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云南巧家县县医院,很小,唯一一间手术室还点的是煤油灯,连做阑尾手术的条件都没有。这一年巧家县医院却分来了5名大学生,北医的3名,广医的2名,西医护校的2名护士。林海和韩云芳就在其中。巧家县位于深山之中,在县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大夫也只能做一些外伤缝合的事情,林海的手术刀就这样生了锈。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被分到这个鸟都不下蛋的地方都不是什么所谓的红五类。可是韩云芳的心里,是冤枉和赌气的。她显得处处不和群,不屑与别人为伍,一个人看书的时候多。
还有一个不和群的人,就是林海。林海自从听了老和尚的话,祸从口出后,就沉默寡言。自从他不爱说话,不出风头后,他的境遇反而好了。能顺利毕业,分配,对林海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这里用不上手术刀,可是他心里想着老和尚的话,是非黑白总有一天会明了的。
那时医院不像医院,没事干成天开会整风,互相揭发,其中斗的最狠的是北医来的王毅锋,他家老头子是反革命,被关了牛棚。在大学里就斗,分到这穷乡僻壤里依然斗,在院里斗,又拉到县上去斗,分来半年后就自杀了。
这天,县公安局突然叫韩云芳去谈话。小韩,你知道王毅锋畏罪自杀的事情吧。局长说,知道,韩云芳满腹疑惑的答道,这个县城就一条街,别说是人自杀了,就是谁家丢了猪,不出半天大街小巷也全都知道了。小王,我们一起分来的,来时还有说有笑的,韩云芳接着说。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小韩,他是自决于人民,何况这事还与你有牵连,局长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韩云芳咋听这事儿与自己有牵连,不免着急起来。你看看这个,局长说着递给韩云芳一个日记本。
云芳仔细看了,那是王毅锋的日记,每一篇都是对韩云芳的爱慕之词,看得云芳脸红心跳。局长,这,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韩云芳说。我们还从王毅锋的宿舍里搜出了这个,局长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只女表,有张字条上写,给亲爱的云芳。韩云芳顿时傻了,局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请组织上一定相信我。云芳急切的说。
2
爱熙从小跟外婆长大,长到6岁才回到城里上小学。外婆家的堂屋很大,晚上北风吹得紧时,风声就呼啸的特别厉害,屋里只有爱熙和外婆,那时很爱停电,爱熙就缩在外婆的怀里度过了童年。
爱熙现在又缩在了外婆的怀里,闻着外婆身上那久违的浆水布衣衫的味道,她的心里平静了很多。这还是他们搬了家,外婆第一次来,爱熙兴奋的带外婆参观了新家。下午爱熙上课去了,外婆去市场上买了肉,菜,做了爱熙最喜欢吃的麻什。
老毒物看到爱熙回来,两人互相给了几个白眼后也没了下文,学校这边也就不了了之了。快中考了,大家都挺忙的。经历了上次家长会的教训后,恩熙和爱熙也用功很多,下午的数学考试两人都有进步,老师表扬了,两姐妹更加努力学习,坚决要考上附中。
晚上吃饭的时候,外婆说她明天就走了。妈,你就别走了,老家堂屋里又没有人,你一个住,我们不放心。云芳说,就是,外婆你别走了,跟我住一个屋。爱熙跟着说,外婆现在就像她的救命稻草。妈,我们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是您也能住舒服,还是别回去了。老林也说话了,算了,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可是我住大半辈子了,住惯了,舍不得啊。我还没有老么,自己的事都能应付,你们管好自己就行了。外婆每次都这样拒绝到城里来住。
爱熙晚上起夜,听到妈妈和外婆在大屋嘀嘀咕咕。芳,对爱熙好点儿吧,小心孩子以后恨你,外婆说。我,我也是恨铁不成钢,云芳说。既然都一样,恩熙爱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当妈的可不能偏了心啊,你看爱熙怕你都怕成啥了,外婆说。妈,我有我的难处,云芳说。我知道,可是爱熙,咳,我明天就走了,眼不见为净,你跟妈一样太要强,最后苦的是自己。外婆说完起身往外走,爱熙赶快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装睡。过了一会,外婆上床靠在爱熙旁边,给爱熙掖了掖被角,孩子,别怪你妈,外婆自言自语道。
3
县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局长还在和韩云芳谈话。有牵连是有牵连,可是我们也没有说和你有关。你放心,我们已经做过外调,你是一个好同志,王毅锋纯属暗恋行为。这件事组织上会保密的,但是你做为一个女同志也要检点作风,不要授人把柄。稍后县医院的领导会找你谈话,给你换个工作岗位。
韩云芳就这样来到了巧家县石坝乡五里沟四队的医疗站,搭伙在村民李盐巴家里。李盐巴告诉韩云芳因为从小家里老缺盐巴,就起了这个名字李盐巴。李盐巴是个光棍,村支书找韩云芳谈话,说我们这里不需要什么护士,而是像李盐巴这样的光棍很多,如果韩云芳能彻底改造思想,扎根落户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最好的行动就是嫁人。韩云芳走出那个名为村办的破草屋时,彻底的绝望了,她对着大山喊,我后悔了!
李盐巴有两间草屋,韩云芳来打伙,里面一间就给她住,李盐巴就在外面锅台旁打了个草铺睡。韩云芳早上起来从里屋出来,却看到李盐巴在光着屁股生火。她赶快转身回到了里屋,你,你个流氓,韩云芳在屋里骂。我怎么了,老子只有一张竹芭床都让给你睡了,我怎么就流氓了,李盐巴在外面答。你,你怎么不穿裤子,韩云芳说。哦,老子只有那一条裤子,你来我已经穿2天了,马上就要烂掉了,以后再见个人没裤子穿也不行,李盐巴若无其事的说。
屋里韩云芳又气又恼,却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包里翻出一条蓝裤子从门里扔了出去,给你了,你穿上吧,韩云芳说。啊,还蛮新的么,我穿上还长点,你的腿挺长么,你这前门没开口,我穿上怎么尿么,李盐巴在外面嘟嘟囔囔的说着。你,你还啰嗦,你不穿我怎么出门啊,韩云芳带着哭腔说。哦,晓得了,晓得了。李盐巴应道。韩云芳听见外面悉悉索索的,估计李盐巴在穿裤子。
等她出去却发现李盐巴还是没穿裤子,不过腰上围了2块豆腐布,拿着竹篓正要出去。你,你怎么还不穿啊,韩云芳说。你不要生气,我这就走了,你看不见我,我也就不是流氓了,李盐巴说着往外走,走到外面还喊了一声,你那条裤子太好了,我上山去挂破了太可惜,我留着过年穿啊。
4
中考完了,放暑假了。爱熙一溜烟儿的就窜回外婆家了,恩熙只在外婆家待了一个星期就回家了,她一个是惦记着中考的分数,另一个觉得妈妈很辛苦,回去可以帮妈妈洗碗洗衣服做点家务。恩熙爱熙都十六了,恩熙却比爱熙显得懂事多了,爱熙在外婆家和村里的狗蛋,黑娃们混在一起下河摸鱼,地里偷瓜,上树掏鸟窝时,恩熙在家洗衣煮饭,看琼瑶金庸的小说,两姐妹正是两性情。
中考榜都放了三天了,恩熙爱熙都考上附中了,韩云芳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老林早都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是这做娘的心又怎么能放下来。爱熙还没从外婆家回来,看来她是乐不思蜀,马浩一天跑两遍林家,和恩熙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恩熙都看在眼里,马浩等的是爱熙。
爱熙刚回家,恩熙就拿着电话给她,哎,是找你的,恩熙说。喂,爱熙接过电话应道。呵呵呵,小马哥哦,你这电话还挺会赶点,我刚到家,爱熙说。这么巧,哎,晚上7点半到楼下来,我等你,马浩在电话那头说,马浩没好意思说他一直拿着望远镜监视着雁塔路上的公共汽车站呢。哦,哦,哦,知道了,不见不散,爱熙说完挂了电话。恩熙看在眼里没说话。
晚上刚吃完饭,爱熙就像条泥鳅一样溜出了房门。爱熙,爱熙,把碗刷了,云芳在厨房里叫着。妈,我来刷吧。恩熙应着走进了厨房,爱熙呢,妈问。没,没看到,恩熙搪塞着收拾着碗筷。恩熙,妈去查房了,等爱熙回来让她别乱跑,在家好好读书写作业,韩云芳边说边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
爱熙一出楼门口就看到马浩在路灯边,一脚撑着地坐在自行车上等她,她连跑带跳的就跳上了自行车后坐,马浩脚一蹬,骑上车就走。我不回头就知道是林大小姐,马浩说,且,要不然你等谁啊,你还知道什么,爱熙说。我还知道你肯定是又黑又胖,马浩说。哼,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哪次暑假不是又黑又胖的。哎,我们去哪儿啊?爱熙说。哦,我带你去文化宫,我姐在那里模特队训练呢,挺好看的,马浩说。真的?你姐还真挺能干的,哎,马浩,快拐弯,我妈怎么在后面呢,该不是抓我回去的吧,爱熙说。啊,马浩连忙把车子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韩云芳刚还看到个女孩坐在谁的车后坐上好像爱熙,一转眼就不见了,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她想了想就接着往医院大楼骑去了,马浩打了个口哨,爱熙从一个楼门洞里走了出来,你妈是去查房的,看把你吓得,马浩对爱熙说。感情你没摊上个打人的妈,站着说话不腰疼,快走吧,一会儿人演完了。爱熙跳上车子,两人去了文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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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芳坐在李盐巴家门口的山坡上吹口琴,越吹越凄凉,娘,我怎么办?娘,你在哪里?韩云芳的心里在呐喊。她不知道她娘被打断了三根肋骨,正躺在炕上不能动弹。
长安县曹家坪曹家大院堂屋里,村支书和云芳娘坐在炕上。云芳娘,你看曹家坪一共十多户,非要揪出一个反革命,我这当书记的难伥啊。支书抽了口旱烟接着说,曹家呢本来是大户,虽然后来败了,可还是名声在外的大户,你说呢。
支书,你别说了,这个反革命,我来当。云芳娘纳着鞋底子说。云芳娘,你放心,我一定嘱咐大队只戴戴高帽斗一斗,不打人,难为你了,那我先走了。支书说着起身在炕沿磕了磕旱烟锅,卷起旱烟袋别在了裤袄上走了。
云芳娘心里明了,这曹家坪一水姓曹的,只有她一个姓韩的,这胳膊肘当然不能向外拐了,再加上平日里她一个女人家劳力不够,总拖村上后腿,这个反革命啊,她认是她的,她不认也是她的。她现在戴着高帽子跪在大队的戏台子上,腿跪麻了刚想挪一挪,被红卫兵一脚踢在脊背上,疼得昏了过去。咋恁狠呢,看年龄跟云芳差不多啊。
林海从县卫生局拿了份文件刚出来,碰上了去卫生局领工资的韩云芳。他看到韩云芳时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女孩原来在县医院时,虽然不爱与人往来,可是她的青春美丽却像颗明珠一样照亮了整个县医院,现在林海从她脸上只能读到2个字,绝望。林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自从王毅锋自杀后,医院开始新一轮整风,还调走了韩云芳。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短短一个月,一个青春飞扬的生命写满了绝望。
林海刚回医院就碰上了巧家县革委会主任孙大炮上山被蛇咬了,命在旦夕。他当机立断这不是简单的中毒,还有败血症,要马上送丽江市医院。林海和医院其他人送孙大炮去了城里医院,不但孙大炮解除了危险,捡回了一条命。市医院里来了一位紧急阑尾手术的病人,却没有医生,林海本着治病救人,临时上了一台刀。手术做的干净漂亮,被市医院的院长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