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一叶

每次请客前，我务必打电话问客人，他们的饮食喜好和忌讳。比如，我妹夫是浙江人，不嗜辣，我请他和妹妹吃饭时，一定少放辣椒。雪城好友Alicia不吃猪肉，但Alicia爱吃中国地道的烤鸭和饺子，我就用她喜欢的火鸡肉末作水饺。前几周，湖南高中生璐琪来做客，她最喜欢的是那盘辣油油的麻婆豆腐。

12年前我和杰明订婚后，第一次带他到中国与我家人见面，关于“吃”，有不少笑谈。虽然杰明和我认识前，已经到过中国六次，他也很喜欢中国文化，爱吃中国饭菜，筷子也用得熟练，但东西文化关于吃的不同还是产生不少误会。

父母为我们在上海的一家餐馆订了位，邀请了上海和江苏的亲戚们欢聚一堂，庆祝我们订婚。每道菜都很讲究，其中有一道蛇肉，我实话告诉杰明，那盘菜，他没敢吃一口，但其它菜他都非常喜欢。回到家里，妈妈做了很多家常菜，其中有苦瓜，我告诉杰明，苦瓜虽苦，但清凉解毒，是健康蔬菜，杰明遂大口吃苦瓜，健康菜肴，再苦也不要紧。上海的亲戚众多，我们每次去看长辈，长辈们总为我们做一桌美味佳肴。在海外居住多年，住处远离唐人街，我很感谢亲戚们的热情招待。长辈们喜欢给我们夹菜。我总是先吃碟子上最爱吃的，杰明正相反，他先吃最不喜欢吃的。

碟子上堆满了菜，杰明先把“烤猪排”吃掉，他虽吃猪肉，但不是最爱吃的。猪排吃好，他正准备吃蔬菜和海鲜，还没动筷，长辈们又夹了一块大猪排，原来，主人以为他最爱吃猪排，又担心他“客气”，遂为他夹菜。“可怜的”杰明边说“够了，够了”边开始吃这块“猪排”。还没有吃完，第三块“猪排”已经到碟子上了。美国饮食文化，若客人喜欢你的饭菜，一定要把碗碟里的全吃尽。为了确保吃尽碟子上的菜，杰明的策略是先吃不太喜欢的，然后再吃喜欢的菜。他好不容易吃完饭菜，主人们再要夹菜时，杰明连忙用中文说：“谢谢您，我真得不要了。”事后，杰明问我：“为什么他们一直给我夹猪排，我并不很喜欢吃猪排。”我告诉先生：“人家以为那是你最喜欢的呢！下次，先吃最爱吃的菜。碟子上的菜吃不完也没有关系。”同时，我也谢谢长辈们如此辛苦地款待我们，并告诉他们，美国人不讲客气，他喜欢吃的菜，自己会夹。 

确切地说，英文里没有“客气”这个词，”courteous”较贴近，但准确的翻译是“讲礼仪，有礼貌的”意思。美国的婆婆，公公，朋友请客，大家轮流拿菜，你不喜欢就不用拿，喜欢就多拿些，没有人会“观察”客人大约喜欢什么菜，有没有吃饱。入乡随俗，招待中国朋友吃饭，尤其是初来乍到的国内友人，先生也学会中国餐桌礼仪，杰明常用中文对客人道：“再吃一个。”有时也用公筷为客人夹菜。

记得妹妹曾经给我讲了个真实的笑话，她的朋友结婚，在中国餐馆办了几桌酒席，每桌10人，有20几道菜，其中有一道“油炸大虾”，菜刚上桌，桌面上唯一的美国客人就夹了两只大虾到碗里，其实，那盘虾总共就10枚，桌上有一位客人没能品尝到大虾，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有那美国客人津津有味地吃虾，毫无概念。我把这个笑话讲给杰明听，他说：“我也可能成为那个糊涂的美国人，下次做客，你在我旁边提醒我，什么菜可以多吃，什么菜不可以。有你在，就不会错了。”

11年前父母第一次来美国，杰明开车到纽约肯尼迪机场去接他们，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雪城，妈妈对我说：“我们很饿呢。”我问杰明，“路上为什么不停下来吃饭。”杰明一脸无辜道：“我提过两次，每次妈妈都说，不要，不要。”我问妈妈，妈妈说：“那只是客气话呀。”我才了解到，文化差异产生了误会。于是，告诉杰明，若到了吃饭时间，不管大人说什么，都要坚持(insist on)停车吃饭。杰明若有所思，自那以后，他“坚持”得很好。同样的，美国父母出门买东西，常常与孩子分开付款，和婆婆出门，每次我想要帮忙付，婆婆一定不让，刚开始感觉很生分，后来也习惯了。但我告诉先生，若与我父母出门买东西，一定要合起来，由我们付款。

一个家庭夫妻文化背景不同，口味也会很不一样。新泽西州好友绯来自南方海边，喜欢海鲜，她先生驰是北方人，爱吃肉类，绯常常做海鲜也作烤肉，相当贤惠。雪城印度裔好友苏珊的美国先生提姆不爱吃印度餐，苏珊每餐必做两份主食：意大利香肠面之类的典型西餐，和咖喱鸡肉印度餐。有次我们讨论夫妻生活，提姆说：“我的太太知道如何征服我的胃。我很感谢苏珊每餐费尽心思地做我喜欢吃的菜。”因杰明爱吃中餐，我们家中餐为主，西餐为辅。孩子们从小就爱吃中，西餐。杰明吃中国饭菜外，还加一片全麦面包，否则，只吃中国饭菜，没吃面包，他感觉没有吃饱。

再分享一个关于吃的笑话，家里来了客人哈里森(Harrison)，哈里森是杰明父亲的老朋友，70多岁，身体硬朗，独来独往，他经过雪城，在我们家住了一晚。那年我怀孕几个月在身，早餐喜欢喝猪骨头熬的汤，因为家有客人，我早早起床，先喝了汤，又为客人煮了咖啡，作了煎蛋，肉饼和土司。不一会儿，哈里森下楼吃早餐，问我：“什么食物这么香？”我说：“我熬的汤，已喝完了。”哈里森笑道：“哈哈，原来你吃不一样的早餐，下次我来，也要吃和你一样的早餐。”杰明在一旁听了，朝我眨眼，我暗笑，心想：“要是哈里森看到我的汤里诸多肉骨头，可能未必有胃口了。”还好，后来哈里森再来做客，早忘记他说的话。

今年暑假我们全家要回中国探望父母和亲人，周末电话里，我告诉爸爸：我们将邀请长辈们到餐馆吃饭，因为若我们去亲戚家，亲戚们要花一天时间做美食招待我们，若请亲戚来我们家，也要忙坏父母，在外面一起吃饭，即简单轻松，又有时间坐下来慢慢聊天，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