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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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二十七:第十三章 帝国的危机 (下)

(2021-12-20 12:05:22) 下一个

此时,金朝同宋朝开战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因此,东京城内的民众们尚未感到紧张,平时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受到影响。

腊月一到,年关将至,人们习惯在腊月里祭祀神灵、置办年货,为新年的到来做准备。

那日正逢初一,徐玉婉和钟韵儿起了大早,一起去城里的大相国寺里烧香求佛。她们还准备随后顺道去寺东门外的集市,置办一些年货。

东京大相国寺,是东京城内的皇家寺院之一,也是我国佛教的十大名寺之一。自古以来,名气较大的寺院多建于名山之中,因此有“深山藏古寺”之说。大相国寺则不同,它处在人烟稠密、繁华热闹的东京城内。

大相国寺初建于南北朝时期,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天保六年(555年),北齐文宣帝高洋为了标榜其建国之功,在东京修建了“建国寺”;唐朝延和元年(712年),唐睿宗李旦为了纪念自己以“相王”的身份即帝位,遂敕令改建国寺为大相国寺,以彰佛德,并赐“大相国寺”匾。从此,“大相国寺”寺名被一直沿用。唐昭宗大顺年间(890年 - 891年),寺院遭火焚毁,后来又被重建。

到了宋朝的建隆三年(962年),寺院又遭火灾。宋太祖下令重建,并在新的大相国寺建成后,把从庐山东林寺运来的五百尊铜罗汉像安置在其中。至道元年(995年)时,宋太宗又下令对大相国寺进行扩建,直到咸平四年(1001年)才完工。宋徽宗在位期间,大相国寺达到了历史上最鼎盛的阶段。寺院同辖六十四个禅和律院,内有僧侣千余人。

《水浒传》里讲到:花和尚鲁智深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先在五台山的文殊院落发为僧,后因坏了寺院的清规,只好前去投奔大相国寺安身。鲁智深初到东京时,“看见东京热闹,市井喧哗,来到城中,陪个小心问行人道:大相国寺在何处?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桥便是。智深提了禅杖便走,早来到寺前。入得山门看时,端的好一座大刹。”

用“端的好一座大刹”来形容东京的大相国寺,是十分贴切的。当时的大相国寺规模宏大,占地有五百多亩。寺院的山门高耸、正殿高大、庭院宽敞、僧房栉比,乃是东京城里最大的寺院。由于大相国寺内僧侣众多,鲁智深只被安排个看菜园的活。不过,这也让他为了收服一群经常来偷菜的泼皮们,将菜园内的一棵垂杨柳连根拔起,从而演绎了一段“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传奇故事。

当时,大相国寺紧临着汴河。寺门前乃是城内汴河上的一个码头,正居交通的冲会要道,因此成为一处热闹的民间活动场所。

宋人王栐撰在《燕翼诒谋录》中记载:“东京相国寺僧房散处,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大相国寺虽是皇家寺院,每月都有几天会对民众开放。宋人王得臣在《麈史》中记载:“都城相国寺,最据冲会,每月朔(初一)、望(十五)、三(初三、十三、二十三)、八(初八、十八、二十八)日即开。伎巧百工列肆,罔有不集。四方珍异之物,悉萃期间。”

每当大相国寺对民众开放时,寺院中就会人头攒动,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寺门外两边的大街上则更加热闹,摆摊卖货的、买物购食的、会友闲逛的,诸色人等,无所不有。另外还有各种戏剧、杂耍、说书等民间的活动和表演。时人用“金碧辉映,云霞失容”来形容大相国寺。

今日,徐玉婉和钟韵儿很早就到了大相国寺。清晨的寺院里,殿宇磅礴,钟楼巍峨,梵宇清幽,古树萧疏,一派古朴肃穆。

寺内的资圣阁里,佛祖端坐,面相庄严。资圣阁前,人们焚香祈祷。鼎盛的香火,让资圣阁的内外香烟缭绕。

袅袅升起的一炷炷青烟,带着香客们许下的心愿,沿着资圣阁的阁檐,徐徐地向上攀升。当青烟爬上屋脊后,便被清风吹散在空气里。仿佛是在告诫人们,世间种种的凡尘杂念,不过都是人们在自寻烦恼,它们如同沿着阁檐攀延而上的青烟,终将消失地无影无踪。资圣阁前香烟缭绕的景致有个说法,唤作“资圣熏风”。

徐玉婉和钟韵儿各自点燃了三只香,插入了资圣阁里前的香炉中,然后,两人进入阁内,跪在佛祖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地许愿,虔诚地为自己和家人们祈福。

当两人专注地祈福时,佛对她们讲:每个人所见过的人,经过的事,走过的路,各有其因,各有其道。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缘起缘尽,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因为缘分而已。

在资圣阁庄严和肃穆的氛围里,徐玉婉和钟韵儿暂时忘却了滚滚红尘中的烦恼,牢记住只有随心、随性、随缘,心灵才能得到清静和安宁。

“铛!”一声雄浑的钟声突然传来,震得刚入静的两人同时睁开了微闭的眼睛。

原来,是大相国寺里的钟楼上敲响了晨钟。这第一次猛叩就发出了巨大的轰响,震得钟楼顶上青瓦间的斑斑白霜都微微地发颤。

“铛!铛!”接连又是两次猛叩。这雄浑悠扬的钟声,响彻四方,引得寺内外的人们都驻足聆听。霜天之下的禅宗胜地,用洪亮震耳的钟声,曾经唤醒过多少世人,让那些或魂颠梦倒、或浑浑噩噩、或贪得无厌、或暴虐凶残的人,从混沌和迷惘中醒来,重新端正自己的心性。大相国寺的这个景致,乃是东京八景之一,唤作“相国霜钟”。

当徐玉婉和钟韵儿走出了资圣阁时,钟楼上的晨钟刚刚停止敲击。钟鸣的余音袅袅回响,声韵不绝。

徐玉婉假装着驻足倾听,回头对钟韵儿一笑,说道:“你听这鸣钟的余韵,可正是应了你的名字。钟韵儿是也!”

钟韵儿却摇了摇头说:“这钟声却是太过雄浑了,象是佛道在感召和唤醒世人。”她沉思了片刻,又俏皮地说:“倘若我也是一只钟的话,发出的声音便会清越得多,不似这般的震耳发聩。”

徐玉婉听了,立刻说:“原来,你的钟却是女人味的韵儿。莫不是那编钟么?”

“编钟有何不好?”钟韵儿说道,“编钟的声韵,清越而优雅、舒缓而淡定,自有一种处乱不惊的清静与一种不可捉摸的神秘。我便做编钟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朝寺外走去。她们出了寺门,便转入东面的绣巷,打算在那里买一些绣品和绣线。

北宋时,东京城中的手工刺绣就很出名了,后人称之为“汴绣”。宫廷里,设置有专门负责刺绣的“文绣院”。宋朝的史官们在《宋会要》中记载了文绣院的建立:“令锻炼织、纫缝之事,皆各有院,院各有工,而于绣独无。欲乞置绣院一所,招刺绣三百人,仍下诸路选择善绣人,以为工师,侯教习有成,优与酬奖。诏依,仍以文绣院为名。”作为官办的绣院,文绣院选聘善绣的工匠,教授绣技,培养人才,专为皇宫贵族们绣制官服、衣装、绣品,被为“官绣”。宋徽宗年间,又设置绣画专科,并分有山水、楼阁、人物、花鸟几类,因而培养了许多优秀的绣工。

不仅在宫廷里,宋代民间的刺绣也十分普遍。东京城内,相国寺的东门外有一条绣巷,是绣工们聚集的地方。《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绣巷皆师姑绣作居住”。宋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记载:“靖康初,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旛、灯毬、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

绣巷中有专卖绣品的市场,里面各式各样的绣品玲琅满目。对此,明人屠隆明在《画笺》中评价宋代绣画时称赞说:“宋之闺绣画,山水人物,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其用绒一、二丝,用针职发细者为之,故眉目毕具,绒彩夺目,而丰神宛然,设色开染,较画更佳,女红之巧,十指春风,回不可及。”

徐玉婉和钟韵儿在绣巷里买好了绣品和绣线,径直回到了家中。随后,两人坐在院里的石桌边一起刺绣。

冬日里,暖暖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眼,照得人好是舒服。

她们取出绣布,先在上面用工笔画好稿本,然后再依照着画稿刺绣。在两人面前,摆着十几种各色的绣线。只见她们的十指上下翻飞,灵巧熟练。到了黄昏时分,便各自绣出了一幅绣画来。

徐玉婉绣的是一幅骏马飞奔图。在绣布上,绣着一匹栗色的骏马,昂首翘尾、奋蹄飞奔。对骏马的身子,徐玉婉采用了长短针和套针,按照退晕刺绣法绣制,使得马身上显出了健壮的肌肉。对马的鬃毛和马尾,徐玉婉则采用并针加毛针,使骏马看起来有奔腾而去的动感。

钟韵儿绣的是一幅鸳鸯戏水图。绣图中的一对儿鸳鸯,并游在池塘之中,引颈击水,追逐嘻戏,非常悠闲自得。另外,钟韵儿还在池塘中绣了几片荷叶,荷花上还有双蝶飞舞,显得十分有情趣。

鸳鸯乃是结伴成对,雄的称鸳,雌的称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晋人崔豹在《古今注》中说:“鸳鸯、水鸟、凫类,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者相思死,故谓之匹鸟。”由于鸳鸯终生一夫一妻,千百年来一直是夫妻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象征。

钟韵儿见了徐玉婉的骏马飞奔图,称赞道:“好一幅骏马飞奔图!此马四蹄腾飞,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她仔细地又看了一回,说:“只是,图中这匹栗色的骏马,怎地同赵公子的那匹如此相似?莫不是有意而为之吧?”

徐玉婉见被钟韵儿说破了,一时恼羞成怒。她拿过钟韵儿的鸳鸯戏水图,盯着看了一回,说:“好一幅鸳鸯戏水图!莫非绣的正是你跟文涛不成?只是,戏水乎,沐浴也。却不是二人共浴么?”

钟韵儿听了,也不言语,伸手就去要拧徐玉婉的胳膊,却被她及时躲过了。两人只好各指着对方,兀自取笑了一回作罢。

见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人收拾好东西回了屋。徐玉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钟韵儿道:“我听人说,这些日子你常去找府上的账房先生学管账,此事当真?”

“确有此事。”钟韵儿点头承认说。她把那些绣品放在桌上,解释说:“我可不想只学女红。这管家理财的本事,我也打算学上一手。将来一旦持家了,要想把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都筹划好,量入为出,勤俭持家,必须要懂得管家理财。”

“没想到你的心思如此缜密。”徐玉婉夸奖道:“人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学会了管家理财,才好自立。”

“当然。”钟韵儿答道。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又打趣地说:“要不,只怕有的男人会以此为借口,娶个能干的妾回来。到时候撵都撵不走,岂不是惨?”

徐玉婉听了,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等她止住了笑,才说:“这个着实好笑!婚姻也得用心去经营,才能让它变成幸福的归宿,自古如此。”

“你跟赵公子的事,又想作何打算?”钟韵儿突然问道。

提起赵卓,徐玉婉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片愁云。赵卓离开京城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至今杳无音信。今日在大相国寺的资圣阁内,她还在默默地为他祈福,盼望他能早日归来。现在,她除了等待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随缘吧。”徐玉婉紧锁眉头,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终于答道。

徐玉婉此时的心境,正有李清照的一首《一剪梅》说得最好。其词曰: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东京的南郊,宋徽宗这几天正在城外的圜丘(天坛)主持郊祭大典。今年是宋徽宗在位的第二十六个年头。宋朝的祭天大典,每隔三年举办一次,通常是从十一月丙戌开始,一连持续多日。

宋徽宗在郊祭期间,有关金朝入侵宋朝的消息,已经零星地从边境传入了京城。然而,这些消息并没有被立即奏报给宋徽宗。《续宋编年资治通鉴》中记载:“十一月丙戌,郊,上叆下坛,而虏将入寇,左右秘之不以闻,恐妨恭谢。”尽管如此,上苍还是又给宋徽宗带来了一次不祥的暗示。这本书中还记载:“南郊礼毕,御郊宫端诚殿。天未明,百辟方称贺,忽有鸮正鸣于殿屋,若与赞拜声相应和,闻者骇之。”

起初,宋朝的朝臣们还以为金朝的入境只是一次局部行动,因此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十一月二十五日,金朝的东路军进入了宋朝的边境,清化县通知燕山府说:“金人拥大兵前来,刦掠居民,焚毁庐舍。”燕山府知府蔡靖一边布置御敌,一边使快马奏报朝廷。可由于在过去的两、三年里,金宋两朝在燕云地区曾有过不少次的摩擦,所以刚开始,宋朝并没有料到这一次金朝是要同自己全面开战。

到了十二月初,金军从东西两路入侵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当时的知枢密院蔡攸、宰相白时中和李邦彦却依然在研判着形势。三个人每天一早去都堂里议事,到很晚才回家。但是,对金军入侵的消息,他们却隐匿不报,认为此时朝廷正在举行郊祭庆典,最好不要破坏了喜庆的气氛,等消息确凿之后再说。这样一直等到十二月十六日,童贯自太原回到了东京,带来金朝同宋朝全面开战的确凿消息,朝臣们这才明白出大事了。

刚开始,宋朝的朝臣们还想通过同金朝谈判来阻止两朝的战争。十二月十七日,完颜宗翰派谴使臣到了东京,宋朝的两位宰相白时中和李邦彦接待了金使。当金使向两人通报了金朝“皇帝已命国相与太子郎君吊民伐罪,大军两路俱入!”的消息,并要求宋朝割地称臣后,白时中和李邦彦竟然还存有幻想,依然向金使询问“如何才能缓师?”

十二月十九日,宋徽宗在城郊的祭祀典礼举行完毕。这时,从河东、河北两地发来的有关金军入侵的奏报,如同雪片一般地传入了京师。不久,郭药师投降金朝的消息也传入了东京,朝臣们这才感到情况危急,无法再继续遮掩下去了,于是他们赶忙奏报给了宋徽宗。

宋徽宗闻讯后大惊失色。他当即返回内宫,招集诸位朝臣们问计,要求他们上书陈献利害。

由于蔡京对于宋朝收复燕京的计划始终说三道四,宋徽宗在听取了多位朝臣们意见后,还想再找蔡京问计。《铁围山丛谈》中记载,宋徽宗对宦官梁师成说:“北事之起,他人皆误我,独太师首尾道不是。今至此,莫须问他否?”可是,“师成迫上耳密奏久之,上遂默然而止。”宋徽宗本来想向太师蔡京问计,却不知是何原因,被梁师成阻止了。

金朝突然背盟,出兵大举入侵北宋,无疑使得宋徽宗心智大乱。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宋徽宗不可能不去考虑以下的这些问题:对于金宋两朝突然开战的这个惊天事件,宋朝事先居然毫无防范和准备,他该如何向朝野交代?宋金两朝如今兵戎相见,再想要重归于好,又谈何容易?而一旦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战争,必然会使无数的臣民们惨遭涂炭,他该如何承担这个历史的罪责?金军在起兵后一路势如破竹,来势极其凶猛,值此危机存亡之时,他该如何去调兵遣将、抵御来犯的金军?宋朝在河东、河北诸地乃至东京周围,防备都十分空虚,万一金军一路杀到了东京城下,京城能守得住吗?

这许许多多的头绪,要想在短时间里理清并做出正确的决定是不太可能的。但有一点很清楚,宋徽宗作为宋朝的皇帝、天下第一人,此时应该做的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带领宋朝的臣民们保家守土,全力抗击金朝的野蛮入侵。

然而,在这个国家和个人的命运都处于危机的时刻,宋徽宗却利令智昏,不仅没有励精图治,反而下出了一生中最臭的一着棋:禅位。

那么,宋徽宗究竟又是如何作出禅位的决定呢?

在得知金军入侵宋朝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日,宋徽宗便立刻下诏,从全国各地调集勤王之师前来京师护驾。这无疑是个正确的举措。除此之外,宋徽宗还马上做了另外一件事:任命皇太子赵桓为开封牧。

赵桓是宋徽宗唯一的嫡长子,生于元符三年(1100年),母亲是宋徽宗的元配显恭皇后王氏。赵桓九岁时,年仅二十五岁的王皇后便因病去世了。赵桓自小品行端正,但举止拘谨,同宋徽宗的性情与爱好迥异。虽然有不少人都认为,宋徽宗最喜爱其实是同自己的志趣相投的三子赵楷。然而,当赵桓长到十二岁时,宋徽宗在就将他立为皇太子,之后也没有废立过,应该对他还是比较宠爱的。这一年,赵桓刚好二十六岁。

宋徽宗在这个时候任命赵桓为开封牧,当然是有用意的。开封牧、尹,以前宋太宗赵光义和宋真宗赵恒都曾担任过,乃是带有储君的意思。宋徽宗此时任命皇太子赵桓为开封牧,应该说是已经有自己动身南逃的打算,想让赵桓留守京城来抵御金军。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丁巳,御笔:皇太子除开封牧,馀依故事。兹出朕志,非左右大臣建明,付翰林草制谕此意。”由此可见,任命赵桓为开封牧,完全是宋徽宗本人的主意。

十二月二十一日,宋徽宗召赵桓入朝,令除去太子所佩金鱼,赐给他“排方玉带”。按朝仪的规定,排方玉带只应为帝王所拥有,非臣子可佩带。宋徽宗这样做的目的,估计是想向朝臣们表明,在皇太子赵桓留守京师期间,可以用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

随后,宋徽宗还赐给了赵桓两位宫嫔。后人据此认为,宋徽宗此时就有了禅位的想法。因为,当年宋徽宗在即位前,向皇后不仅力排众议、坚持拥立他做皇帝,而且也曾赐给他了两位侍女以示恩宠。

当天,宋徽宗召集三省和枢密院的官员们一起议事,共同商讨退敌之计。大臣们的意见此时非常分歧。有的主张尽快同金朝议和;有的认为应该固守京城,待四方的勤王之师到达后,再向金军发动反击;还有的则直言京城不可守,最好先行南撤,暂避锋芒。

此时,宋朝最精锐的部队都驻扎在西夏边境,从河北、河东到东京之间,并没有多少可以机动的部队。鉴于此,宋徽宗从一开始就有让皇太子赵桓留守京城,而自己则南逃淮、浙的计划。

发生了金朝对宋朝开战的大事,宋徽宗必须给自己的臣民有个交代。大臣宇文虚中给宋徽宗进言,让他先发布《罪己诏》,同时罢免不得人心的“花石纲”等诸路置造局等,以求收取和笼络人心。《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宇文虚中建议说:“贼兵虽炽,然羽檄召诸路兵入援,结人心,使无畔怨,凭藉祖宗积累之厚,陛下强其志,勿先自怯,决可保无虞。今日之事,宜先降罪己诏,更革弊端,俾人心悦,天意回,则备奭之事,将帅可以任之。”对于宇文虚中的这些建议,宋徽宗完全答应了。

《罪己诏》,乃是古代帝王在国家出现重大的灾难时,向朝野检讨自己过失的一种文书,在前朝中也曾经有皇帝曾经采用过。《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宋徽宗在《罪己诏》中痛批自己:“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倖持权,贪饕得志。搢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伍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而谋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谪见而朕不悟,众庶怨怼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同时,他还号召自己的臣民们:“应天下方镇郡邑守令,各率师募兵,勤王沿边,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异赏,不限常制;其有草泽之中,怀抱异才,能为国家建大计、定大事,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任使;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

十二月二十二日,宋徽宗又一次聚集朝臣们到都堂问计。此时,宋徽宗已明确地表达了南逃的意愿。朝臣们见他去意已决,只好开始安排随他南下的扈从臣僚,并请求宋徽宗在离开京城后,由皇太子全权代理朝政。宋徽宗同意了这个请求,同时要求朝廷三省和枢密院的官属都留在京师,随皇太子御敌。其余的诸司也都不可离京。

通过和朝臣们的商议,宋徽宗还做了如下的几项安排:任命姚古为京畿辅郡兵马制置使,从速率领精锐的西军来京城勤王护驾;任命宇文虚中为河北、河东宣谕使,让他立即赴河北、河东两地传达圣谕,以求稳定那里的军心和民心;任命李邺以给事中的身份北上出使金朝,看看是否有可能同金朝议和。

当晚,给事中吴敏来到玉华阁觐见皇上。当时宰相白时中、李邦彦,枢密院蔡攸、童贯,以及执政的张邦昌、蔡懋等人都在。当众位大臣们奏完事,宋徽宗正准备离开时,吴敏突然上前说有要事想单独向宋徽宗面奏。

吴敏之所以要求单独向宋徽宗面奏,是想委婉地向他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从国家和社稷的安危着想,宋徽宗应该考虑直接传位给皇太子。吴敏的这个建议,乃是前天他同自己的好友太常少卿李纲共同商量的结果。

李纲认为,发生了金朝同宋朝开战的大事,宋徽宗不传位不足以招徕天下的豪杰保家守土。他还举出了唐朝唐肃宗李亨灵武登基作为例子。

原来,唐朝天宝年间发生了安史之乱。唐玄宗李隆基在长安陷落前仓惶出逃。途中,本来和唐玄宗同行的太子李亨被百姓们所阻留,与他分开了。随后,唐玄宗任命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使,负责平叛,自己则继续往西逃。756年七月,李亨在灵武即位,史称肃宗,遥尊唐玄宗为太上皇,改年号为“至德”。

李纲觉得,当时如果李亨不登基建号,就不足以复兴唐朝。当今的情况同那时的相似。因此,宋徽宗应该考虑直接传位给皇太子赵桓,这样才有利于国家社稷的早日复兴。

宋徽宗从吴敏那里听到了李纲的言论后,决定召李纲入朝详细禀奏。《宋史》中记载:“有旨召纲入议,纲刺臂血上疏云:皇太子监国,典礼之常也。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间,犹守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天下可保。疏上,内禅之议乃决。”据此可知,宋徽宗禅位的决定,既有内因,同时也是由于大臣们的推波助澜。

十二月二十三日,朝臣们把金朝的一封檄书进呈给宋徽宗。这封檄书是童贯自太原带回京城的,之后一直没敢拿给宋徽宗看。檄书中指责宋朝“贪婪无厌”、“遽渎誓约”,还痛批宋徽宗赵佶“包藏祸心”、“昏迷不恭”。朝臣们在这个时候让宋徽宗看金朝的檄书,其实是有催促他早下禅位决心的用意。

宋徽宗果真在看完金朝的檄书后,“涕下无语”。《续资治通鉴》中记载,宋徽宗此时心有不甘地说:“我平日性刚,不意金人敢尔!”他“忽气塞不省,坠御床下。”朝臣们赶忙把宋徽宗扶起来,召御医送来汤药,让宋徽宗喝下。宋徽宗喝了药后,半天才醒来。他醒来之后,便命大臣们写禅位诏书。禅位诏中说:“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凡军国庶务,一听裁决,予当以道君号退居旧宫。”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这时,皇太子赵桓来到宋徽宗的御榻前,“恸哭不受命”。赵桓的生亲显恭皇后王氏此时已不在人世,宋徽宗于是请郑皇后前来劝说赵桓即位。郑皇后来了之后,对赵桓说:“官家老矣,吾夫妇欲以身讬汝也。”

然而,赵桓却依然力辞不受。宋徽宗遂命内侍扶拥赵桓去福宁殿登基。赵桓“固不肯行,内侍扶拥甚力,太子与力争,几至气绝。”随后,赵桓还是三翻五次地竭力推让,直到当晚才在朝臣们再三的劝说之下,奉诏即位,庙号钦宗。

宋徽宗从十二月十九日得知金军入侵的消息,到十二月二十三日便禅位给皇太子赵桓,前后不过四天时间。作为一个聪明绝顶的皇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了如此重大的抉择,其中必然有着深层的原因。

后人大都认为,宋徽宗之所以要禅位是因为贪生怕死,没有一国君主的担当。还有人说,宋徽宗此时在位已经二十六年,因此厌倦做皇帝了。这些说法,故然都有一定的道理。然而,禅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宋徽宗当时也才不过四十四岁,正值盛年。对于禅位这等大事,他居然仅花了四天时间就下定了决心,这其中是否会有一些理性的思考呢?

对于宋徽宗内心的真实想法,外人永远都无法知晓了。如果非要去猜的话,一个比较可能的原因,是宋徽宗根据自己对金朝实力的了解,在听取了朝臣们的献策以及经过自己的研判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东京必不可守。

从政和五年(1115年)马植向宋徽宗献“联金灭辽”之策,到此时的宣和七年(1125年),整整有十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宋徽宗和朝臣们从开始谋划与金朝的结盟,到宋朝两次北伐辽朝,再到通过谈判从金朝手中接收过来燕京地区,后来又对燕京地区进行了将近两年的治理。在此过程中,有关金朝的各种消息,包括金朝的国力与军队战斗力,应该说宋徽宗是宋朝中了解最多的几个人之一。他在得知金军入侵的消息后很快就认定:在金朝东西两路大军的夹攻之下,东京必失。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先行从东京撤离,之后再徐图收复。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宋徽宗在禅位之后,对刚即位的宋钦宗和他的朝臣们说过这样的话:“他人不知,我知此虏不可当也。予既往东南,教他皇帝去陕右下兵,图收复。”

如此看来,宋徽宗之所以这么快就下决心自己从东京撤离,甚至不惜马上禅位给太子的原因,主要还是出于对金朝强大的军事力量的忌惮。他似乎已经认定:东京不久将会陷落。而宋朝要想立于不败,就必须去经营东南和陕右地区。如果说,宋徽宗在作出禅位的决定时有任何理性思考的话,或许这便是其理性思考的基础。

 

从十二月二十四日起,宋钦宗赵桓开始御临崇政殿亲政。《宋史》中记载:“是日,日有五色晕,挟赤黄珥,重日相荡摩久之。”当天,文武百官入朝向宋钦宗道贺。

宋钦宗随即下诏发布一系列的任命:封少宰李邦彦为龙德宫使、太保,领枢密院事蔡攸、门下侍郎吴敏副之;封太子詹事耿南仲签书枢密院事;封吴敏为中大夫、门下侍郎;封种师道为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河北河东路制置使兼都统制;封步军都指挥使何灌为河北河东路制置使兼副都统。同时,他还封立妃朱氏为皇后,并且依照前朝新皇登基的惯例,发布赦书大赦天下。

在随后的几天里,宋钦宗每日都召见大臣们,同他们一道商议如何应对国家眼前所面临的危机。当时的朝臣中,主要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这两派人常为是战是和争吵得不可开交。在宋钦宗所召见的大臣中,有一个关键的任务,那就是太常少卿李纲。

李纲曾于政和二年(1112年)进士及第,官至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宣和元年(1119年)时,东京发了大水,李纲上奏朝廷,认为此乃上天对国家内忧外患的警示。宋徽宗看了奏折,认为李纲的评论不合时宜,于是将他贬谪出了京城。直到宣和七年(1125年)七月,李纲才又被召回朝中任职,此时他已经四十三岁。

李纲是坚定的主战派。《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他对宋钦宗建议说:“今金寇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意,事势必消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意,不足惜;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欲增岁币,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币增于大辽者两倍,今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和好,不校货财,姑如元数可也;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至于疆土,则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得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坚定,无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宋钦宗非常欣赏李纲,不久就下诏任命他为兵部侍郎。

从李纲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宋朝当时对金人开战想要达到的目标并不十分清楚。有一部分朝臣甚至对金朝抱有幻想,以为既然宋徽宗已经禅位了,金朝或许会停止其南下的行动,转而同宋朝进行和谈。由于金朝在起兵后,曾经谴使来东京通告宋朝,因此宋朝此时也派出使臣随金使北上,希望能同金朝达成议和。

正是在这种带有期盼的氛围中,宋钦宗手诏河北、河东诸州军,要他们对金军的行动不得轻举妄动。《三朝北盟会编卷》中记载,宋钦宗的手诏说:“勘会朝廷与大金国元自海上结约,积有岁时,使命交驰,欢盟无间,止缘守边之吏不能恪守誓言,容纳叛亡,致误朝廷结怨邻国,已致兴师,既往难追,宜寻旧好,除已遣使知会外,仰河北河东沿边州军严饬守备,使司务在持重,母得轻举。”

然而,不久朝廷就接到探马报告,说金军依然继续驰骋南下,已经快要逼近黄河了。由于黄河上的大桥是通往东京的门户,要想保卫东京,就必须守住浚州黄河桥的这个要冲。当时,东京城内能机动的禁军仅有两、三万兵马。宋钦宗于是命梁方平率领其中的七千名骑兵匆忙出发,去黄河北岸的浚州防守大桥。

按理说,京师里的禁军,应该都是些精兵强将。可是,由于天下承平日久,此时的禁军早已不堪战事。《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不少禁军的士兵连马都不会骑:“军士行者,往往上马辄以两手捉鞍,不能施放,人皆笑之。”

同时,宋钦宗又下令让步军都指挥使何灌领兵二万,奔赴黄河南岸的滑州,与梁方平一道守卫黄河,使金军不能渡河。其实,早在宋徽宗禅位之前,就曾命令过何灌率禁军去浚州防守。然而,何灌曾经跟随童贯北伐辽国,见识过辽朝骑兵的凶悍。他不同意把禁军的主力调出京师去同金军进行野战。他担心,万一这点兵力不多的禁军在城外被金军击垮了,等到金军杀到东京城下时,朝廷便会更加无兵可用。因此,他迟迟不肯带兵出城。这次,由于宋钦宗催得紧,他不得不去,可是两万兵马直到出发前也没凑齐,只好临时招募了一些民兵来充数,其战斗力之差便可想而知了。

有人也许会问,《水浒传》里的林冲是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东京不就该有八十万禁军吗?其实不然。

宋朝军队的数目,在宋仁宗赵祯的庆历和皇佑年间达到了峰值,全国总兵力过百万,其中禁军的确有八十万之多。后来,由于历经王安石的变法裁军,到了宋哲宗和宋徽宗朝时,宋朝的总兵力最多也只有八十万,禁军大致约有六十万。然而,当时禁军的主力却不在京城附近,而是分散驻扎在西北同西夏相邻的边境上。河北一线只在燕京附近有几万兵马,从燕京到东京之间的州郡里,每处不过几千、上万人而已。此时,东京附近的总兵力不过十万人,其中精锐的也就只有二、三万。这就是为什么面对金军两路十几万骁勇骑兵的大举入侵,宋徽宗和部分的朝臣们会认为京城不可守的原因。

由于此时京师禁军的主力都被梁方平和何灌带走了,东京城的防守变得更加空虚,而各路的勤王之师还都没有到达。于是,宋钦宗赶紧再次向全国各地的诸路帅司下达了勤王的诏令。他在诏令中说:“金人犯边,诸道兵马合入卫畿甸,除沿边防守御人外,令京东京西淮南西浙帅司,于正兵并不系正兵内精选骁锐,及招募武勇,委兵将官,星夜部发,赴姚古使唤。”

 

这时,金朝同宋朝开战的传闻,已经在京城里慢慢地散播开了。紧接着,又传出了宋徽宗内禅、皇太子登基的消息,这下一来,便更加引发了朝野的动荡,使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不少人对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担忧,期盼天下能够早日重归太平。

那天清晨,徐佳和起床后要去厨房用早膳。他刚出屋门,便觉得一阵寒气迎面扑来。他抬头望去,只见院里树木的枝梢上都披着一层白霜。当徐佳和走过院中的长廊时,看到父亲正背着手在院里踱步。

“家父!”徐佳和叫道。他赶忙走过去,又问:“外面这么冷,如何一个人在此?”

徐伯鉴回过头,见是儿子,没有马上回话。他若有所思地又踱了几步,才慢腾腾地走回徐佳和的面前站住。四目相对,徐佳和吃惊地发现,父亲在这几天里衰老了许多。

徐伯鉴紧锁着眉头,把将手里攥着两份公告递给徐佳和说:“这两份公告,你可都读过么?”

徐佳和接过来一看,原来其中的一份是宋徽宗的禅位诏书,另一份是宋钦宗刚刚发布的赦书。

《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宋徽宗在禅位诏书中说:“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天地之灵,方内乂安,二十有六年。恭惟累圣付托之重,夙夜祇惧,靡遑康宁,乃忧勤感疾,虑壅万机。断自朕心,以决大计。皇子桓聪明之质,日就月将,孝友温文,闻于天下。主鬯十载,练达圣经。宜从春宫,付以社稷。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凡军国庶务,一听裁决,予当以道君号退居旧宫。予体道为心,释此重负,大器有托,实所欣然。尚赖文武忠良同德协心,永底予治。”

宋钦宗在赦书里这样说:“我国家创业守成,绍二百年之祚运;宅中图大,奠三万里之幅员。肆及眇躬,嗣膺神器。永念缵承之重,惧剧春冰;载惟临御之艰,忧深朽索。矧今边陲未靖,师旅方兴,肆推旷荡之恩,用慰迩遐之望,可大赦天下。应赦书到日,昧爽以前,罪人除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赦,基余罪无轻重,已发觉未发觉,已结证未结证,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宋徽宗的禅位诏书和宋钦宗发布的赦书,之前已在京城各处张贴公告,徐佳和早就读过了。这时,他又匆匆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忧心重重地望着父亲问道:“对当前动荡的时局,家父如何看待?”

徐伯鉴依然沉思着没有开口,过了半天,突然反问道:“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徐佳和思考了片刻,回答说:“此次女真人突然渝盟,从边境举事,京师震动是难免的。”他瞅了一眼父亲,见他还在等自己的下文,才接着说:“只是,太上皇突然内禅,实在出乎人的意料。而在这份禅位诏书中,对因何要禅位却言语不详,让人多有不解呀。”

徐伯鉴听了,撵着胡须点了点头,答道:“我也在想此事。按理说,道君皇帝乃是刚强之君。此时突然内禅,该不单单是因为惧怕女真人。可惜,诏书中没讲清楚为何要内禅给东宫,难免会让人猜疑。”

当时,宋徽宗在《罪己诏》刚发出不久就禅位,的确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不解和疑惑。京城内外,各式各样的传闻沸沸扬扬、接连不断,有人甚至猜测他是遭到逼宫才被迫退位的。

“当今朝野上下,人心不安。只是不知时局会坏到何种程度?”徐佳和小心翼翼地问。

徐伯鉴叹了口气说:“唉,如今外有金寇入侵,内有太上皇禅位,此乃多事之秋呀。国家一旦动荡起来,想要重新归于安定就难了。至于会坏到何种程度,没人能说得清楚。”

徐佳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家父,您觉得女真人能攻到京城吗?”

“这个难说。”徐伯鉴的神情非常严峻。他沉思了片刻,又说:“女真人心怀狼子野心,此次倾举国之力,兵分两路入侵我大宋,我料其一定不会轻易罢手。倘若两朝自此交恶,天下就难以再重归太平了。”他朝四下打量了一阵,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想着能在这个院里颐享天年,看来或许是个奢望了。”

“不至于吧。”徐佳和脱口而去。在徐佳和看来,大宋朝正繁华似锦,而且拥有百万雄兵。就算是金人兵强马壮、一时间或许势不可挡。可是一旦两朝长期地对峙下来,女真人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难道还会变天么?”徐佳和不以为然地问道。

徐伯鉴望着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大宋自建朝以来,一百多年间,经过几代人励精图治、治国理家,才有了今日的太平盛世。”他停顿了片刻,神情暗淡了下来,又说:“只是,世间万物的演化,乃随‘势’而变。天有其势,为日出月行;地有其势,为冬去春归;人有其势,为趋利避害。盛极必衰,自古如此。我朝之势,在如日中天之后,难保不会自此衰落,而终至夕阳西下呀。”

徐佳和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觉得父亲似乎过于悲观了。“外面冷,我们进屋用膳吧。”他劝父亲说。

两人终止了交谈,一起朝膳厅走去。

 

用完早膳,徐佳和一个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家,去往城南的太学学堂。当他进到学堂里,就看见有多位太学生们围成一团,正在嘁嘁喳喳地争论着什么。

徐佳和走上前一看,原来这些太学生们正在讨论是否要给朝廷上书。为首的那位言辞激烈的长者,徐佳和认识,乃是太学生的陈东。

陈东生于元祐元年(1086年),家里自五世以来,都以儒嗣其业。政和三年(1113年),他以贡士入太学。如今,陈东已将近不惑之年,却仍然未入仕,依旧是一名太学生。陈东为人倜傥负气、洒脱不拘,时常大胆地抨击朝政。不少熟人都觉得他的言论太过激烈,担心会株连自己,时常有意地躲开他。

此时,陈东在人群里慷慨地说道:“金人如此猖獗,国家衰弱至此,全是因为奸臣当道,政局腐败。如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正是朝廷铲除腐败、重振朝纲的大好时机!我等应禀陈圣上,废除奸党,锐意革新、中兴我大宋。”他环视围在自己四周的其他太学生们,大声地问道:“我现已草书一封,准备明日伏阙上书给皇上,要求处死‘六贼’。有谁敢与我同去?”

陈东所提到的“六贼”,指的是宋徽宗朝中的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和朱勔六位重臣。在这六人当中,蔡京和童贯前面已经提到过。两人都是前朝太师,权倾一时,长期把持着朝政。另外的四个人,按照《宋史》中的记载,这里也分别做个说明。

王黼,早先只是通议大夫,后来连升八阶而官至宰相。宣和四年,王黼为伐燕之事设经抚房,由三省直接控制军权,独揽军政要务。在收复燕京的过程中,他与童贯曾鼎力合作。在燕京被收复之后,宋徽宗赐他玉带,加官为太傅,进爵为楚国公。王黼善于巧言献媚,粉饰太平。不过,当宋钦宗还是皇太子时,王黼曾因为想动摇其太子的地位而结怨过他。

《宋史》中对王黼有这样的一段记载:“始,辽使至,率迂其驿程,燕犒不示以华侈。及黼务于欲速,令女真使以七日自燕至都,每张宴其居,辄陈尚方锦绣、金玉、瑰宝,以夸富盛,由是女真益生心。”原来,以前每当辽朝的使臣造访宋朝时,宋朝的官员通常都会带着辽使绕道走,让他们不知道由辽朝边境到达东京的实际距离。而且,在宴请和犒赏辽使时,也都尽量低调而不奢华。而王黼则相反,或许是因为他对收复燕京过于心切,当金朝的使臣造访东京时,他却让人带领金使沿着官道走,从而让女真人知道了从燕京到东京的直线距离。当宴请和犒赏金使时,又过于讲究气派和奢华,让女真人滋生了侵宋之心。

梁师成,原本是一名宦官,却善于揣测和逢迎圣意,为宋徽宗所庞信。他曾官至检校太殿,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有人怀疑他曾仿照宋徽宗笔迹,掺杂在颁布的诏书中,外人无法辨别真伪。当时,因为梁师成的权势很大,贪污、受贿、卖官、鬻职之事无恶不作,就连蔡京父子也得去谄附他,因此时人称梁师成为“隐相”。当宋徽宗禅位时,梁师成曾持反对的意见。

李彦,与同朝的杨戬都是宦官。宋徽宗在位时,非常宠信他们二人。杨戬曾被任命为彰化军节度使,后官至太傅。他与李彦在京东西路和淮西北路等地区的州县里,制定法令更新百姓的田契,逼迫百姓租佃废弃的荒山、堤堰等土地,以便给朝廷增收租赋。租额一旦签定下来后,即使发生了水旱、虫灾之类的灾害也不能减免,使得当地许多的百姓深受其害,称为“西城所”。宣和三年(1121年)时,杨戬病死,李彦继为大内总管。他又把杨戬在之前收括的田地并入西城所,共得田三万四千三百余顷。《宋史》中记载说:“由是破产者比屋,有朝为豪姓而暮乞丐于市者”。李彦还曾指使官员杖死良民千余人,引起了京东、淮西地区民众的反抗。

朱勔,曾任威远节度使,也是宋徽宗的宠臣。他为了迎合宋徽宗追求奇花异石的嗜好,在苏州设立了应奉局,花费大量公家的财物,搜求花石,再通过“花石纲”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回京城,给江、淮百姓带来了沉重负担。朱勔在讨好宋徽宗的同时,还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巧取豪夺,广蓄私产,生活糜烂,激起了极大的民愤。当年,江南方腊揭竿造反时,打得就是诛朱勔的旗号,结果一呼万应,旬日之间,就聚众数万人,可见当地民众对朱勔的痛恨。

陈东向朝廷伏阙上书的建议,得到了太学生们的支持和拥护。大家觉得,太学生们作为国之栋梁,在国家陷入危机的时刻,当然应该挺身而出、齐心协力地为国效力。他们群情激昂,一边讨论,一边誊写了给朝廷的奏疏,要求惩戒“六贼”,以谢天下。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太学生们的奏疏里写道:“……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败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二虏,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势危如丝朆,此六贼者,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太学生们写好了奏疏后,纷纷在后面签名。大家相约,第二天一早就同去宣德门外伏阙上书。

 

第二天早上,宋钦宗正在延和殿里跟大臣们商讨国事,忽然接到奏报说,有一群太学生们在宣德门外伏阙上书。

宋钦宗让人把太学生们的奏疏取过来,仔细地读了一遍后,心中非常高兴。对于太上皇所主持和实施的联金灭辽的“海上之盟”,宋钦宗一直持反对的意见。

不仅如此,太学生们在奏疏中所列的“六贼”,都是前朝的重臣。宋钦宗觉得,正好借惩处这六人收回他们的权力,这样做既能使自己立威,又能让部分的民怨得以发泄。这六位前朝的臣子,都是宋钦宗所不喜欢的人,更不要说王黼和梁师成,以前曾打算动摇他太子的地位,因此跟他尚有私仇未报呢。

不过,要对这六人下手,还须再等些时候。眼下,要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除了要布置抵御金军、守卫京城这样的头等大事,宋钦宗还得尽快更改年号。更改纪年的年号是新皇登基、君临天下的一个标志,称为“改元”。如今新年将至,“改元”之事是万万拖不得的。

对于宋钦宗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朝臣们经过商议,决定取名为“靖康”。“靖康”两个字中的“靖”字,是“平定”的意思,源于《诗经》里的“日靖四方”之句。“康”字是“安康”的意思,源于《尚书》里的“永康兆民”之句。“靖康”,就是希望国家能够在新皇宋钦宗的领导下,靖难安康,使天下重新归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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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沙 回复 悄悄话 不错故事梗概,这章故事背景写成电视剧有10集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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