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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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三十七:第十八章 拒割三镇 (下)

(2022-02-28 11:30:38) 下一个

几天后,徐玉婉、钟韵儿、赵卓和文涛终于启程,前往南京应天府。

从东京到南京,可以乘船沿汴河直接到达,单程至少要两天。如果加上在应天府停留的时间,这一趟来回,少说也得十天左右。

赵卓这一段在枢密院里的公务正好不忙,便请了假,轻松安心地上路。文涛的箭伤已经养好了。由于在养伤期间,他一直憋在屋里,这次能有机会外出,当然非常高兴。徐玉婉和钟韵儿就更别提了,这一路上都能同赵卓和文涛呆在一起,两人的心情就如同这暖暖的春日,和煦而明媚。

出发的那天,徐玉婉和钟韵儿早早来到汴河的码头。她们在岸上翘首企盼,生怕两个男人误了登船。好在赵卓和文涛虽然姗姗来迟,但也没有错过开船的时间。

四人所乘坐的这条船,是汴河上一条普通的客船。客船上的船舱很大,船篷是拱形的,可以遮风蔽雨。船上的人,除了两位艄公和赵卓等四人之外,另外还有六、七位其他的乘客。这些人中有老有少,大家各不相扰。

人常说,世间三样苦:开船、打铁、磨豆腐。在汴河的河道里,平时漕船、客船和货船川流不息。那些靠水而生的跑船人,一年当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生活在船上,过着单调而艰苦的水上生活。

不过,这些以撑船为业的艄公们,却大都见多识广,生活的阅历和经验远多于普通人。船上的这两个艄公,一老一少,看上去象是一对父子。两人不时交替地摇橹,让船在变幻不断的水流中平稳地行进。从船头传来的潺潺汩汩的波浪声,以及从船尾发出的吱吱哑哑的摇橹声,汇合成了一种平安与祥和的韵律。

客船沿汴河向东南的方向驶去。汴河连接着黄河和淮河,是大运河重要的水道之一。

春天的大运河,宛如一条碧色的带子,清澈明净地伸向远方。大运河的两岸,杨柳依依,柳絮飘飞。船行在河上,就如同是行驶在一幅流动的水彩画里。河里和岸上迷人的风景,在船上人的眼前次第展开。

四人头一次一同出远门,一路上有说有笑,十分开心。

“文涛,你的刀使得这么好,究竟是谁教你的?”钟韵儿好奇地问道。

钟韵儿和文涛坐在一起,喋喋不休地和他说个不停。刚开始,文涛还有些不太习惯。可时间一长,竟然也话多了起来。

“我的一个叔伯。”文涛照实说。

“你叔伯?他的功夫比你还高吗?”钟韵儿有几分不信地问。

文涛挠挠头说:“以前是吧。我叔伯曾是乡里的一个团练,自小就习武,很有些名气。”

“那现在,你的功夫可高过他?”钟韵儿追问道。

文涛有些不情愿说破,但还是照实说:“或许吧。我用的这把刀,就是叔伯送我的。”

钟韵儿看了看文涛身边的那把刀。它就像是文涛的影子,从不离身。

“他把刀给了你,他怎么用?”钟韵儿打破沙锅问到底。

文涛沉默了片刻,才终于说:“叔伯现在收山了。以前,他用这把刀,能斩断抛上空中的五枚铜钱。后来,我斩断了六枚。他便把刀传给了我。”

“原来如此。”钟韵儿明白了,“是你出师了。”

“算是吧。”文涛的口气里听不出喜悦,倒象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想起了当时叔伯脸上既惊讶又痛苦的表情,有几分内疚地说:“都怪我对他不起。”

钟韵儿摇了摇头说:“那不是你的错。他该为你高兴才是。”这道理很简单:长江后浪推前浪,叔伯被你拍在沙滩上了。

文涛沉默不语。以前,叔伯总觉得自己的刀使得出神入化。可没过几年,他便被自己超越了。文涛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那天自己也被一个晚生拍在沙滩上呢?

徐玉婉和赵卓坐在一起,也在说着一些闲话。

“家兄生前曾告诉我,说你是皇室宗亲,可有此事?”徐玉婉问道。

赵卓点头承认了。这件家事,他从未主动对人提起过。可传闻就如同是春天里的柳絮,总会被风吹起而四散飞扬。“是的。我的先人,乃是魏王赵廷美一脉宗亲。”

“出身于皇室宗亲,一定会觉得高贵与出众吧。”徐玉婉问道。

这个同赵卓交流的绝好机会,徐玉婉不想错过。她打算看看在赵卓沉稳的外表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于显贵的出身所带来的优越感,赵卓几乎从未有过。相反,他经常表现出一种如履薄冰的谨慎与小心。

“你听说过宫廷里的恩怨是非吧?”赵卓语气平和地问道。皇亲权贵之间的心机角逐,嫔妃姬妾之间的后宫争宠,那可从来都是一部残酷血腥的剧目。

“寻常人家,不也会有亲人之间的龌龊,这同宫廷里的恩怨是非岂不是一般么?”徐玉婉说。

赵卓摇了摇头说:“那怎可相提并论?宫廷中为了抢夺权力和利益所进行的争斗,要凶狠惨烈得多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面无表情地补充说:“我时常告诫自己,做一个普通人,远离那些是是非非。”

“能明白这些,说明你是一个智者。”徐玉婉赞许地说。

“我看透了。出身皇族,所得到的不仅是高贵和显赫,更多的是险恶与危机。人常说:侯门一入深似海,正是此意。”赵卓淡淡地说道。

赵卓的这个觉悟,并非是与生俱来的,主要还是由后天养成的。还在他童年的时候,长辈们就常教导他做人要低调谦和,不应以皇室宗亲而居傲。后来,赵卓自己通读经史。从史书上那些血淋淋的文字记录中,他更加懂得了宫廷恩怨的冷漠无情。

不过,徐玉婉听了,反笑赵卓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岂非是颠倒了么?如今这萧郎,倒正是侯门出身呢。”

原来,这里有一个典故。唐代末年的范摅在《云溪友议》中记载:唐代元和年间,有一个秀才崔郊,同他姑母的一个貌美的婢女互生爱慕。不料,婢女后来却被卖给了一个侯门显贵。崔郊因此怅惘不已。一年寒食节,崔郊偶然邂逅了外出的婢女。他百感交集,写下一首《赠婢》的诗给她: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里的萧郎,原指梁武帝萧衍,后来泛指女子所爱慕的男人。崔郊在诗中自比萧郎,感伤所爱的女子被侯门显贵夺去后,从此与自己形同路人。这一份酸楚与无奈,着实让人同情。

只是,赵卓与徐玉婉,同穷秀才崔郊与身陷侯门的女子,却正似对调了角色。所以,徐玉婉才说是颠倒了。

赵卓听了徐玉婉的话,只当自己用错了比拟,尴尬地笑了笑。可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下午申时末,客船过了雍丘(今河南杞县),已行驶了将近半程。

船上的人,从清晨登船到现在,已有差不过大半日了,早就又困又乏。赵卓四人说笑了一路,话题也变得渐渐少了。

此时,赵卓注意到,船仓的对面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他一身道士打扮,长得瘦骨嶙峋,须发花白,眼窝深陷,背上背着一个葫芦,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士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一直低着头凝神苦思。对船仓中的其他人,他全然不顾,似乎这些人压根儿就不存在。

赵卓见了,心想:人都说,世上最高的修行境界是心如槁木。任你五光十色,百般引诱,我自闭目不见。不仅眼不见,心不烦,就连听、闻、触、语都一起关闭,六感俱无,与顽石一般。在船仓内这么如此嘈杂的环境里,这个道士竟然能心如止水,无知无觉,真是修行极深呀!

赵卓见那个道士自上船起,就对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苦思冥想,还以为是在默诵道家的经文。不料,当他好奇地把头凑过去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那张纸上,竟是画着一张棋谱。

按理说,一个善弈者在研究棋谱时,心如蛛丝,细密勾连,身如蜩甲,木然不动。这种非同一般的专注,倒也稀松平常,赵卓本不该感到奇怪才是。可是这个道士,竟对着一张棋谱盯看了几个时辰,让他非常惊讶。

赵卓也是爱弈棋之人。于是,他躬身向那位道士问:“道长所读的棋谱,是何人所弈呀?”

道士听了,抬起头盯着赵卓看半晌,才慢腾腾地把手中的棋谱递了过来。

赵卓接过来一看,这张棋谱自己以前曾经见过。正是北宋年间的两位国手刘仲甫与祝不疑所弈,整盘棋只下了三十几手。

当年,刘仲甫是东京翰林院的棋待诏。他在棋院二十几年,曾经陪宋哲宗、宋徽宗两代皇帝下过棋,不少人认为他是当时中原围棋的第一高手。刘仲甫不只是棋艺精湛,而且著作颇丰,写过《忘忧集》、《棋势》、《棋诀》及《造徵精理》等围棋著作。祝不疑则是从衢州烂柯山下脱颖而出的围棋天才,有人说他的棋力甚至比刘仲甫的还要高。

宋人何薳在《春渚纪闻》中记载:绍圣初年(1094年),祝不疑来东京赶考,同乡把他拉来看国手们下棋。那天,正巧刘仲甫也在。于是众人怂恿两人对弈。

第一盘刘仲甫让先,棋下到了终局。或许是由于祝不疑对前辈有所承让的原因,这盘棋让刘仲甫赢了三子。第二盘再战,刚下了三十几手,刘仲甫就觉得不对劲,拱手请教对手的尊姓大名。刚开始旁边的人还想骗他,可刘仲甫说:“仲甫贱艺,备乏翰林。虽不出国门,而天下名棋,无不知其名氏者。数年来,独闻衢州祝不疑先辈,名品高著,人传今秋被州荐来试南省,若审其人否?仲甫今日适有客集,不获终局,当俟朝夕,亲诣行馆,尽艺祗应也。”众人见他猜对了,只得如实讲同他对弈者正是祝不疑。刘仲甫听了连声赞叹说:“烂柯名下无虚士也!”

这盘棋只下了三十几手,黑棋取实地,白棋取厚势,棋局离终盘还差的远。不过,对于围棋高手来说,棋盘中的“味道”,却能了然于胸。刘仲甫久负盛名,倘若在众人面前输给了一位晚生,面子上必不好看。这盘棋如果接着弈下去,刘仲甫显然对胜负没有把握,于是便借口要去会客,不同祝不疑把棋下完。

赵卓对这盘棋以前也曾研究过,对棋局中隐藏的凶险略知一二。此番再看,细细地品味,不由得点头赞叹道:“真是一局好棋!”

赵卓把棋谱还给老道,随口问道:“道长将这张棋谱读得如此仔细,可否有何心得呀?”

那个道士抬起头,白了赵卓一眼,说:“我并非是在读棋谱。我读的,乃是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赵卓惊愕地睁大眼睛。这个老道士难道以为自己不懂棋想耍弄我么?那他可是找错了对象。

赵卓皱起了眉头,冷冷地问:“不过是一局棋而已,同天下大势又有何关系呢?”

“当然有关。”那个道士悠悠地说道,“世间万物,无论强弱贵贱,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世道轮回,人间冷暖,从一盘棋上就能读得懂。”

赵卓听了不以为然。他不知道道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又忍不住地问道:“那从这局棋里,道长又读出了什么呢?”

那个道士手捻着胡须,半天才缓缓地说道:“我观此棋,黑白两方,如宋金两朝,正在进行一场旷世纷争。棋下了才不过几十手,却已高下立分。”

赵卓听了,不置可否地又问道:“既然天下的纷争是一盘棋,岂不知这棋盘上的棋子又作何讲?”

道士看了赵卓一眼,冷冷地答道:“棋子么,下至黎民百姓,上至大臣皇上,都是这盘上的棋子。”他又用手指着盘上的那些几十枚黑白棋子说:“你看这些棋子,在没有被摆在棋盘上之前,每个子全都一样。可一旦它们被摆在棋盘上不同的位置,就会发挥不同的子力,起到不同的用处。因此,它们才会变得身不由己,任由执棋人摆布。”

赵卓不以为然地反驳说:“你说黎民百姓和大臣是盘上的棋子也罢,可皇上却不会听由任何人的摆布。如果皇上也是棋子,谁才是那执棋之人?”

道士两眼放空,冷笑一声说:“真正的执棋人,乃是冥冥苍天!”

赵卓听了,陷入了沉思。虽说这个道士的话有点故弄玄虚,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依道长看来,宋金两朝的这盘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过了半晌,赵卓又问道。

道士悠悠地回答说:“世事皆由天定,天机不可泄露。”

这个道士,其实是亳州天庆观中修仙的一个老道,道行和法力极高,能预知人间祸福,化解不测风云。

前面曾经提到过,亳州蒙城是道家始祖庄子的故里。据传,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有天书降到人间。当时的皇帝宋真宗赵恒于是下诏,将正月初三定为“天庆节”,并在亳州修建天庆观,供奉三清帝君。

三清帝君乃是道教的三位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这三位尊神分别仙居于玉清、上清、太清三清胜境。

道士盯着赵卓仔细地看了一回,居然看出他体内有两个魂魄。道士非常吃惊,默默地按紫薇斗数掐算了一遍,然后缓缓地说道:“你非比凡人,此时正有神灵附身。只是今年是你的灾年,年内或有刀光之祸,还是小心为妙。”

赵卓听了道士的话并不全信,只是淡淡地说:“常言说:天命难违。对天道,人只能敬畏和顺应。不过,既是遇上了道长,容我还是问一句:若是今年我真有刀光之祸,可有办法避灾吗?”

道士徐徐地回答:“虽说命格天定,可大难之际,只要能审时度势,避灾趋吉,总会有自保的办法。只是……”他突然目光如炬,似乎要把赵卓看透。等他眼中的犀利渐渐地消退,才又说道:“你究竟能否避灾,还得看你身上附体的神灵,肯不肯帮你了。”

赵卓对道士所言似懂非懂,一时沉默不语。

一旁的钟韵儿,见道士会看相,连忙凑了上来恭敬地问道:“道长如此法力无边,可否帮我也看一看?”她边说,边将自己的手掌摊开伸了过去,说:“看看我的姻缘如何?”

道士抬起头,见眼前的姑娘玲珑可爱,心中立时有了好感。他隔空看了钟韵儿的面相和掌纹,然后缓缓地说道:“依贫道看来,姑娘的好事将近,姻缘会十分美满。这夫婿么,”他忽然抬头,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文涛,说:“该是离你不远。”

钟韵儿听了,心中欢喜。她飞快地瞥了文涛一眼,却见他依然跟平时一样淡定从容。

“给我也看看吧。”徐玉婉终于忍不住了,把自己的手掌摊开也伸了过来。

道士仔细地看了徐玉婉的面相和掌纹,也看出她体内正有两个魂魄。道士一时感到非常惊愕,半天才说:“姑娘的姻缘,倒也美满。只可惜……”他突然拉长了声音,没有说下去。

“可惜什么?”徐玉婉急了,连忙追问道。

“可惜你同他有前世的隔阂,因此羁绊了今生。虽是两情相悦,又有神灵的庇佑,终是要费一番周折。”老道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

“啊?”徐玉婉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现出了愁云。难怪一直如此不顺,原来是有前世的隔阂。真急死人了!

徐玉婉暗自叹息了半天,才又恭敬地求教说:“道长的法力无边,可否指点迷津,教我一个化解的办法?”

道士按紫薇斗数掐算了一回,说道:“姑娘也非凡人,今日正有神灵附身。我送你一字偈言,每日念诵,有益无弊。”他边说,边伸出手,用食指在徐玉婉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字。

徐玉婉看得真切:那乃是一个”新”字。

道士见徐玉婉诚心求教,又说:“我等既是有缘,不妨求一送一。给你未来的夫君,也送上一字偈言。”道士边说,边又用食指在徐玉婉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字。

徐玉婉睁大眼睛,生怕看漏了:那乃是一个“清”字。

道士写完,又说:“姻缘之事,乃由天定。这两个偈字,经常念诵了只可补救,却无法完全化解。想要化解前世的隔阂,就非得回到前世中去。”

徐玉婉受了道士给的偈字,口中连声称谢。她拿出银子想酬谢道士。不料,道士翻了翻眼说:“贫道从来不沾这等世俗之物。”徐玉婉听了,只得作罢。

不料,分别依附在赵卓和徐玉婉体内许新和谭晓清的魂魄,见道士居然能隔体辩识自己,都禁不住得一阵惊簌:这个道士,果真了得!修炼而成的天眼,居然看得清楚人的魂魄。

附体在赵卓身上的那个魂魄,却是十分有灵性。它不甘心只在今世补救,想要去前世重修善缘。于是,它便不停地向那个道士询问如何才可化解那两人的隔阂。

“前世的隔阂,当真无法在今世化解么?”那个魂魄问道。

“隔阂发生在前世,在今生是难以化解的。只有回到了前世,去消除彼此的心疾。心疾一旦被感化了,才能改变因果,化解隔阂。”道士耐心地解释说。

“还烦道长教授我回前世化解隔阂之法。”那个魂魄恳求道。

道士摇了摇头说:“莫说是回前世化解隔阂,单是看一眼前世的宿命,却都不易。”

“那如何才能看到前世的宿命?”那个魂魄苦苦地相求说。

道士听了,有些不厌其烦。他干脆把天眼一闭,不再同那个魂魄纠缠,心里说:想要看前世的宿命,除非由我助你。”

 

当晚,客船到达了宁陵(今河南宁陵县),停泊靠岸。

暮色里,客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下船登岸,各自寻店投宿。人出门在外,无论三教九流,诸色人等,晚上都得找个客栈落脚。

宋朝的客栈种类繁多,按功能和规模可分为“馆”、“驿”、“舍”、“店”四类。这些客栈既有官办的,也有寺院或民间经营的。除了住宿,不少的客栈里还提供其它的服务,比如煮饭送水、起夜喂马等,让人感到宾至如归。宋人苏轼在《凤鸣驿记》一文中记载说:他住过的一个驿馆“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将去,既驾,虽马亦顾其皂而嘶。”这家驿馆,不仅客人住下就不想离开,连客人的马都不想走,足见其舒适的程度。

客船上的人,大都投宿在离岸不远的周家客栈。这家客栈的规模不大,只有二、三十间厢房,收拾的还算干净。店小二的手脚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在“店薄”上登记好客人们的“路引”,包括来客的姓名、籍贯、职业,以及要到何处等都要一一登记在录。宋代时,客栈的店薄都必须留底,定期上交给官方查验。

店小二将客人们安置停当,煮好粥饭,伺候大家用完,再烧好开水,让大家洗了脚早些休息,一直忙到半夜。

当晚在客栈里,赵卓没有立刻睡下。他一时起意,从店小二那里借来一副围棋,想同那个道士对弈一盘。

道士熬他不过,只得说:“对弈可以,可如果谁输了,就得挨罚。”

赵卓听了,并不惧怕,说:“银子有的是。”

道士却说:“贫道从来不沾世俗的东西。”

“那要罚什么?”赵卓问道。

道士凡心顿起,老顽童似地嘿嘿一笑说:“不罚金,不罚银。谁输了,只消头上受对方一个爆栗。”

爆栗就是赢家弯起中指,在输家的头上猛敲一下。由于敲头的声音,同炒栗子时栗子爆裂的声音相似,因此得名。道士其实是想让赵卓知难而退。

不料,赵卓却立刻同意了。

两人猜子定先,赵卓幸运地猜到了先下。他一心想杀杀老道的锐气,刚开始棋弈得有些过分。中盘的时候,他的黑棋形势有些不妙。为了扭转局面,赵卓瞅准机会,下出了一个“挖”的手段,在中腹造出了一个劫。在打劫的过程中,赵卓渐渐地将局势扳平。到了后半盘,赵卓弈得滴水不漏,连占了几处便宜。等到收小官子的时候,赵卓清点了一下目数,觉得自己少说也得赢三、四个子。

道士见自己的白棋落了后,头上冒出了虚汗。原来,在他同赵卓弈棋时,赵卓体内来自上海的魂魄又来烦他,非要他助自己去看前世的宿命。道士被它吵得心烦意乱,因此才棋落下风。

此时,道士仔细地计算了盘上还没有最后定型的几个局部,觉得如果按正常的收官,白棋无论如何都不够了。他不想受辱,于是就对那个魂魄说:你帮我赢下这盘棋,我便助你去看前世的宿命。

那个魂魄听了,立刻便反过来搅和赵卓,让“圣手”在不经意地弈出了几着缓招。在收一处官子时,赵卓的头脑一昏,下出了一手看似妙手的“挤”。不料,道士却不应,先手收了一个价值两子的官子。赵卓本来是想便宜一下,见道士不应,便立刻施展了原来准备好的手段,想割掉边上一处白棋的尾巴。哪想到,道士却有一个“团”的手段,恰好可以把那几粒白棋从底线渡过。这一进一去,赵卓损了两、三个子都不止。这里的失误让赵卓乱了方寸,在后面的收官中又有一两处下得不够精细。等盘上的空都填满了,两下数数子,赵卓不多不少刚好输了一子。

赵卓见到手的赢棋居然给输出去了,脸立刻黑了下来。他见道士从座位上站起身,朝他的身后走来,明白他得履行先前的约定。于是,赵卓默默地取下了头上的幞头,闭上眼等着那个爆栗的到来。

可是,赵卓等了半天,那重重的一爆却始终没有发生,他只是感到头上有一阵凉风吹过。赵卓睁开眼,却发现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你……为何不动手?”赵卓不解地问道。

道士的目光变得有几分狡黠。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动了手,取到了该取的东西。”

道士所言不假。原来,道士凭着赵卓体内那个亚原子魂魄的帮忙赢下了这局棋后,只好履行自己的承诺。道士从座位上站起身后,先取了自己的那个葫芦。这个葫芦原本是用来装丹药的,现在里面的丹药已经用尽。

道士打开空葫芦的盖子,然后转到赵卓的身后,用手在他的头上轻轻一扇。赵卓体内的那个魂魄立即化作一缕青烟,从赵卓头顶上的天门穴中冉冉升起。

本来,道士并不能凭空取人魂魄。只因赵卓体内的那个魂魄执意要去看前世,才自己脱体升上了空中。

道士对着那缕青烟用手一揽,将那个魂魄抓在手中,慢慢地引入葫芦里。他再把盖子盖好,将葫芦放回原处,这才又在赵卓的对面坐下。

赵卓一言不发,收好了棋,羞愧地起身离开。

那天夜里,赵卓一直没有睡好。不知是因为输了棋而悔恨,还是因为那个魂魄的脱体让他感到不适。总之,他的体内无法安宁。

好在第二天,等赵卓上了客船,却再也没看到那个道士,从而避免了两人再见面的尴尬。

从宁陵到应天府这后半程中,赵卓在船上反复地思考着:那个道士如何不见了?他说自己年内有刀光之祸,会是真的吗?倘若如此,天道难违,自己躲得过这个灾祸吗?

至于那个道士,在取了赵卓体内许新的魂魄后,不敢再同赵卓见面,连夜带着葫芦离开了客栈,从旱路径奔亳州蒙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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