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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十三)

(2017-08-21 09:43:58) 下一个

第十三章

突破恐惧的方法是直面恐惧,击碎强者的方法是走近强者。

    “你再仔细闻闻,他是冲着咱这边儿走过来的还是只是路过。”小黑的紧张里自带着一些跃跃欲试,随我上墙后并没有急于离开。

    我又吸了吸鼻子,确定道,

    “是路过。”我默默感谢着今晚的风向,“趁着他还没有察觉,咱赶紧回去吧。”

    “那就说明完全有机会可以跟踪他而不被发现,”小黑精神大振,“小晴子,咱俩今天晚上没准儿能为之后奠定胜局。”

    “你要干啥?不是真要去跟着他吧?”将普通的晚间散步变成一次毫无准备的冒险,对我而言这多少有些疯狂。

    “为什么不?你也说了,那是他们老大,对他了解的越多,对我们以后的应战就越有利。他现在正好落单,这是最好的机会。”小黑最近把所有的热心都释放在了“对敌”这一件事上,让他碰上那个老大就像是让他撞上了什么大运。

    “可是......”我有些担心,更多的是对彼此为敌的厌倦,虽然我明白自己的好恶对既成的事实毫无影响。

    “别可是了,咱鼻子比他灵,风向又占着便宜,不会有问题的。”

    小黑的意志远远坚定过我的意志,我便只好用上自己的本事来跟随他的意愿。

    我追寻着风中那个只打过一次交道的气味,带着小黑一路与老大隔街并行。那老大选的路数相当诡异,左穿右闪还夹带几次反复,像是毫无目的地漫游,又像是在用尽招数混淆遮掩行迹。我从没见过哪只狗有像他这样的走法,包括最注重私隐的二斑和最信奉谨慎的爷爷。这样毫无道理地一通走让小黑不免有些嘀咕,就连我自己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嗅觉。但若是我的感知一切正常,那么可以肯定的是,照他这样的走法,无论是对他进行时时尾随还是事后追踪,凭狗的一般嗅觉都是做不到的。

    终于,老大在几户院落外停了下来,估计是到了目的地。不算远的距离,竟能被他弯弯绕绕地走上这么半天。我们小心起见,在远处等了许久,直到确定他的味道再没大范围地转移,才敛着气息慢慢地逆风靠近。

    老大身上的气味越来越浓,可我们依旧没发现他的踪影。我和小黑便娴熟地寻路上了高处,确保使他在明,我们在暗。

    率先跳上一座平房屋顶的小黑突然直愣愣地停了下来,紧跟其后的我没收住步子,直接撞了上去,

    “你咋回事儿?”

    “嘘!”小黑急急地打断我本就低声的询问。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被壁灯照得明亮的小院中,那群恶狗里的老大正摇着尾巴,和顺的让一个男人往他脖子上套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死死地拴在铁门的栏杆处。

    “你天天晚上这么放它出去疯跑,早晚得被打狗的给逮了去。”一个女人抬手掀起厚重的门帘,从屋里走了出来,边说边有瓜子皮自她嘴里呸出,她的右手上还抱着另一只白净的小狗。

    “你咋出来了,外面多冷啊!”那男人系好链子,又试了试拴扣的结实,才拍了拍手说:“不让它出去它就在院子里来劲,到外面跑个俩小时,回来还消停点儿。”

    女人抱着狗走向男人,

    “我就说家里养一只就行了,这狗看着尽早给人。”

    “这只才叫养,”男人揉了揉女人怀里小狗的脑袋,“那狗不就给口吃嘛,就是用他看院儿。”

    “咱家有啥啊,还用得着看?再说,是就给口吃,可它一个月得吃多少啊!”女人有些嗔怪地发起牢骚。

    “行了行了,天儿冷,咱回屋说。”男人揽上女人的腰,往屋里走去。

    “来得早不如生的好啊!”女人抱着的那只狗趴上女人的肩头,冲着院子里的老大卖乖地嘟了嘟嘴,接着就随那两个人一同消失在了门帘之后。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显得空荡了起来,老大的多余显而易见,被独自留下的他神情木讷地对着那扇门帘。他及其自持地保持着静止,只是当一阵风掀起他背上的毛发时,他脸上看似习以为常的麻木就跟着有所松动。没多一会儿,墙上的壁灯熄灭,老大随即被黑暗吞没。从窗口渗出的暖光并没有点亮院子,反倒将院中的暗冷对比得愈加明显。我无法再看清老大的神情,但在暗夜中不断郁积蔓延的戾气已代他表达得十分清楚。

    “原来你就是这么受的刺激呀,那也不能到处找别的狗撒气啊。”小黑的尖嗓毫无预兆地刺破周围的压抑,不仅瞬间引起了老大的警觉,也吓得我蹦了起来,

    “你咋也不提前通个气儿?”我小声问。

    “趁他不能靠力气说话,咱可得好好跟他讲讲道理。”他耳语应到。

    “谁在那儿?你们要干什么?”铁链伴着老大的警示叮当作响。

    “别激动啊,我们对你这破院儿没兴趣。只是没想到,叱咤县城的十二兄弟头子竟然是只家养的畜生。”

    “你们是哪儿的狗?怎么找到这儿的?”老大声音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悠然,问得有些急躁。

    “本地狗啊,具体哪儿的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是被你逼得要干仗的。至于怎么到这儿的,唔,当然是你带我们来的呀。”小黑一边想一边回答,极其认真地戏谑着。

    “不可能!我的路数还没谁能跟得住!这么久了,谁都没发现过!”

    “整个县城,不是只有你才有能耐。”小黑拿腔作调地叹口气,“唉,不过算你走运,不是所有有能耐的都像你一样喜欢欺负没能耐的。”

    “你什么意思?”

    “你说,要是你那些风餐露宿、搏命干仗的兄弟们知道他们的老大原来是个食宿不愁的圈养家畜,该是个啥心情?别说你这个老大的地位还保不保得住,一旦让他们知道你一个乖乖崽骗了他们这一众的恶狗吆五喝六了那么长时间,出了这个院儿,你活不活的下去都是个问题。”

    “你到底什么意思?”老大的铁链又紧了紧。

    “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我们不想趟这淌混水也需要个理由。说白点儿,就是要拿你这身份作个交涉,你带着你的兄弟们在大路北边儿怎么折腾我不管,但如果你们还要再往南边儿来挑事儿,我就把你这真实的面目给抖落出去,到时候咱看谁的日子先过不下去。”

    “小崽子,甭以为知道点儿什么我就会怕你,我从来不吃威胁这一套。”

    “哦?是嘛,那这么说你费劲吧啦地绕了那么半天路子,压根儿不是为了掩饰身份,是存心自己耍着自己玩儿呢。要是这样也成,既然你都没所谓,我就不必好心替你隐瞒什么了。”

    “呵,我的身份是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要在这县城里混的,谁都不该知道,谁知道我就得干掉谁。你们是有你们的能耐,可我这么长时间也不是白混的,咱们就比比看,看是我能先找到你们把你们干掉,还是你能先找到他们让他们相信。”

    “你真是疯了!当个家畜活得那么容易,你不老实呆着,非要出来跟我们这些啥都没有的抢!是,出来混你确实也有本事,可你已经有了那么大一片地方,还不好好当你的大哥,还想要吞别的狗的地盘儿!之前不给其他的狗生路也就罢了,现在连自己的活路都要断,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要怎么着才算完啊?”小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反应,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我就是看你们这些野狗不顺眼,一想到有你们这帮杂种在县城里晃悠我就浑身难受,就是要把你们一个不留的全赶出去我才舒服,只要外面还有一条你们这样的崽子,我就没完!”他讲的很慢却很重,像是有什么极大的执念憋在心里憋久了,在不熟练地释放出来。可等说出来了,他却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了,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些疲惫,“你们还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赶紧滚回去准备吧,别让我一个每天只能出去几个钟头的抢了先。”

    “你,行,你真行!咱走着瞧!”小黑置气地撂下句话就跑走了,口气和姿态都像极了平时恶作剧不成反自觉委屈的那两只大嫂的幼崽。

    我稍作停留,在一片昏暗中自以为与老大面对面地站了片刻后才迈步跟上小黑。

    每次开仗前,总能让我撞上敌对方羞于启齿的狼狈,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小黑一路走的匆忙,也不多话,像是听了那老大的,真的在赶时间。一回到住处,他便迫不及待地把大家叫醒,将老大的事情一口气说完。

    大家听完,皆是一副不可置信,反复询问起我们事情的细节,可听与不听并没有造成什么区别,每只狗嘴里不断念叨着的还是那句“怎么会呢”。

    良久,还是大哥率先结束了这些讶异与不解,做出了这一晚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结论:小黑过于莽撞,这路原本能慢慢走好的,现在要变成一场赛跑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这一群狗便开始分队行动,到并不熟悉的城北去收集信息,我同小黑、壮仔仍是一起。小黑在前面对我们不管不顾,独自谨慎地到处嗅着;壮仔走在我身旁说个不停,继续着昨晚的吃惊和感叹——这样熟悉的情形仿佛把我带回了我们三个第一次同行的那一天,只是那天头上刺眼的骄阳如今却把自己裹藏在了云里。

    “我就说他们那群恶狗干的事儿不像是正常脑袋能干得出来的。胃口没个边儿,那么大的县城他们竟想要独占;只知道干仗,干完了却不懂收服吞并其他的势力——这整个就是自杀式地扩张啊,用脚尖儿想想都知道成功不了的,早晚会出问题。果然昨天让你们发现了他们大哥就是个神经有问题的,这样一切就都能解释了——神经病带头能做出啥好事儿来?况且他自己又是个人养的,其他狗一旦开仗就没退路了,他大不了到时回窝一眯,没他事儿啊,照样有吃有喝,活得还满美......哎,不对,这么一说他也是个有脑子的,他知道用不着自己搭命,反倒把别的狗的命算进去了,那他到底是不是神经病啊?还是就是单纯的心理变态,自己吃喝不愁太无聊,出来拿我们这些活得艰难的找乐子?”壮仔这一通分析把自己分析得更加迷糊。

    “你们走你们的,我再去老大那院儿瞧瞧。”老大昨晚一明一暗间伫立的身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觉得有些话要单独和他说。

    “你也傻了?那地儿哪是能随便去的?”壮仔抬腿弹了弹我的脑袋。

    “那附近我们总要熟悉,就算找到了他们那帮狗,也得想法儿把他们带过去。不让他们亲眼瞧见拴在院子里的老大,他们哪会轻易地信我们?我就当再去探探路。”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你还是跟着小黑哥吧,别把找狗的正事儿耽误了。这边儿咱不熟,万一有啥情况你俩有个照应。那老大白天被捆着,他身边反倒最是安全。就这么定了啊,我先走了,咱回去见。”我生怕壮仔还要坚持,便没再给他留机会说些什么,转身就跑,只听见他在我身后嚷了一嗓子,

    “哎,你自己小心点儿!”

    我不免有些羞愧,对壮仔说这些半真半假的话实不是我所愿。可经过昨晚,我真的很想独自跟这个老大——我生活中一切变数的始作俑者、我长久以来最想逃避的敌对强者——来一次不再只“自以为的”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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