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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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四十四:第二十二章 回归前的别离 (上)

(2022-04-18 15:27:48) 下一个

千古龙城太原,作为北宋的国之屏障,自宋金两朝开战以来,一直是双方反复争夺的焦点。

对宋朝来说,如果能守住太原,便可挫动金军的锐气,有效地阻挡金朝的西路军南下。反之,如果太原被攻破,金朝的西路军就能乘机南下,和东路军会师于东京,严重威胁京师的安全。因此,坚决守住太原乃是重中之重。

对金朝来说,要想让西路军在南下时没有后顾之忧,就必须拔掉太原这个钉子。前一次攻宋时,就是因为西路军被绊在太原城下的时间过久,才没能实现东西两路的会师,使得东路军在东京城下孤军作战,不仅没能攻破东京的城池,反而差点陷入宋朝勤王之师的围剿之中。

金军在瓦解了宋朝对太原的援救行动后,马上加强了对太原的攻势。在金朝设立了西元帅府之后,完颜宗翰立刻开始向太原派遣更多的民兵,准备将对太原的围困战长期进行下去。

由于太原的补给线都被金军切断了,城内的粮食逐渐地消耗殆尽。《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太原城中,煮弓弩及皮甲以食,又将告竭矣。”

由太原发往朝廷请求救援的奏报,络绎不绝、逐日俱增。在这种形势下,宋朝的君臣们在经过权衡之后,决定再次发兵救援太原。

如果把太原刚被金军围困时,由孙翊、折可求和刘光世等人领军自发组织地救援算成第一次,把不久前由种师中、姚古和张灏领军进行的救援算成第二次,那么宋朝对太原的这次发兵救援,便是第三次了。

六月六日,宋钦宗下诏,任命解潜为河东制置副使取代姚古,同折彦质一起率军前去救援太原。

宋朝这次对太原的救援行动比前次更加声势浩大。除了解潜和折彦质所部,还有驻屯在辽州的刘韐所部,驻屯于文水的折可求、张思政所部,驻屯于南北关的范琼所部,以及驻屯于汾州的张灏所部等。宋军计划分兵多路,以优势兵力进攻太原城下的金军,以解太原之围。

为了鼓舞士气,宋钦宗给坚守太原的将士们发布了嘉奖令。六月八日,他下诏授予张孝纯检校少保、武当军节度使、进封开国侯、加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授予王禀建武军节度使、进封太原郡开国侯、加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对其他有功的将士们,朝廷一并发布了嘉奖令。

为了解决前次救援太原时三路人马各自为政、行动不统一的弊端,宋钦宗决定任命李纲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负责协调和节制此次救援太原的各路大军。对于给李纲的这项任命,朝廷中颇有争议,支持和反对的意见都有。

耿南仲力主任命李纲为帅。他鼓动说:“欲援太原,非纲不可。”然而,朝中的台谏陈过庭、陈公辅、余应求等人却都进言,说李纲“不知军旅,将兵必败”。

李纲本人对担任救援太原的总指挥也有顾虑。他“再拜力辞”,说自己“且误国事,死不足以塞责。”

宋钦宗对李纲的推辞很不高兴。当李纲反复推辞了几次之后,宋钦宗震怒之下,在给李纲下达的诏书里,赫然使用了“杜邮”一词。

杜邮乃是陕西的一个地名,因战国时期秦国名将白起在此自裁而闻名。据说,当时秦国发兵围攻赵国的都城邯郸。由于久攻不下,秦昭王想派白起前去指挥攻城。白起则认定邯郸不易攻取,因此再三推辞不去。秦昭王一生气,就把白起赶出了都城咸阳。当白起刚走到咸阳东面的杜邮时,却被秦昭王派来的人追上并赐死了。自此,后来便有了“杜邮之厄”一说,意思是指由于不听君王之命而自取杀身之祸。

李纲见到诏书中出现了“杜邮“两字,知道如果再敢推辞则必有祸端,这才接受了宋钦宗的任命。不过,李纲并不打算立即率军去往河东。他想在出发前,先设法在京城附近征召更多的部队,并对他们进行相应的训练。

因此,朝廷开始发榜招募士兵,编制新军。同时,还开始把京城各部中曾经有过战斗经验的官员,补充进编制的新军部队里。

除了编制新军,当时宋朝的不少朝臣们都在认真地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在平原上的野战中,让以步兵为主的宋军能够击败以骑兵为主的金军。

由于在上次救援太原时,宋军虽然出动的人数众多,却被金军杀得大败,使得宋朝的君臣们对宋金两军战斗力的差距有了新的认识。因此,他们都渴望能寻找到一种全新的战法,让宋军的步兵军团能够匹敌并且战胜金军的骑兵军团。

李纲等人在经过研究后认为,步兵对付骑兵最有效的装备,非战车莫属。战车可以有效地配合步兵作战,来抵御金军骑兵的冲锋,从而帮助宋军扭转在战场上的被动局面。

李纲分析说:金军之所以能战胜宋军,其原因有三。第一,宋军的步兵难以抵挡骑兵的冲锋与突袭;第二,宋军的骑兵在速度和马上作战的能力等方面不如金军;第三,许多宋军的士兵在同金军的骑兵战斗时有畏惧心理。当宋军面对金军骑兵的冲锋时,常常不战自溃,使他们无法充分地施展自身所具备的战术技能。

战车则可以让宋军克服在同金军骑兵作战时的弱点。由于战车的速度快,在战斗的攻守之间很容易转换。当冲锋时,士兵们可以跟随着战车前进,当时机适当时再从容出击;当后退时,士兵们可以用战车作为掩护撤退,防止士兵们的溃逃。因此,战车乃是宋军克敌制胜的法宝。

于是,李纲在京城内外张榜,广泛征集战车的方案和战法。不少人在闻讯后,提出了多种设计的方案以及同之匹配的战法。其中,总制官张行中的设计方案和战法最佳。

张行中的战车设计方案是:用两根同轮子相连接的长竿来带动车轮的转动;两竿之间由横木连接;在横木上架设有大型的弓弩;弓弩的外面罩有皮帐,用以防御敌方发射来的弓箭和矢石;在皮帐上绘有彩色的神兽图案。在战斗中,士兵们可以从神兽张开的嘴中发射弓箭,从神兽睁开的眼中瞭望敌情;在战车的下方设有铁甲,用来保护士兵们的腿和脚;在战车前方的两侧,各装有两排长枪和短刀,上面的长枪用来攻击敌方马上的士兵,下面的短刀用来攻击其马腿;战车的两侧安装有铁钩,当夜间宿营时,士兵们可以用铁钩同其它的战车相连,搭成临时的军营。

在战场上使用战车时,不仅可以用单辆战车作战,也可以将多辆战车布排成大的战阵。

单辆战车作战的战法是:每辆战车需配备二十五名士兵。其中四人负责推动长竿,转动车轮移动战车;一人站在车顶上瞭望、指挥;其余二十人则各拿盾牌、弓箭、长枪、短刀等,排列站在战车的两侧;每侧两行,每行五人。最前排的是盾牌手,其后是弓箭手,再后是刀枪手。在战斗时,当距离敌军百步时,盾牌手用盾牌掩护,由弓箭手向敌军射箭。当敌军冲到近前时,弓箭手先退后,让刀枪手上前用长枪刺人、短刀砍马。当敌军退却时,士兵们就推动战车,一起鼓噪而进;如果遇到狭窄或陡峻的地形,可让战车停止前进,由骑兵从两翼冲出来锁定胜利。

多辆战车排成战阵的战法是:每阵共需配备二千五百名将士。其中的两千名士兵分乘八十辆战车,排列成一个方阵。方阵的四面各有二十辆战车,车车相接,士兵们在战车旁随车前进。在战斗时,前排的战车向前进攻,后排的战车向后进攻,左右两排的战车向两边推进。敌方若攻我左右,就包抄其后路。另外五百名将校、卫兵和后勤兵则处在方阵的中央。根据战场上的需要,战车可以以灵活多变方式排阵。比如:在防御时可排成圆形;在行进时可排成长阵。在宿营时则可将将战车相连而围成营地,不需另挖沟堑、筑营垒,就能构成坚固而便捷的军营。

李纲希望能够赶制出上千辆的战车,让将士们尽快地演练和使用。至于从京城出发奔赴太原前线的时间,李纲的初步计划是六月二十日。

 

朝廷在编制新军时,将京城各部里曾有过战斗经验的将官们补充进了新军。枢密院中有好几位武官,都因此被要求参加救援太原的军事行动。这其中,自然包括有赵卓。

对于要随军出征,赵卓本来就有思想准备。他的名字也早就被列入了需要随军的将官们的名单上。一来,在京城中象他这样同金军在野外对过阵的将官不多;二来,因为两次都杀敌有功,他的名字早就被朝廷记住了。

此次随军北上,赵卓身份是新军的监军使。其实,以赵卓的资历,应该还不够监军使的级别。他之所以能越级成为新军的监军使,乃是得益于一个关键人物的举荐。那人便是康王赵构。

原来,由于赵构曾在金营中作过人质,对金军内部的实情了解的较多,后来虽然他去了亳州,可每次来东京的时候,宋钦宗和朝臣们还常会征求他的意见。对赵构来说,给朝廷出谋划策本来就是他份内的事。因此每当朝廷问计于他时,他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次赵构从亳州来东京时,恰巧赶上朝廷正在商议再次出兵救援太原。赵构和李纲也曾见过面,对同宋军对金军作战的策略等方面进行过交谈。

两人所交谈的重点,是如何避免宋军在同金军交战时发生崩盘式的溃败。前次救援太原时,由种师中所率领的部队光将士们就有八万。如果再加上随军的其他人员,总数则高达十万人。这么庞大的队伍,竟然在几日之内就被数万金军所击溃。宋军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败得如此之快,实在引人深思。虽然种师中率领着少数将士死战到底,最终却也于事无补。

赵构认为,宋军之所以在战场上容易发生溃败,主要是由于许多将士多年不上战场、战斗意识薄弱而造成的。要想避免宋军在战斗中出现崩盘式的溃败,就必须使用意志坚定的将官们带队。为此,赵构特地向李纲举荐了朝中官员里的一些勇猛果敢之士,其中就包括赵卓。李纲在经过核实之后,将部分将官们遍入了新军。赵卓则被任命为新军中的监军使。

宋朝军队中监军使的职责,主要是监督部队对朝廷所下达的作战任务的执行情况,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政委。在军队中设立监军的历史由来已久,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派监军随军的记录。宋代的监军有时又称监兵、都监、走马承受、兵马都钤辖等,是军队里常设的一种官职。监军既可由皇上直接指派,也可从朝廷的文武官员中选拔产生。

新军是一支刚刚在东京组建的队伍,人数只有近万人。军中的将士有老有新,优劣混杂,正需要严格的督导和管理。

在得到自己将随军出征的确切消息后,赵卓立刻开始了认真的准备。在此之前,他既没有做过监军,也没有随大军远征过,需要了解和准备的事情很多。因此,在那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在枢密院里从早忙到晚。

赵卓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去评估宋金两军实际的作战能力。同许多人一样,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像种师中和姚古这样曾经战功卓著的名将,率领着本朝精锐的西军,依然无法在野战中战胜金军。这其中的原因,着实令人费解。

这天,赵卓一到枢密院,就看见了他最想见到的人,那就是王序礼。

此时,王序礼刚逃回东京不久。他能从金军的手中死里逃生,独自千里奔回京城,真属万幸。对他来说,能再同父母和妻儿团聚,比什么都美好,这也使他觉得自己逃回时的路上所遭受的种种苦难都是值得的。

王序礼回到京城后,当天便去枢密院,上交了种师中军中的虎符,同时他还向上司汇报了自己随军征战时的所见所闻。随后,他获准在家休息了几日,今天方才重又来枢密院公干。

赵卓见到王序礼后非常高兴,拉着他仔细地打量着。王序礼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仪态,只是人比之前消瘦了不少。

“王兄于危难之中,大义凌然。如今又安然返回京城,这否极泰来,必有后福呀!”赵卓亲热地说道。

“哪里,哪里。败军之将,岂敢言勇。苟且逃得性命回来,实属侥幸,王某深感耻辱。”王序礼惶恐地回答。

赵卓拉着王序礼坐下,安慰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在兵败之时你能于乱军当中走脱,实属不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王序礼摇了摇头,显得十分惭愧。他沉默了半晌,才问赵卓说:“我刚听人讲,朝廷已决定再次派兵去解太原之围,还要你随军出征,可有此事?”

“确有如事。”赵卓点头承认道。他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王序礼说:“朝廷此番再度出兵,必定同金军会有几场恶战。前次你也曾随军出征,我正要听听你的见解。以你之见,我朝部队同金军相比究竟如何呀?”

王序礼听了,脸色变得严峻了起来。他端起了桌上用散茶泡好的茶汤,轻轻啜了口茶,然后问道:“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实说。”赵卓答道。

“实话可就不好听了。”王序礼深叹了一口气说:“恕我直言,依我在战场上所见,金军乃虎狼之师,凶猛异常。相比之下,我军实则羸弱不可战呀。”

“愿闻其详。”赵卓也端起杯子啜了口茶,然后说:“太原府中,胜捷军不过只有几千人,可被几万金军攻了数月,不是也让他们无可奈何么?然而前次我朝救援太原,单是种少师所部,就有将士八万人,其中包括了数万西军,如何会在几日之内就完败于金军呢?”

王序礼听罢,摇了摇头说:“这两者其实有所不同,一个是守城,另一个是野战。我军多强弓劲弩,却少有精骑,因此长于守城而短于野战。以目前的情况,我军要想战胜金军,唯有依仗山河之险,城池之固,万不可与金军进行野战。”

这话有些道理,赵卓点了点头,又问道:“只是,此番我军再次驰援太原,恐怕还要同金军在城外发生野战。若我军严整布阵,配以强弓劲弩,不知能否有取胜的机会?”

王序礼直言不讳地说:“如果在野外同金军相遇,只能结寨固守,万不可与之斗阵。”

赵卓皱起了眉头,问道:“倘若如此,我军又如何到得了太原城下?金军野战的能力如此强大,究竟又是何种原因呢?”

“金军野战能力的强大,是以其骑兵的速度、战术、以及士兵的素质为根基的。”王序礼后仰了身体,不再看着赵卓。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宋金两军那场惨烈的厮杀。那段记忆是如此的刻骨铭心,每次想起它,都让王序礼从内心深处产生强烈的震撼。

赵卓侧耳倾听,等待着王序礼的下文。

王序礼沉思了半晌,才徐徐地开口解释说:“金军大多数是骑兵,人人骑术精湛,箭法高超。如果是是在平原上,一旦上万人冲起锋来,所形成的攻击力犹如摧枯拉朽,假如用步兵去抵挡,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卓默然不语,在心中仔细地掂量着王序礼的话。

王序礼又说:“如果同金军野战,我军在人数上起码要多三、五倍,才能在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不被其击溃。即使如此,倘若我军不能迅速地击败金军,而使战斗持续下来,我军将士们的体力会很快耗尽。而金军由于是骑兵,他们不仅能很快恢复体力,还能轮番上阵,使我军的将士们无法得到休息。如果这样僵持上几天,无论我军的战阵如何严整,总会出现缝隙而被金军所乘。一旦我军的阵形被冲散,金军可以从容地追杀我军溃败的将士们,使他们自相践踏,无力还手。”

赵卓的脸色严峻了起来。王序礼亲身经历过同金军大规模的野战,他的话虽然直率,却都是些深思熟虑的经验之谈。赵卓示意王序礼说下去。

“金军骑兵的战术,既灵活多变,又非常实用。在白天里同我军斗阵时,分合出入,凿穿而攻。在夜间里,他们则惯用小股人马不停地对我军进行偷袭和骚扰。再加上其长距离奔袭的能力巨大,实在令我军防不胜防呀。”王序礼摇着头说。

赵卓十分感激王序礼的坦诚。作为一个监军使,他只有了解在战场上的真实情况后,才有可能正确地督导他的部队。他又斟词酌句地问王序礼说:“依你看来,此番我朝再次出兵救援太原,究竟能有几成胜算呀?”

王序礼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这次我朝出动的兵力虽比上次还多,可胜算么,最多不过两成而已。”

赵卓听了,觉得王序礼的估计太悲观了。他皱起眉头问道:“我军这次数路俱进,志在必得,如何才只两成胜算?倘若这次又败了,我朝便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王序礼的脸色显得十分暗淡。他抬头望着赵卓,推心置腹地说:“在我看来,我朝再次派兵去解太原之围,实则是中了金军的圈套。金军之所以围住太原不放,其实是想围点打援。眼下金军拥有骑兵之利,乐于引诱我方进入其预设的战场,然后以骑兵从四面围攻、骚扰和削弱我军,等到我军的阵型中出现薄弱点时,集中力量从那里撕开一个缺口,一旦我军的阵型发生了混乱,再发动倾力一击将我军击跨,然后从容地追杀我军溃逃的将士们。这个战术,以我朝目前的军力,实难找到应对和破解的办法。在这样的形势下,再驱赶我军的将士们同金军进行野战,无疑于羊入狼口呀。”

在赵卓的记忆里,王序礼曾经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可惜现在看来,不久前的那场恶战彻底地挫伤了他的锐气。赵卓不以为然地问道:“这么说来,在宋金两朝的这场交锋当中,我朝必败了。”

对于这个问题,王序礼曾经反复地思考过。在从太原城郊一路逃回京城的路上,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在苦苦地思索着,想找到答案。此时,他的眼中现出了希望,用一种毋容置疑的口气说:“其实不然。我以为两朝的这场战争,最终的胜者将会是我大宋。”

赵卓有点吃惊地望着王序礼。他这话的跨度未免太大些。

王序礼见赵卓不解地望着自己,便一字一句地解释说:“两朝的战争既已开启,必然不会轻易结束。我朝的优势,在于国力与资源远大于金朝。倘若我朝能依仗国土的纵深,不计较一城一地的丢失,同金朝长久地耗下去,那么到最后,挺不住的很可能就是金朝。”

“你是说,如果我朝的军队会变得越来越强么?”赵卓问道。

王序礼点了点头说:“的确。如果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几年、几十年后,我大宋的军队,就能在同金军不断的拼杀中淬炼成精锐之师。”他不禁以手拍案说:“到了那时,我朝便可直捣黄龙,灭了这帮与我大宋为敌的番夷们!”

王序礼所讲的,乃是两朝陷入持久战争的情况。对此,赵卓也曾考虑过。他虽然并不认为宋金两朝很快就能重归于好,可也不愿意看到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在他看来,目前宋朝依然拥有人数众多的部队,即使在局部的战场上再发生几次失利,也不会轻易出现动摇国家根基的变化。

赵卓沉默不语,半天才说:“倘若这场战争真的持久下去,天下将必然大乱,两朝的民众不免就要惨遭涂炭了。”

王序礼忧心忡忡地说:“但愿不至如此。这只有上苍才知道,我等还是慎言吧。”

 

那天在结束了同王序礼的交谈后,赵卓心情十分沉重。他反复地琢磨着王序礼那些的话,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隐约地觉得,宋金两朝的这场战争或许真的会演变成一场空前的浩劫。这场浩劫将会使得山河为之变色、生灵惨遭涂炭,中原大地几百年间的太平盛世,从此将变得风雨飘零。

正是由于有了这种对未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观判断,赵卓变得比以前更加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他开始花很多时间陪自己的父母,并且破天荒地在府里办了一场影戏。

影戏是一种民间戏曲艺术,起源于唐朝,自宋朝开始兴盛。一千多年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贫民百姓,无不喜爱观看影戏。

宋人灌圃耐得翁在《都城纪胜》中记载说:“凡影戏乃京师人初以素纸雕镞,后用彩色装皮为之,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与之丑貌,盖亦寓褒贬于市俗之眼戏也。”《东京梦华录》中也记载说:“影戏丁仪瘦吉等,弄乔影戏……不以风雨寒暑,渚棚看人,日日如是。”可见,影戏在当时已经十分普遍。

除了陪自己的父母看戏,赵卓还请了徐家的人一同前来观看。

此时,赵卓虽然还未正式去徐府提亲,但他和徐玉婉私下里定情的事,两家的长辈都已知晓。因此,两家人这次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只等赵卓出征归来,便成全两人的好事。

徐玉婉陪父母来赵府看影戏,心里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如今两人彼此息息相通、同心同德。忧愁的是:赵卓不久便要出征,此去关山万里,凶险难测。然而,徐玉婉纵有万般不舍,终是无可奈何。

 赵卓不仅陪赵、徐两家人看戏,还前去开宝寺里了结了一件心事。原来,他从寺中灵感塔第十三层的那处砖洞中,取回了藏在那儿的那条银色的丝线手链。

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赵卓双手合十,再次为沈瑶然的在天之灵祈祷。随后,他将承载着自己难忘记忆的那条手链,用火点燃,将它划成了灰烬。他凝视着飘向空中的片片尘埃,扶摇直上去伴随在天堂里的那个美丽女孩。自此,那一段曾经刻骨铭心的童年往事,被他永远地封存了起来。

过了几天,赵卓接到了军令,要他速去新军的军营中报到。赵卓得令后不敢怠慢,立刻同自己的家人和徐玉婉分别道了别。随后,他收拾好行装,提着掩月刀,背上黄桦弓,跨下追风马,直奔军营而去。

新军将士们的军营,就设立在东京内城的城外。从开宝寺以西到封丘门之间,上千个营帐连成了一片。营寨中,军容严整,随军的军械和粮草堆积如山。营寨四面的营门都有军士把守着,闲人不得入内。

新军原定启程的时间是六月二十日。可到了这一天,大军出征前所须做好的各项事宜还没有全部完成。

本来,李纲希望能从京城里集结二万兵马,此时只不过才有一万两千人。至于军饷和开支,宣抚司请求朝廷拨发银、绢、钱各百万,实际到手的只有各二十万。其余如战马、战车等,数目都有所不足。

李纲见此情况,便打算再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方可出兵。这样以来,军营中原本紧张的气氛,又有些松懈下来了。

 

就在这几天当中,徐府那边,却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变故。

那日午间,徐玉婉正坐在院里刺绣,忽见母亲朝自己走来。她连忙起身道安说:“母亲可否安好?”

徐玉婉刚问了这一句,便发现母亲今日和以往大不相同。她的眼圈发黑、容颜憔悴,如同刚生了一场病,看上去象是突然老了几岁。

“出了何事?”徐玉婉焦急地追问道。

母亲扶女儿坐下,帮她理了理额前有些散乱的头发,欲言又止。她犹豫了半天,才终于说:“婉儿,有个不好的消息,是关于你父亲的,你听了可不要难过。”

“家父出事了?”徐玉婉差一点便要哭出来了。

“你别急。你的父亲他人没事。”母亲连忙安慰女儿说。她见女儿忧心地望着自己,又叹了口气说:“你父亲刚被贬了官,要去扬州任职。”

“父亲被贬官了?”徐玉婉听了,心里一松一紧。父亲人没事就好,反正他年事已高,在仕途上遭受些挫折,算不了什么大事。不过,他要去扬州任职意味着什么?徐玉婉一时还没全想明白。

徐玉婉正在疑惑之中,就又听母亲说:“你父亲因为要到扬州上任,我们不久就都要离开京城了。”

母亲的声音不大,却着实吓了徐玉婉一跳。其实,当她听到父亲被贬官要去扬州任职的消息时,就立刻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徐玉婉一时六神无主,呆呆地问道。

母亲又叹息了一声,才说:“朝廷让你父亲下个月就去扬州上任。几天后我们就得搬离京城。”

徐伯鉴此时被朝廷贬职,其中是有其深层原因的。

原来,前一段朝廷重启了有关是否设立藩镇的讨论。朝臣们为此分为赞同和反对的两派,双方各抒己见,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早在当年四月,李纲在其奏“备边御敌八事”中,第一条就提出了设立藩镇的建议。《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李纲认为:“唐之藩镇,拱卫京师,虽屡有变故,但终赖其力。而其弊也,有尾大不掉之患。祖宗鉴之,销藩镇之权,罢世袭之制。如此,施于承平,边备无事则可,在今日,则手足不足以捍头目。为今之计,莫若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间建为藩镇,择镇帅付之,许之世袭,收租赋以养其将士,练习战阵,相为唇齿,以捍金人,可无深入之患。又沧洲与营、平相直,隔黄河下流及小海,其地势易遭侵犯,宜分出滨、棣、德、博四处,建横海军一道,如诸镇之制,则帝都有藩篱之固矣。”

藩镇的设立,是从唐朝兴起的。唐朝因为唐太宗、唐高宗等在位期间屡次开疆拓土,使得盛唐拥有了极为辽阔的疆土。为了加强对边境各地的控制,唐玄宗于开元十年在边境地区总共设立了十个藩镇。这些藩镇每个以数州为一镇,其节度使不单管理军事,同时还兼管辖区内的行政、财政、民政和土地等大权,因此成为雄据一方的诸侯势力。

然而,藩镇的节度使常常拥兵自重,由于他们不受中央政府的控制,很容易发动叛乱。天宝十四年(755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趁唐朝内部空虚腐败,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民族组成共十五万大军,号称二十万,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奸臣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发动了著名的“安史之乱”。安史之乱前后共持续了八年,给国家和民族造成了一场空前的浩劫。

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为了抵御叛军的进攻,唐朝不得不允许在许多重要的州设立节度使,从而将藩镇制度从边境扩展到了内地,从而使得藩镇割据的状况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到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全国藩镇的数目竟达到了四十几个。数目众多的藩镇不受中央政府控制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唐朝灭亡。多个实力雄厚的藩镇先后自立称帝,不仅使得各地战乱不止,而且直接导致了华夏历史上出现了五代十国的严重分裂时期。在此期间,多个外族乘虚而动,不仅进一步分裂和削弱了中原政权,而且还通过强化自身逐步变成了中原政权的劲敌。比如:契丹族借机南侵,建立了辽朝,占据了燕云十六州;定难军脱离了中原,建立了西夏;静海军逐步独立成交趾,后来变为越南,从中国的版图中永久地脱离了出去。

宋朝建立后,先后统一了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南唐、吴越、北汉等割据政权,基本上实现了全国的统一。正是因为认识到藩镇制度所引发的严重混乱,宋朝开始全面的取消藩镇制度,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中央集权,把政治、军事和财政大权从各个地方集中到了中央政府的手中。

然而,藩镇被取消后,地方上的军事力量就被削弱了。正如李纲在奏折中所言,如果是在同外族没有发生战争的和平时期尚可。但一旦遇上外族大举入侵,只靠中央政府而没有藩镇的支持就很难应付。因此,李纲建议在太原、真定、中山和河间等处建立藩镇,选择镇帅驻守,并准以世袭,允许他们收取租赋来供养部队中的将士。这些藩镇就如同是京城的藩篱,可以协助中央政府共同抵御金朝的入侵,使得金军难以深入到中原的腹地。

其实,设立藩镇有利有弊,关键是以何种准则来判断。一部分朝臣们认为金朝的入侵只是暂时的,宋朝很快就能实现同金朝重新和平共处。在这些人看来,批准建立藩镇是很危险的,将来藩镇一旦尾大不掉,便又会成为国家发生动乱的根源。另一部分朝臣们则认为,由于金朝怀有亡宋之心,两朝的战争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此,设立藩镇是非常必要的,可以使得宋朝在同金朝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徐伯鉴持第二种的观点。他认定既然宋金两朝的战争已经开启,就很难在短时间里轻易结束。由于两朝一时谁都无法灭亡对方,必然就会陷入持久的战乱。因此,他非常拥护设立藩镇。朝中还有十多位大臣们持有相同的意见。他们联名写了一份奏折给宋钦宗,要求朝廷设藩,使藩镇与京师互为唇齿,让金朝不易深入中原的腹地。作为设藩的支持者,徐伯鉴于是在这份奏折上面签了名。

殊不料,宋钦宗本人对设藩极为反感。他认为设藩的危害要远大于与金朝议和。在他的心目中,金朝乃蛮夷之族,所觊觎的是中原的富饶繁华,只要花费些银两就可以打发掉。然而一旦设藩,将来再想撤消可就不容易,搞不好又会引发藩镇的叛乱。因此,宋钦宗读了部分大臣们请求设藩的奏折后,龙颜不悦。他见在奏折上签名的大臣当中,有几位都是他一直想撤换的前朝旧臣,便借此机会将他们或削官、或贬职,并通通地赶出京城,以绝后患。徐伯鉴因此而受到了株连,被从中侍大夫贬官为扬州通判,令其挟家眷从速离京,赴扬州供职。

徐玉婉听说全家不久就得离开东京去扬州,心里立刻就乱了。前不久,她刚同赵卓立下了婚誓,只等他远征归来,便在京城里完婚。如今若是举家南迁,不等于刚立下的婚誓又变成泡影了吗?

“我能留在京城不去扬州么?”徐玉婉脱口说道。

话一出口,徐玉婉立刻便后悔了。父亲要赴扬州上任,母亲当然也会去,自己又如何能抛开父母,一个人留在东京呢?

母亲听了,并没有责备她,反而将她搂在了怀里。母亲懂得女儿的心事:她的婚事刚刚有眉目,却突然又遇到了这样的变故。徐母觉得家里对不住女儿,心情一时也非常沉重。

徐母又不由地想起了年初时离世的儿子徐佳和,他跟儿媳孟冬洁都葬在了东京。若是全家搬到扬州,她就难以再常去看他们。徐母这么一想,眼中立刻便湿润了,不由地深叹了一口气说:“今年不仅是我大宋的一个灾年,也是咱家的一个灾年呀。”

“母亲,您别伤心,一切都会过去的。”徐玉婉反而劝慰母亲说。她把身子紧紧地贴在母亲的胸前,母女俩彼此倚靠着,从对方那里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去找赵公子谈谈吧,让他回来后到扬州见你。”母亲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劝她说。

徐玉婉知道赵卓已经去了军营,但并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她靠在母亲的怀里想了一阵,还是点头答应说:“也好,我这便去试试。”

 

徐玉婉随后就去了赵府,想询问是否还能见到赵卓。当时赵卓的父亲赵栾有事外出不在府里,赵府的管家接待了她。

管家明白徐玉婉和府上公子的关系,听了她说不久全家就要搬离京城去扬州,心想这件事还须让公子知道。他也不知晓赵卓现在何处的军营,便对徐玉婉许诺说,等老爷回来了立刻就去禀告他,请他老人家帮忙打听。只要赵卓还在东京,好歹要想办法寻着他。一旦知晓了他的下落,立刻便会通知徐玉婉。

徐玉婉听了,觉得也只好先回家等消息。她回到家后,情绪十分低落。她心想:真难呀!幸福离得这么近,却又这么遥不可及。好不容易刚觉得自己渴望已久的婚姻已在掌握之中,可突如其来的变故又使它变得面目全非。她好羡慕那些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幸福婚姻的人,就如钟韵儿一样,能正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彼此恩爱相守一生。

在徐玉婉心神不宁的等待中,她体内承载的谭晓清的魂魄也变得焦燥不安。要说这个魂魄,却是跟赵卓体内承载的许新的魂魄有点不同。赵卓体内的那个魂魄,之前是个游戏迷,故此对游戏里的技法十分娴熟,再加上胆子大,因此玩起这款穿越时空的游戏时游刃自如。为了能去前世,它居然不顾风险离开了载体,钻入了那个初次谋面道士的葫芦里,随他去了亳州蒙城。

可徐玉婉体内的谭晓清的魂魄,却是个游戏新手,玩起这款穿越时空的游戏时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无法返回来世。故此,它难以体验到游戏里的全部乐趣,还时常会想家。

如今,一年的为期已近,那个魂魄感觉到了终局。它不打算再多做留恋,立刻申请结束游戏,要求返回来世。在它的载体惶恐不安的时刻,那个亚原子团中所携带的回归指令,终于被它触发了。

就在此时,赵府派人传话给徐玉婉,说是打听到了赵卓正住在开宝寺外的军营里。由于军务在身,赵卓不能离开军营。不过,徐玉婉可以到那里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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