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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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三十四:第十七章 舍命锄奸 (上)

(2022-02-07 12:03:23) 下一个

二月初的东京城,天上愁云惨淡,气候依然相当寒冷。

由于到达京城的勤王之师越来越多,京城的守备再也不缺人手了。此时,一些大臣们上奏说,之前被安排在城上巡逻的民兵和保甲们都是乌合之众,实在没有多少用处。于是,朝廷下了一道指令,要求遣散那些巡城的民兵和保甲们。

徐佳和自然也在被遣散之列。他听到了消息后,感到有些郁闷。自从那个上元节的晚上,徐佳和同孟冬洁几乎天天都在封丘门的城墙边幽会。两人甚至还一起登城巡逻过几次。徐佳和在被遣散后,就再也用不着去巡城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同孟冬洁一连几天都没有见面。

以前因为晚上要去巡城,徐佳和早就习惯了白天在家里睡觉。现在突然要他改变作息,一下子还真的不太适应,弄得他不仅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感到昏昏沉沉的。

二月初五的早上,徐佳和还没起床,府中的仆人就通报说,门外有几位太学生来找他。

徐佳和连忙披衣起来,出门一看,原来是几位太学生同学。由于徐佳和前一段晚上要上城巡逻,太学院他好久没去了,跟同学们也没了联系。

几位太学生们告诉徐佳和说,他们打算再次伏阙上书,要求朝廷重新启用李纲和种师道,问徐佳和要不要同去。

原来,李纲和种师道被免职后,引起了京城里许多有识之士的担忧。二月初四那天,大臣孟钺就给宋钦宗上奏,请求恢复李纲尚书右丞的职务。孟钺说:如果说李纲不善用兵,罢免了他的行营使的官职就算了,不该再罢免他尚书右丞一职。如此恐怕会使得民众不安,引发社会的动荡。

事情果然不出孟钺所料。由于前段时间李纲和种师道,对京城的防卫做过许多贡献,因此深得民众们的爱戴。两人被免职的消息传开后,在社会上引发了强烈的反应。不少民众都为李纲和种师道鸣不平,希望两人能官复原职。京城里的太学生们,又一次成为这场运动的中流砥柱。

领头的太学生还是陈东。他率领着太学生们一起来到宣德门外,要求重新启用主战派的李纲和种师道,罢免主和派的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等人。

《三朝北盟卷》中记载,陈东在写给朝廷的奏疏中说:“恭惟皇帝陛下,聪明英睿,独智旁烛,贤邪之分,宸衷默判,天下戴以为社稷之主。而在廷之臣,奋不顾身,以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谬不才,忌嫉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梲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当徐佳和来到宣德门外时,那里已经聚集起了上百名太学生。陈东手举着那份奏疏,振臂高呼,周围的太学生们一起响应。

太学生们的请愿,代表了多数京师民众的心声。东京城里许多市民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为这次请愿运动推波助澜。到了午间,在宣德门外集聚的请愿民众已有达万人之多,声势十分浩大。人们互相传言说:一定要等到李右丞和种宣抚复职,否则大家都不离开。

应该说,京师里太学生们的请愿上书,是以挽救国家和民族危亡为使命的。在华夏民族几千年的历史上,每当国家遭遇到内忧外患的危机时刻,很多次都是由大学生们首先站起来唤醒民众,发起了救国救民的运动。

对于太学生们的这次请愿运动,朝廷中的官员因其主战和主和的立场不同,反应也就不同。

当时,百官正在退朝,大臣们从东华门陆续朝宣德门走来。户部尚书兼开封尹聂昌走过时,向太学生们拱手行礼,称赞他们爱国的忠义之举。

可被太学生们所弹劾的李邦彦就不走运了。当李邦彦来到宣德门时,被太学生们认出,大家一拥而上,不仅历数其罪,还想揍他,吓得他扭头便跑,躲进了朝堂。

在宣德门巡逻的卫兵们赶紧将情况上报。宋钦宗在得知后,派人前来接受了陈东的奏疏。随后,他向众人传旨说:众人所上的奏疏,朕已经读了,将会考虑奏疏中的忠义之言,酌情加以施行。

然而,围在宣德门的民众却不肯因此散去,他们非要朝廷立即宣布复用李纲和种师道。民众们阻塞了街巷,呼喊声震天动地。

宋钦宗只得再派知枢密院事吴敏出来,向大家解释说:李纲之所以被罢免,是因为他用兵不利。一旦金军撤走,就会给他官复原职。然而,民众们依然不答应。

到了下午,聚集的民众听说金军又来到城外攻城了,纷纷去登闻鼓院,要擂鼓报警。

登闻鼓是古时候皇帝为了听取大臣和民间的谏议或冤情,在朝堂之外悬挂的大鼓。据说,只有当发生了重大事件时,登闻鼓才能被擂响。一旦有人擂了登闻鼓,皇帝不管正在做什么,都得赶紧上朝听取击鼓人的申诉。

此时,随着民众们情绪变得狂热,这场由太学生们所自发起的请愿运动,开始失去了理性,逐渐地走向了失控。

当民众擂响登闻鼓时,守御登闻鼓的卫兵们对太学生们说:这里离皇宫太远,皇上听不到,不如把鼓抬到东华门去擂。众人于是将登闻鼓搬离鼓院,一路推滚着鼓,把鼓挪到东华门外。他们在那里猛击登闻鼓,声彻九天,最后竟然将鼓都击破了。

登闻鼓的鼓声震动了皇宫,让福宁殿里宋钦宗的心神不宁。他又传旨派开封尹王时雍前去抚谕太学生们。

王时雍率领着一群卫兵来到东华门,要太学生们立刻退走。他严厉地威胁说:太学生竟敢扰乱天子,按律当诛!然而,太学生们并不害怕,仍然不肯离去。

禁军殿帅王宗濋去东华门巡视了一趟,回来对宋钦宗说:那里的局面有点失控,不如就先按民众的要求办。否则,恐怕会生出事端。

宋钦宗一听事态如此严重,连忙下旨宣李纲觐见。此时,李纲正在浴室院待罪思过。太学生们请愿的事,他也听说了,心里感到非常惶恐不安。他见了宋钦宗的宣他去,固辞不敢行。

由于双方僵持的时间太长,请愿民众们的情绪终于失控了。虽然宋钦宗三番五次地派内侍去浴室院,催促李纲赶紧进殿,可有人却认为是内侍们压住圣旨不传。于是,他们围攻殴打了从东华门出去宣旨的内侍,总共打死了二十几人。

李纲见出了人命,只好由东华门入宫,去福宁殿觐见宋钦宗,哭拜着请死。宋钦宗也落了泪,下旨恢复了李纲尚书右丞的职务,要李纲马上前去东华门安抚军民。

众人见李纲被复职了,又要求说必须见到了种师道才肯离去。宋钦宗于是再派人到城外的军营里,召种师道入城。等到种师道乘车前来后,少数的民众还是不肯散去。不得已,朝廷只得派兵弹压。《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日斩首乱者十馀人,移时方定。”

这天夜里,还有部分民众在城里聚集闹事,“杀内侍而毁其家者,数十人”。宋钦宗闻悉后下诏说:“士庶伏阙上书,愿用李纲、种师道,朕已亲览,深谅尔等忠义,已令纲、师道传宣抚谕。若更乘时恃众,乱行殴打,令纲、师道以军法从事。”

第二天,劫掠之事仍有发生,朝廷只得又斩杀了一些参与抢劫的暴乱分子,这才平息了京城里的混乱局面。

由太学生们发起的这次请愿运动,虽然达到了预定的目的,让李纲和种师道复了职。然而,采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对抗朝廷,其实反而对李纲和种师道不利,让他们跟朝廷结下了梁子。

太学生陈东,也因数次采用过激的请愿行动,终为朝廷所不容。等到几年后,当陈东再次向朝廷激烈请愿时,被南宋的皇帝宋高宗赵构下令处死,此乃后话。

 

那天,徐佳和在参加完请愿运动后,并没有从东华门直接回府。他乘着兴头,想去找几日未见的孟冬洁。

不料,徐佳和到了赵府,等待他的,却是孟冬洁已经离世的晴天霹雳。

告诉徐佳和这个噩耗的人正是赵卓。赵卓把徐佳和引入了后院的厢房,屋里摆放着一副灵柩,里面躺的正是徐佳和的心上人。

灵柩里的孟冬洁,安详地躺在那里,如同睡熟了一般。

怎么可能?两人刚私定终身,只等女真人退去,便要喜结连理、洞房花烛。徐佳和和孟冬洁才几日未见,却斯人已去,阴阳两隔!

徐佳和跄跄踉踉地奔过去,忍不住地泪如雨下。他握住孟冬洁冰凉的手,千呼万唤,却无法再将她唤醒。

望着伤心欲绝的徐佳和,赵卓感到羞愧难当。他对徐佳和详细地讲述了那场战斗,讲述了孟冬洁是如何英勇的战死,以及同时战死的其他九位勇士。他们死得壮烈,死得崇高。他们的生命虽如惊鸿一般短暂,却如夏花一样绚烂。

赵卓告诉徐佳和,他已安排这两日给所有的死难者做一次道场,并在头七那天,将他们安葬于城南永福园的墓地。

当然,赵卓也提到了文涛,说他在掩护自己冲出重围时中箭受伤,现正在府里养伤。

说完了这些,赵卓便起身离去。只留下徐佳和一个人,同他的心爱的人,最后说些悄悄话。

 

徐佳和守着孟冬洁的灵柩,整整地过了一夜。

期间,赵府的仆人送来了晚膳,徐佳和连碰也没碰。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孟冬洁昔日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他靠在灵柩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诉说,一会儿无语,完全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

天明时分,徐佳和已经不再有眼泪了。昏昏沉沉地他,又无声地抽泣了一阵,才痛苦地从赵府中离去。

回到家里,徐佳和依然不思茶饭。他来到了后院的园子,想平复自己心中的悲痛。

冬日的园子,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生机。草木枯败,满目荒芜。园里连个鸟儿和昆虫都见不到,显得十分苍凉。

“兄长,听家人说,你昨晚彻夜未归,缘何在此?”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妹妹的声音。

徐佳和回过头,看到徐玉婉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显然发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惊讶地张大了嘴。

“可出了什么大事么?”徐玉婉走到兄长的身旁,关切地问。

“冬洁死了。”徐佳和沉默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几个字。他的脸色很苍白,虽然看不出表情,却无掩饰内心的痛苦。

“冬洁姊,她死了?”徐玉婉震惊了。

自从上元节那次,徐玉婉同孟冬洁闹出误会之后,她曾拐弯抹角地向兄长打听过两人的关系。徐佳和很明白地告诉妹妹,自己已经同孟冬洁私定了终身。徐玉婉这才明白,孟冬洁不久便是她的兄嫂。

“冬洁姊是因何而死?”徐玉婉无法相信,还没过门的兄嫂竟突然香消玉殒了。

“她是被女真人害死的。”徐佳和的眼中闪着出仇恨的火花。女真人杀害了自己的心上人,这个仇他迟早要报的。

“女真人?”徐玉婉心里一惊。她的神情变得黯淡了,忍不住地又问:“莫非是她出城同金军交战了?”

徐佳和悲怆地点了点头。他给妹妹讲述了赵卓所说的关于孟冬洁是如何英勇战死,以及同时战死的其他几位勇士。他们的死,与日月同辉。

“本来,我和冬洁定好了,等女真人一撤走,我俩就拜堂成亲。如今……”徐佳和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徐玉婉的眼中满是泪水,痛心地说:“冬洁姊为国捐躯,死得壮烈。她一定会升入天堂的。”

徐佳和抹了抹脸上的泪,说:“人生苦短,奈何情深。无论她到了何处,我自会去寻她的。”

徐玉婉听了,劝解道:“兄长,你不要太难过,还须节哀顺变,善自保重。”她的眉头紧锁,叹息地说:“女真人这次渝盟,大举入侵我大宋,不知造孽出了多少人间悲剧。”

“唉!”徐佳和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次出城交战的,总共一十二人,竟有十人战死,文涛也中箭受伤,真是何其惨烈 !还有前些日子因缒城烧砲而死的舒武立,乃是独子,家中尚有年迈的母亲。”

舒武立战死的事,徐玉婉曾听兄长讲过。她还记得那次在府里见到他,对这位谈吐得体、来自南京应天府的年青人颇有好感。她不由地敬佩地说:“武立兄位卑忧国、果敢忠烈,乃是我辈之楷模。莫不知今后是否能探望他的母亲,帮武立尽一份孝心。”

徐佳和听了,想起了舒武立曾拜托自己的事。他当即对徐玉婉说:“妹妹,武立生前曾留给我两样东西,正好拿给你看。”

徐佳和说完,领着徐玉婉进了自己的厢房。只见他从桌柜里取出了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

徐佳和指着布包,郑重地对妹妹说:“这个布包,乃是舒武立生前留下的,要我将来带去给他的母亲。”

徐玉婉细心地将布包打开,露出了舒武立的那封家书和一缕头发。她先展开家书,认真地读了一遍,问道:“你可有打算何时会去应天府?”

徐佳和不加思索地说道:“武立的骨灰,现正存于赵府。我已同赵卓商定,待金军撤走后,便一同去应天府,看望武立的母亲。”

“兄长,既是如此,我想跟你们同去。”徐玉婉恳求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武立的母亲不知多悲伤!就算未必能做得些什么,陪她老人家说说话也好。”她抚摸着舒武立的那缕头发,心中感慨万千。

徐佳和听了,马上说道:“你能同去最好。可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做。那日武立临下城前,曾嘱咐我说,到了应天府,要替他给母亲梳一次头。”

徐玉婉听了,眼中又涌出了泪水,郑重地答应说:“这件事,可正该由我完成。我一定代他尽了这份孝心。”

徐佳和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对妹妹交代说:“人无信则不立。武立与我,乃是患难与共的兄弟,自当言必守信。如今,女真人尚在城外,世态凶险,否泰难料。若是为兄有个三长两短,望你恪守信约,勿忘去完成武立最后的心愿。”

“莫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徐玉婉连忙劝兄长。她把舒武立的遗物重新包好,交还给徐佳和,又保证说:“我等都是有情有义之人,千金一诺,自然会恪守的。”

“好妹妹,为兄代武立先谢你了。”徐佳和说。

徐玉婉望着徐佳和忧郁苍白的脸色,担心地嘱咐他说:“只是,你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徐家的两兄妹互相对望着,眼神里没有对人世的厌倦与绝望,惟有毅然决然的坚强与信心。

 

由于昨晚一夜没睡,徐佳和感到精神不振。当妹妹离开后,他便脱衣倒在炕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在睡梦里,徐佳和梦见了孟冬洁。两人刚看完花灯回来,手牵着手行走在云端之上。

这是要去哪儿?徐佳和努力地回忆着。

噢,是要去真定府。那儿是孟冬洁的家乡。她曾对自己讲过,两人成亲后,要一同去真定府。她想把母亲的骨灰从京城带到那儿,跟父亲的合葬在一起。她要对二老说,她现在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生活过得好快活,要他们放心。

然而,北面却突然起风了。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了两人脚下飘浮的云朵。徐佳和感到孟冬洁原本牵着自己的手猝然松开了。他惊恐地转过头去,却见孟冬洁正从云端上滑落。

徐佳和大吃一惊,连忙奔过去要拉住她。可就在云端的尽头,两人的手却只差了分毫。

那一刻,孟冬洁望着自己,神情中的妩媚与柔弱,在风中一点点地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身子轻盈地随风而去,消逝在茫茫的天穹之间。

徐佳和努力地向前一探,却也从云端上滑落了。

“冬洁!”徐佳和大叫了一声。他的梦醒了。

徐佳和惊鄂地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一只手向前探去,想要抓住已不在人世的孟冬洁。

徐佳和的心砰砰直跳,半天回不过神来。他颓然地叹了口气,然后披衣下床,踱到了窗边,想看看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乌云遮住了天空。

现在是何时辰?徐佳和猜测着。莫非自己睡过了头,要误了上城巡逻的差事?他慌得一跺脚。

徐佳和心急火撩地穿好了衣服,拉开门便冲了出去。他从府里跑到街上,刚跑出半条街,便想起自己已被遣散回家的事。

真是糊涂!他早就不用去封丘门登城巡逻了。

可既是出了门,再回府也是闲着没事。徐佳和想到自己好久没去太学院了,今日不妨过去看看。

徐佳和到了太学院,却见大门紧闭。原来,自从金军攻城以来,太学生们根本无心读书。他们中的不少人同徐佳和一样,响应朝廷保卫京城的召唤,应征参加了各种战时的差遣。太学院见没人来上学,干脆先闭门了事,等城外的女真人撤走后再说。

进不了太学院,徐佳和只好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又想起了孟冬洁。以前到了这个时辰,两人却不是正在封丘门的城墙边幽会么?

徐佳和这样一想,便鬼使神差地径奔封丘门而去。他很快就来到封丘门的城墙边,然后在那处残垣断壁前,默然伫立。

就在几天前,孟冬洁还和自己在这儿相互依偎、缠绵共欢,是何等的甜蜜与幸福。可如今,斯人已去。两人阴阳两隔,何时才能再相见?

徐佳和在城墙边伫立良久,心情无法平静。他默默地呼唤着孟冬洁,在心中诉说着对她的思念。

等徐佳和转身走开时,天色已经变黑了。他没走出多远,便觉得肚中十分饥饿。原来,从昨晚起,他一点东西都没有下肚过。

徐佳和朝四下望了望,看见封丘门的城门一带,零散地摆着几处食摊。

对于这里的食摊,徐佳和很熟悉。由于封丘门是东京外城的主城门之一,这一带从来都不冷清,小贩们的食摊有的是。在金军到来后,封丘门虽然被关闭了,可由于城内、城上的官兵们很多,这里的生意依然很好。

徐佳和走过去,来到了一家卖“交子”的摊前,想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水饺。

食摊的小桌旁,已坐有了几位食客。徐佳和见桌边的长凳上还有一个空位,便在那里坐下,然后告诉摊主来碗水饺。

空气中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让徐佳和的肠胃禁不住地蠕动。可不知是何原因,他感到今天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种莫名的紧张,混在食物的香味里,若有若无,在四下里弥漫着。

徐佳和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了原因。他身边坐着的这几位食客,清一色全是些黑脸粗壮的汉子。他们慢腾腾地埋头吃着水饺,相互之间并不怎么言语。让徐佳和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象是军士,却没有人身着军服。旁边的几个食摊上,也坐有不少这样精壮的汉子。

对面的一位食客朝他看来,徐佳和连忙礼貌地对他点头微笑,但那人却象根本没看到他一般,将头又扭向了别处。徐佳和留心查看后,发现有几位食客,虽然已经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却并不起身离去。

在摊主将水饺下锅时,徐佳和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他。只见他身高六尺有余,魁梧健壮,髭发皆黄,目睛多绿,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士。最让徐佳和感到心惊的是:此人身上隐隐有杀气。

前一段时间,由于徐佳和每日都要上城巡逻,同军士们混在一起,他对军人身上独有的杀气已经很熟悉。那是一种混合了勇力、沉稳、无情、暴虐的气息,是一种只有经过多年的生死搏杀才能养成的气质。

徐佳和立刻觉得这些人绝非善类。要是在往常,他或许会悄悄地抽身溜走,远离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

然而,今日的徐佳和,早已不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在经历了舒武立、孟冬洁等人先后为国英勇战死后,他的精神世界,在反复的自省中变得坚强而无畏。尤其是孟冬洁的离世,更让他对死亡不再恐惧: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这些行迹可疑的人,究竟是想干什么呢?徐佳和在心中猜测着。

徐佳和望了望不远处封丘门的城门,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是想偷袭封丘门的城门,开门放城外的女真人进城。他们一定是想等天黑了才好行动,先夺取城门,再从城上给城外的女真人发信号。

徐佳和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的惊慌。他在心里开始盘算如何才能挫败这些人的阴谋。在前去在报警之前,最好能先找到证据:他们的兵器藏在哪儿呢?

徐佳和又向四下里望去。他见面前这个食摊车,比常见的要大很多。车上支着一口大锅,锅下面的炉灶里,一些薪柴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在车的旁边,还摆放着两捆堆在一起的柴薪,从外表上倒看不出多少异常。徐佳和想过去检查一下薪柴,看里面是否藏着家伙。可他望了望身边坐着的几位壮汉,只好放弃了这个冲动。

此时,摊主把徐佳和要的饺子端了上来。徐佳和捞起一个咬了一口,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这羊肉水饺,葱姜等调料放的不足,膻气很重,完全是不是汉人喜食的口味。

徐佳和一边嚼着难吃的水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对策。

徐佳和觉得,不能立刻跑走报信。否则,一旦这些人明白被人发现了,乘着夜色四散逃走。再想追捕就不容易。他考虑了片刻,觉得还是先把碗里的水饺吃完,然后见机行事,想办法引官兵来盘查这个食摊。

事实上,这几天里,京城中气氛一直十分诡异。

李纲在复职后,重新部署和加强了京城的防卫力量。前天晚上,他带人在城墙上巡视时,忽然远远地望见城下的几处金军的营地中,高悬着两盏红灯,如同火炬一般明亮。

李纲马上联想到,前几天城内也曾发现,有人夜里在西北角的高楼上悬挂起了红灯笼,旁边甚至还插着只有金军才有的独脚皂旗。大家都怀疑这是金军在城中的内应所为,他们似乎试图跟城外的金军取得联络,准备发动对京城的突然袭击。

李纲于是下令,盘查部分城上的军士,同时在城内搜捕内奸。李纲的号令传下去还没有多久,就有几个人从城墙上跳下去寻死了。后来宋军查明了这些人身份,发现他们是早前混入京城的胡人。

碗里的饺子只剩下一粒了。徐佳和用筷子把它捞了起来,刚放进嘴里,却见有一队巡夜的宋军,正在朝这边走来。

徐佳和的心中顿时感到了希望。他不动声色地等着那队巡夜的士兵走近,然后站起身来到车前,将手里的空碗递给摊主。

当摊主刚接过了碗,徐佳和便大步走到那两堆薪柴前,伸手猛得一拉。只见薪柴立刻散落了一地,里面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在炉灶的火光下,那些东西显得格外耀眼:那是一堆兵器,短刀和弓箭,冷森森地藏在薪柴的下面。

徐佳和刚想回身大声喊叫,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腰。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映入了徐佳和的眼帘。

摊主用胡人的口音,小声却又凶狠地在徐佳和的耳边说道:“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徐佳和明白,生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抉择。

原先坐在凳子上的几位食客,此时都站起身来,试图将徐佳和和暴露出来的兵器遮挡在身后。可是,他们的努力已为时过晚。

没有丝毫的犹豫,徐佳和一边奋力挣脱着,一边用尽全部的力量高声地喊道:“有奸细……”

这三个字还没有喊完,徐佳和就感到那只冰冷的匕首,无情地插入了自己的身体。

刹那间,徐佳和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事感到难以理解。鲜血从他的腰间渗出,在他的衣服上染出了几朵暗红的花瓣。那把刀又立刻向上一挑,立时将徐佳和的生命,终结在了这个寒冷而黑暗的时空点。

在他迅速消失的视线中,徐佳和模糊得看到了那一队巡夜的宋军将士们,正人影幢幢地朝他这里凶猛地扑来。而他自己,则从这些将士们的中间插过,旋即升上了天空,追随他的心上人而去……

 

那天晚上,城外的金军对东京发动了最后的一次攻城。

当晚,金军猛攻西面的万胜门、封丘门等几处城墙。城边的防护带和城墙上的砖石,有多处都遭到金军炮石的破坏。城上的宋军则奋力抢修,用石块和条木堵住损坏的缺口。

在金军攻击的间隙,宋军抓住机会从固子门和新郑门两座城门同时出兵,从东西两边夹击进攻万胜门的金军,使得来犯的女真人们一败涂地。

金军的攻势一直持续到深夜。李纲整夜都同宋军的将士们一起守卫在城墙上。他见金军的攻势凶猛,便下令让城上的将士们发射霹雳炮,向城下的金军轰击。

霹雳炮是当时北宋军队中使用的一种火炮。它并非现代的管状火炮,而是一种能发射弹丸的抛射机。这些被称作霹雳火球的弹丸里装有火药,在发射之前先要用火点燃。当抛射机把弹丸发射到远处,弹丸在落地时便会发生爆炸,爆炸的声音如同霹雳,故称作“霹雳炮”。

宋军的将士们将一个个霹雳火球装入霹雳炮的弹兜,拉动绳索将弹丸抛射出去。那些弹丸落入城外金军的人群当中,炸开了一团团的火花,发出了一阵阵的霹雳,宛如是一场绚丽多彩的焰火秀。

女真人们从来没有见识到这种霹雳炮。李纲在《靖康传信录》中记载:“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

在火花和霹雳中,女真人们黑糊糊的影子时隐时现,再加上他们凄厉嚎叫般的惊呼,像极了一群漂泊游荡、无处可归的鬼魅。

 

就在徐佳和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时候,那队巡夜的宋军冲上前来,同那伙金军的奸细打斗在一起。由于那些宋军只是负责巡逻的部队,刚开始并不占便宜。可由于战斗是发生在城内,他们之间的打斗立刻引来了更多的宋军。

金军的奸细们虽然负隅顽抗,可无奈人数太少,很快被赶来宋兵们团团围住。除了极少数人侥幸逃脱之外,其余的都被杀死或抓获。

负责保安的宋朝官员们很快就来到了这里。他们一边勘察现场,一边突击审讯了被抓获的金军奸细。他们很快就认定这是一起金军的奸细企图从城内偷袭城门的阴谋,并且在当晚金军前来攻城前,重新派兵加强了城门一带的守备。

除了对受伤的宋兵们立即进行救治外,宋朝官员们还对在这场战斗中死难的人做了清点。由于之前徐佳和曾一直在封丘门的城上巡逻,当他的遗体被发现后,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他们把徐佳和遗体用收敛在一辆推车上,派人将车子推到了徐府的门前。

徐佳和的死讯,尤如是一道晴空霹雳,让徐府上下顿时哭声一片。

母亲周氏和徐玉婉都相继哭昏了过去。她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刚才还鲜活的徐佳和,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冷冰的尸体。

徐伯鉴老泪横流,恨苍天不公,才让好人遭殃,坏人横行于世。

“老天无眼呀!”徐伯鉴凄厉的哭声,让闻者无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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