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传奇（30）

人类有很多美好的理想，包括人人平等。可是，无论什么健全、公平的法律，也只能让平等写在纸上。人们心里总因喜好把其他人分出远近，对待不同的人也容易显出人情的薄厚。这种对他人的不同态度，是人人平等一直停留在理想阶段的根本原因。一般来看，人们对外貌美的人和外貌丑的人，会不自觉地有不同态度。美人们因经常被善待，在人前也常常会自信颇高。阿妹在大学里经常让周围的男生面带羞色，这回让安东羞于抬眼看她一方面让她开心，另一方面也让这心里有鬼的冒牌货七上八下。试验课的时候，她被分配到了安东带的那一组，她和另外一个留学生串课，发电子邮件给安东，解释自己的孩子放学时间和这个组的上课时间冲突。这回倒让安东放松了不少，有时见面打招呼时还问问阿妹，孩子几岁了，在哪个学校上学。阿妹这一学期过得还算平稳，安东倒是觉得找回了对美好生活的信心，有了熨衬衫的习惯，也减了不少体重。人活着总要吃饭、睡觉，但这构不成活着理由，当生活里有美丽和希望的时候，人才活得精神焕发。

 

文琳平稳地过了冬天，转眼南半球的天气又转暖，又快到圣诞了。这回文琳真的准备回国过个年了，现在她已不再适合放疗，肿瘤扩散，要放疗的地方太多，身体抵抗力能不能承受得了已是个问题了。她很平静，该准备的她都准备了，甚至可以说她开始宿命。她觉得这世界主要的事情是被上帝安排好了的。至于小事，上帝也没有事无巨细地都安排，人在世上其实有些自由，如果人看到了这些自由并抓住机会，用了你最好的知识和判断力去给自己做决定，成与不成，都应该是死而无憾了。上帝想说了算的事，人不要去争，即使你不服气，努力去争并争到手了，日后你会发现，你争到的不是活的——跟你生活里其它的地方都不和谐。基督教上管这个叫“顺从”。上帝给机会让人说了算的事情，你要及时地抓住机会，好好把握。如果你用了全力但仍没把握好，要潇洒地告诉自己：“我就是这点儿水平，别怨天尤人，莫好高骛远了，找点儿我能干的事去做吧。”如果人没有好好地利用上帝给你的自由，漏掉一些做良好决定的机会，那些机会——鬼说了算去吧。听天由命，即包括被神宰割，也包括被鬼宰割。不同的是，被鬼宰割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条件是：事情到鬼那里之前，人要有能力把握。文琳越来越表现得疏远如奔，甚至这回要回国去过年，她都不想带如奔一起走。武良的探亲签证只有六个月，也快到期了，文琳说可以和他一块儿走。武强死活不同意，他要文琳等他把生意关门了，他和文琳一起回国。夫妻的恩情在生死之时显得“夕阳无限好”。文琳终于同意过了中国的大年再回去，在南半球过一个夏天，也想错过中国的“春运”。过了圣诞，武良先走了，阿妹开始申请永久居留签证。文琳说话还挺算数，真的活到了两年。武强非常合作，向移民局提供完全支持阿妹是他的事实婚姻伴侣的证言。

 

这回文琳又给武强一个做决定的机会，她建议武强同意让阿妹当如奔的第三个监护人。从法律上讲，阿妹是如奔的继母，如果武强和文琳回国，也不知要在国内过多久，文琳几个月来时常练习书法，她在纸上写了“小顽童不可无母”几个字。武强心里很凄凉，签字同意让阿妹做如奔的监护人。于是，从法律的意义上讲，如果前两个监护人不能履行义务时，监护如奔的义务落在阿妹的头上。阿妹也不过十九岁。

 

三月份，武强提前一个多月关了店门，陪文琳回国。这一年里，这个店给他们一点做生意的经验，挣点钱有限，给武良一部分，算算和打工没太大两样。退房的事交给阿妹，武强的房子托管给阿妹，更重要的，如奔也托管给阿妹。武强和文琳要回国了。文琳这两年来一直为这一刻做准备，登机前一直很平静，和蔼地和如奔说些闲话，如奔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知道你会告诉我：‘听小姨的话’”。文琳搂紧如奔，对这样的理解，当家长的会觉得为他做过的一切，都小过了这个回报。武强辛酸地流泪，把一个七岁的孩子，交给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人在这种时刻，纵然你铁石心肠，也难免千般感慨、万般牵挂。旅途漫漫，何处是家？

 

阿妹成了一个七岁孩子的监护人，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也从心里为自己的坚强而骄傲。原来当一个单亲家长并不可怕，她相信达丽能做的事，她会做得一样好。这学期她没有报名任何大学课目，等她的永久居留身份批下来再说。阿妹上夜班也不多，接送如奔上学成了她的头等大事，白天整理武强留下来的生意，那些厨房设备，她给别的类似的店家和二手商打电话，给一点儿钱就卖，让他们自己来拆。等到把房子交给地主时，里面差不多被她卖空了。她还根据自己接孩子的时间表，申请了两份半日制工作，一份牙医诊所的接待生；一份药品公司的出纳员。药品公司给她一个面试机会，一则她给武强做过帐，二则她也了解一点新西兰的医药系统，最主要的，一个每周只工作16小时的机会，没有很多竞争者应聘，阿妹终于得到了一个不做护士的工作。她也开始相信文琳的话，这世界上的主要事情上帝已有了安排，当上帝给你机会的时候，你个人的学历、能耐都没有你走啥样的运道重要。有了这么一份工作，阿妹的单身母亲生活变得非常和谐，尽管这份工作收入不多，也足以替掉护士的夜班工作。另外，艾达有时还按咨询量的多少不定期地寄给阿妹一张支票。现在她和如奔住在三间卧室的房子里，她在大学的海外学生里，找到了一个马来西亚女孩当她的房客。阿妹可以不做护士，但收入仍然够她和如奔的生活消费。好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孩子，一切围绕这孩子的事也一起掉下来。阿妹没做过母亲，她原来只是喜欢如奔，现在觉得如奔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变成了一个母亲。男人结婚，觉得被一个女人依赖时，心里上有一次当“大丈夫”的成长；女人为人母，被一个人依靠时，心里有一次当“母亲”的成长。被依靠并愿意为依靠的人负责，是一种成年人的心理。生理的年龄日积月累，心理的年龄却有几次飞跃。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天命……其实这而立、不惑、天命的，不见得一定和生理年龄连接得那么紧密，它们讲的是人的心理成长。

 

阿妹的永久居留身份批下来时，刚好如奔掉了第一颗乳牙。阿妹没事很喜欢打扮他，给他照相。这回阿妹仔细地给如奔理了一个“发财童子”式样的头发，加上那个豁牙儿，照出来的照片十分可爱。阿妹打电话告诉文琳，并把照片从网上传给她，文琳仍然觉得不够，一定要阿妹把如奔掉的那颗小牙儿寄给她。文琳走后，阿妹找到四大纸箱如奔的新衣服，很多要等多年以后才能穿，这世上不知还能有谁对你如此事无巨细，“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

 

[xiaoxue779]

very moving story, thank u "a m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