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也可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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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你的家 (回首往事17)

(2007-02-02 07:58:16) 下一个

        第二天我就返回了学校,继续到码头上扛大包。

        大约到十月中旬,上海港恢复了正常秩序。我们结束了装卸工的生活回到学校。一天我正在大字报栏前看大字报,我们系的总支副书记T老师似在无意却是有意地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道:你父亲单位的造反派已经来了几次,说你干扰他们单位的运动,要揪你批斗,我们已经挡了几次,你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避?到哪儿避?我不能回岛上,那无疑是自投罗网。我也不敢回老家,父亲单位的造反派正在那里搜集父亲的反革命罪证。我想越是僻静的地方越是安全,我决定去农村,因为眼下正是三秋大忙季节。

       说也凑巧,还是系里的那个红卫兵头头又把我们召集起来训话:再给你们一个革命的机会,到青浦去支援三秋。这在无意之中帮了我。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来到青浦县的一个公社接待站,大忙季节正是用人之际,我们被分派到各个生产队。

       我所在的生产队队长是个中年妇女,大家叫她翠花大婶,她把我安排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尽管简陋,但很安全,我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青浦县原是血吸虫病的重灾区,尽管已是“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但还是留有“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痕迹,村里随时可见鼓着大肚子的男人。村里的男劳力少,我的到来无异给队里增加了一个壮劳力。我参加了割稻、脱谷、扬场、挖沟、耕地,每样活儿都干的像模像样,有板有眼。我的能干赢得了贫下中农的欢迎,更赢得了翠花大婶的赞扬。一天收工,大婶招呼我说,今天上我家吃饭,给你改善改善。我至今记得非常清楚,她家门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她的丈夫死于血吸虫病,和女儿小翠相依为命。小翠比我小两岁,应该是 66 届高中毕业,但由于文革的发生没能考大学。

        在那段日子,我只知道干活,而且最害怕下雨不出工,因为只有干活才能使我集中精力,忘掉一切。但是不管我怎样用超负荷的劳动来“麻痹”自己的思想,我的思想还是异常地活跃。一到晚上便默默地想着心事。我思念着被隔离审查的父亲,含辛茹苦的母亲,左脚骨折的小弟和只有 7 岁的小妹,还有 G 。一想到她,我的心就在喋血,就隐隐作痛。和 G 的分手对我的伤害极大,我成了一个既不敢爱别人又不敢接受别人爱的人,以至使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敢言爱,处于感情的冰封状态。

        地里的庄稼活儿有的是,如果不是传来复课闹革命的通知,我真的不愿意回校。

       返校前夕,我向翠花大婶告别。翠花大婶特意做了几个菜为我送行,她不住地给我夹菜:孩子,多吃点,看你瘦成这个样子,让你妈妈看见了,不知道有多心疼。这一句话触到了我的痛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流下了滚滚热泪。

       “江南,你不爱说话,我猜测你一定有难言的心事,你的眼睛里满是忧伤,我就看出你一定有很多的伤痛。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也许好受些。”

        在这对善良的母女面前,我叙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翠花大婶沉默了一会说道:江南,如果你将来真的无处可去,你就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 。

        不用她再说下去,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从心底里感谢这位慈母般的大婶。

        第二天,我踏上了归途,我看到小翠母女俩,站在门口不住地向我挥手,直到我走出很远很远,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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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阁老 回复 悄悄话 回答云林的问题,在毕业离校前夕,我们几个同学老师专程到青浦看望了乡亲,并把翠花大婶母女一行十几位乡亲接到学校,请他们参观了大上海,当年在外滩、人民广场留影的照片至今珍藏在我的影集里。
云林 回复 悄悄话 你可以不做天使,但千万不能去做魔鬼,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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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年代都有好人。大家的留言也都太精彩了。我还是悄悄的等着看下一集。恢复上课以后的日子好吗?和小翠他们还有联络?
阁老 回复 悄悄话 不可否定,有一类人本身就是恶人,在文革中,这部分人暴露得最充分,给社会带来的危害最烈,他们打着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旗号,干出了许多惨无人道、伤天害理的事。至于在精神崇拜支配下卷入狂热的“工人造反派、学生红卫兵、农民赤卫队”,完全起到了助纣为虐的作用,他们的每一次革命行动对文革中的中国和中国人民都是一次次灾难。所有这些,如果称之为幼稚无知,盲目崇拜,那真正是掩盖了他们本性中的丑陋的一面。在那个时期,如果人人“做不了天使,但别做魔鬼”,那么可以避免许多悲剧,拯救许多生灵。
值得警惕的是这类恶人在现实生活中还时时出现。
晚秋枫叶红 回复 悄悄话 罢了的评论写得真好,我特别赞同最后两小段。文革中,我的一个姑姑,北京十九中的化学老师,就因出生不好,被红卫兵剃了光头,她忍受不了那没人性的折磨和侮辱,在学校里自杀了。我儿媳妇的亲外公,北京某大学的校长,被造反派活活地打死,并且当着全家亲人的面。如此残酷的事实,一个个具体的悲剧,能不是由一只只具体的手实施而造成的吗?。。。。。。对这一切都已成为历史了的今天,每个人是不是都像罢了那样,常常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存在那些“人性之恶”呢?包括那些曾经做过伤害别人的事的那些人们。最好接受历史的教训,多积点德,多做点善事。
罢了 回复 悄悄话 “世界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五十五十:一半美好,一半丑恶。
人性是光辉的,还是邪恶的?五十五十:半魔半道,半天使半撒旦。”

在文革中,我们虽然看到人性丑恶的一面,但也不时看到人性光辉的一面。翠花大婶如是,顾而已家的老佣人和左邻右舍也如是。那是一种体现在平凡生活中的人性的光辉;解人饥渴一茶一饭,暖人心肺一酒一语,皆因其中有爱心和关怀才更显其光辉。这样的爱心和关怀,在乌云满天的文革时期更显难能可贵,它放射出来的人性的光辉,给那些正在生命边缘挣扎不幸的人们以活下去的勇气。

和北大的郭世英相比之,阁老是幸运的。当年那些将郭世英整死的同班同学,他们无名无姓,微不足道,如今已像蚂蚁一样消失在无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了。然而,在他们一生中的某个时候,他们曾经结集为一支仇恨的小分队,坚持不懈地追杀一颗他们不能认同的灵魂。

有一段郭世英生前和他朋友间的对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郭世英自杀前一天曾对他的朋友说:“我回去后真不知该怎么办。历史发展总是一个浪潮一个浪潮的,不会以每一个个人为线索……”,他问他的朋友:“你说我怎么办?”他的朋友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浪潮,有涨潮,就总有退潮。”他说:“以后还有涨潮。”他朋友说:“涨潮后还有退潮。”他另外一个朋友说:“这是暂时的。”他的两个好朋友都想安慰他,但这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朋友离开他家的时候,他送他们到院门口,然后对着他们的背影说:“等候我的噩耗吧!”一个轻的生命,一颗极富才智的头脑,一个高贵的灵魂,就这样走了。

每当我回忆起文革中那些悲剧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悲剧产生?我常想,虽有文革的大背景,但当年,如果郭世英不是落在这伙狭隘的人手中,这自杀的悲剧未必会发生。事实上,文革中一个个具体的悲剧都是由一只只具体的手促成的,大背景是它们得逞的条件,但不是赦免它们的理由。文革只是暴露了人性中的恶,恶的存在却不能用文革本身来解释和辩护。

因此,我常常反思,常常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存在这些”人性之恶”;我也经常对自己说,你可以不做天使,但千万不能去做魔鬼,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
晚秋枫叶红 回复 悄悄话 泪止不住流淌,我在等着,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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