对面坐下,晓峰拿出烟点上。我看着她动作熟练,就说你 像个老手哦。晓峰说是,从大学毕业不久开始的,后来断断续续戒过又反复过。这回回国一是心里不好受,二是反正污染也大,到处都是在室内抽烟的,我又捡了起 来。但她马上笑笑说,我回去马上戒,男朋友不喜欢。等我们点的东西送上来以后,晓峰隔着烟雾对我说,楚天舒,你是想听我的故事吧?我说当然,如果你愿意告 诉我的话。她看了看表,说故事那么长,今天大概是来不及了。我说你讲到什么时候我都奉陪到底。她说你不回家啊,我说我就是今天整夜不回去,我老婆也不会问 的。你信不信,如果你讲到半夜两点,我的手机也不会响,就是响,也不是她打来的。她说别告诉我那是因为信任,我说一言难尽,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会往坏处想。 她突然哈哈大笑,说天舒原来你的嘴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笨了,你现在很会讲呢。我说好吧,我把这句话当好话听,就算你在夸我。
九十六
晓峰好象不经然地,用很平静的语调开始讲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天 舒,跟你分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很难过很难过。我觉得周围的人都知道我被你甩了,他们都在笑话我。作为一个女孩子,被人用那种眼光看是很尴尬的。好听的 是说我想高攀你,不好听的干脆把我拉成了青蛙的亲戚。有些夜里我会醒来,忍住不敢哭出声,怕吵醒一张床上的外婆。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会跑到厕所里去抹眼 泪。白天在学校的时候我一如平常,但回家以后就很沉默,经常走神。外婆看出来不对,但并不知道为什么。她倒是从来没有问过我,大概她觉得只要书读得好,没 有影响学习,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慢慢地,大概有半年吧,我才开始基本恢复正常。现在想起来,我得感谢我外婆,我不知道她是故意忽略还是根本没有注意,反 正她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消化自己的痛苦。我觉得那次以后,我比以前坚强了好多。
然后就是高考以后那次碰到你,我其实看见你就想转身跑 掉。我想你一定看出了我的紧张。等和你说完话,走出商场,我没有去游泳,转了个弯我又直接回了家。我当时想,天舒知道我会去那里读书,说不定他还会来找我 吧?然后进了大学,渝丽写信告诉我你和那个南京女孩的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当年骗了我。不是因为我要高考,你是跟别人好了。其实我不至于那么笨,真会 相信你的话,只是我太好胜,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而已。我的这种好胜心,或者说自信心,害了我不止一回。
九十七
老 实讲,后来我承认,进大学以后的生活确实跟高中时代不一样。对于我自己来说,就更是天壤之别。我似乎是真的体会到什么叫丑小鸭变天鹅。嗬嗬,这样讲是不是 有点太自恋?但事实就是如此。进校以后,我被选去参加校模特队,舞蹈队,甚至游泳队。我书读得好,舞跳得好,个子高还有好衣服穿。你那时还在南京没有看 见,有一段时间沙坪坝的一家像馆的橱窗里尽是我的照片,远的近的都有,连以前我不满意的单眼皮也突然变得受欢迎了。
刚刚在你车上,我说你 欠我好多对不起,我不是专指我们分手这一件事,而是这件事情对我以后生活的影响。天舒,你可能不相信,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你影响着我对好多事情的判断,也 让我在好多关键时刻做出不明智的甚至是痛苦的决定。你放心,我今天说出来,就证明我已经没有怨恨了。成熟长大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必须接受现实。
言 归正传,接着讲。那时候我们游泳队有个小伙子,跟你一个年级,是东北人,很漂亮很健康的样子。有半年他追我追得很辛苦,但我一点没有动过心。那时候我们寝 室的人都觉得我不可思议,他那么帅那么执著,我为什么冷若冰霜。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和你是一路人。他那么引人注目,总会提醒我关于你的那一段。对了, 他老婆我还认识呢,是我们模特队的。现在两口子在北京,上回和她通电话,能听出来她特别幸福。可以说比你还幸福,因为她生的是龙凤胎。
九十八
大 学的前两年,我就这么过了下来。有过一些传言,因为老有男生来找我,但其实我没有跟任何人真的好过。大二那年暑假,每次走过巷口我都会刻意张望以下,因为 我知道你已经毕业了,而且渝丽也告诉我你分回来了,你没有出现过。开学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应该有个新的开始了。楚天舒真的已经走出我的生活,永不再 来。
大三上学期,我碰到了一个最不该碰到的人。这个西安的男孩子,个头不高,貌不惊人,但才气逼人。本身是学建筑的,但书法美术样样都拿 得起来,还能弹一手好吉他,写一些温温婉婉的情歌。本来建院跟我们就是邻居,他到学校来跳舞遇见了我。说实话,我开始根本不想理他,我们俩其实一样高, 但女孩子显个儿,所以看起来我觉得他比我还矮。但那一晚上,他锲而不舍,第五次走过来,我就大笑,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执著的。他说是啊,我就想跟你跳个 舞。我站起来,说我比你还高吧?他一点都不生气,说我发育晚,还会长的。哪知道那天晚上我们聊得很投机。他这个人读过很多书,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都知 道。这么多年了,说实话,没有多少男孩子让我佩服过,你楚天舒也没有,但他真的让我觉得天外有天。
散场的时候,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他嗯了一声,说你知道吗,我们注定有缘的。我说为什么,他拿出身份证,说你自己看。我一看,他叫魏峰。
九十九
后 来的两个周末,我没有去跳舞。再一个星期六,魏峰直接找到我们楼里来了。但正巧那天我回家了,没有在。于是星期天的下午,他就站在你上回等我的地方,从三 点等到八点。我看见他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是在等我,还跟他说好久不见。他说是啊,所以我担心你就来看看你。我说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他说我也不知道,大 概我妈认为我应该保卫你,就给我起了这么一名字。既然是父母之命,我也不能懈怠。我笑说你占我便宜,父母之命是这个意思吗? 他说不是这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加媒妁之言。我说不跟你贫了,你找我什么事吧?他说我得先吃饭,吃完饭才能跟你说。我说八点了你还饿着哪,是不是钱 都买烟抽了。他说我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
于是我就陪他到学校外面去吃抄手。学校中门出去的那个坎下,有一家小吃店的抄手真是好吃啊。这回 回国我还去怀了一下旧。魏峰狠狠地吃了两大碗,只顾跟我贫,也不说有什么事。我也不急,由着他海阔天空在那儿神侃。走出店,他要来牵我的手,我借故走开 去,没有让他拉上。当时我心里有点烦他,觉得又不熟,干吗象谈恋爱似的。他一点都没有尴尬,说你到我们学校去吧。我说都九点了,我要回去了。他说保证女生 楼锁门前把我送回来。我嗬了一声,说我们楼几点关门你都知道啊。他笑了,说我能不能把这理解为吃醋?我说你以为呢?他说好吧,我招供,我有一特铁的哥们儿 追你们学校一女孩的时候我陪他等过通宵。我想去就去,难不成还会吃了我。
现在想起来,这是我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我首先不该跟他跳舞,他请十次都不该理他。这回,我又不该逞强,认为自己对这种其貌不扬的男生是免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