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老雷的健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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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老雷的游记 2007年的土耳其之行

(2015-08-16 00:49:33) 下一个

土耳其之行:(2007年4月)小声点


第一天:飞往伊斯坦布尔
伊斯坦布尔是个非常特别的城市。第一,地理位置特别。伊斯坦布尔横跨欧亚两个大陆。第二,历史特别。伊斯坦布尔原名君士坦丁堡,曾是拜占庭帝国,即东罗马的首都。东罗马帝国在西罗马灭亡之后保留并发展了罗马帝国的文化遗产,在历史上延伸了近千年,直到被奥斯曼帝国消灭。然而,在欧洲中世纪黑暗时期,东罗马保存,复制了古希腊和罗马的许多著作和文献,这些著作和文献为欧洲的复兴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查士丁尼法典,这部法典如至今依然是各国法典的楷模。第三,文化特别。虽说伊斯兰教在土耳其占主导地位,但是,由于地理位置优越,使伊斯坦布尔长期受欧洲文化的影响,可以说伊斯坦布尔是座欧化的伊斯兰城市。

特别是有意思的同义词。浪迹天涯的独行侠,谁不乐意到有意思的地方去呢?

我乘坐瑞士航班从哥本哈根前往伊斯坦布尔,中途在苏黎世机场转机。我和苏黎世机场有一面之缘。说起来那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往事了。那年我第一次走出国门,和几个同伴在苏黎世机场转机到挪威。我们手头除了高教委给的应急用的一美元还有一张航空公司的午餐券。凭这张午餐券我们可以在机场的餐厅里吃顿饭。那天我们吃的是面包,黄油,还是什么别的,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有一样东西我依然记忆犹新:一碗鸡蛋汤。和我们中国传统的甩袖蛋汤不同,那蛋汤是在浅浅的酱色清汤中放一个整个的柔软的蛋黄,汤里撒了些翠绿色的葱花。蛋黄在清澈的汤中如同一轮明月。当时,我真不忍心把那嫩嫩的蛋黄搅破。日月如梭,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了。

从苏黎世飞往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下午起飞。在空中我望见窗外阿尔卑斯山山峰上的积雪和白云交织在一处,很难区分哪儿是雪哪儿是云。飞机在伊斯坦布尔机场降落。我走出机场,乘地铁到泽庭布努车站,然后换有轨电车进城。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市区,一站又一站地向前移动。这时候,坐在车上,我有时间观察人和街景了。先说土耳其人。土耳其人的肤色和欧洲人显然不同。他们黝黑的皮肤象亚洲人,说的具体点,在我眼里他们象中国辽宁普兰店人。我在大连住过多年,普兰店人的那种黑中带红的脸我很熟悉。街道上显得杂乱无章。从车里我能看到服装店,店内的头巾和服装色彩特别鲜艳,那是一种乡下人特喜欢的大红大绿。突然间,不知为什么,我头脑里出现一个名词:驻马店。驻马店在河南省,我从没去过,根本不知道驻马店是啥模样。可是词有暗示功能。花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如花似玉的少女。连绵细雨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离别和忧伤。那么驻马店暗示什么呢?我一时说不明白。或许马能暗示点什么,店能暗示点什么,马店能暗示点什么。我说不清楚。

车过蓝色清真寺,通明的灯光下我看到了高耸的宣经塔,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意识到我又到了某个人生必游之地。网络上好事之徒爱给世界上的旅游目的地排名。但是无论谁来排名,前十名中蓝色清真寺和索非亚大教堂总是跑不掉的。这两个名胜就并排地坐落在我刚路过的地方。
我在色卡西火车站前下车,预定的旅馆在车站附近。我放好旅行包,走上街头。色卡西火车站一带是商业闹市,游客云集之处,也是汽车,有轨电车和行人交织在一起的交通要道。这里秩序和混乱并存。在此,有电轨车和汽车放慢速度,行人为电车和汽车让路,这是基本秩序。除此之外,没有红绿灯,没有交通警察,行人自我照顾,自我约束,别让车撞了就行。

色卡西火车站曾是相当有名气的地方,是东方特快列车的终点站。当年从伦敦,巴黎开往伊斯坦布尔的列车以舒适和豪华著称。这趟列车上的乘客都是王公贵族和社会名流。那时候这里车水马龙,一片繁荣。可如今繁华不再。眼前,除了游客在这一带毫无目的地游荡,余下的就是聚集在车站前的一群群土耳其人,他们在这里等待有人来招募短工。色卡西火车站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这里是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金角湾的汇合处,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金角湾,宏伟的横跨欧亚大陆的博斯普鲁斯大桥,而且和亚洲大陆隔海相望。可惜这里没有开发,或者没有经济实力开发。你看,车站前有个不三不四的加油站,彻底破坏了这里的景观,大煞风景。可惜呀,可惜!

值得庆幸的是,一项揭开伊斯坦布尔历史新篇章的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那就是连接欧洲和亚洲的海底隧道。这条长达13公里的海底隧道在海平面下75米深处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工程预计2012年竣工。到时候这一带定会重现昔日的繁华吧?

这是第一天,我乘飞机到达土耳其的大都市伊斯坦布尔。

 

第二天:托皮卡匹皇宫,蓝色清真寺,艺术博物馆,索非亚大教堂
先说说我今天都去哪儿啦。我今天去了蓝色清真寺,前后两趟;去了托皮卡匹皇宫;去了伊斯兰艺术博物馆;去了索非亚大教堂。这还没完,傍晚我还去了金角湾大桥,在那儿看人钓鱼。这样的一天够充实吧?
早晨在旅馆吃过早餐我出发去蓝色清真寺,我选择步行。这是个小小的错误,因为这一段路是上坡,消耗了我不少体力。我来到蓝色清真寺附近的小花园 - 苏丹阿赫默德花园。小花园介于蓝色清真寺和索非亚大教堂之间。站在花园中,只要转转身,我既可看到蓝色清真寺,也可看到索菲亚大教堂。今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时落点小雨。但是天气不影响我的情绪,因为蓝色清真寺实在太壮观。那六个耸立的直指苍天的宣经塔,护卫着端坐的圆顶型的寺院,显示出天地之下为我独尊的气慨。

蓝色清真寺的正式名称是苏丹阿赫默德清真寺。人们通常称之为蓝色清真寺,因为装饰清真寺内部的瓷砖为蓝色。蓝色清真寺修建于1609-1616年。早在修建蓝色清真寺之前大约一百五十年(1453年)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国灭亡。拜占庭帝国的历史丰碑索非亚大教堂被改建为清真寺。随后奥斯曼帝国的历代苏丹率领铁骑东征西讨,不断扩大疆土。一时间奥斯曼帝国成为盘踞在亚非欧三大洲的强权。直到蓝色清落成后大约三百年之后奥斯曼帝国才开始分崩离析。1923年凯末尔宣布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因而他被土耳其人民尊称为共和国的国父。

我穿过小花园,走进清真寺。空气是湿润的,地面是潮湿的,寺院内空无一人。一只小花猫老跟在我的身后。我知道时间还早,于是我从原路退回来。这是我头一趟去蓝色清真寺。

我转身往托皮卡匹皇宫走。托皮卡匹皇宫相当于北京故宫,只不过奥斯曼帝国没有皇帝,只有苏丹,苏丹的地位相当于皇帝。天时晴时雨,我在托皮卡匹皇宫前等候,头脑里琢磨着,为何野蛮的奥斯曼帝国能消灭文明的拜占庭帝国?

托皮卡匹皇宫终于开馆,我买了门票,进入皇宫,穿过帝国门,然后一股脑儿地往前冲。这是独行侠客的战术,我应运得得心应手:先浏览全体,再精选要点。一个院落紧接着一个院落,我穿过了四大院落,直到后花园。突然大雨袭来,我站在屋檐下躲雨。我抬头远望。望着前方的景色我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好家伙!茫茫烟雨之中一桥飞架,我看到博斯普鲁斯大桥。托皮卡匹皇宫地处高坡,视野开阔,鸟瞰金角湾和马尔马拉海,直面博斯普鲁斯海峡。眼前的景色实在太壮观了。水上桥面长度超过一千米的博斯普鲁斯大桥由钢索悬挂在空中,横跨欧亚。没想到,登高望远成了我游览托皮卡匹皇宫的第一个节目。

雨停了,我来到圣贤文物厅。这里展示伊斯兰教的奠基圣贤穆罕默德的遗物,他的袍子和剑,他的牙和脚印。文物中还有圣贤的胡子,这是他去世后由他的理发师特意剃下来的。穆罕默德在信徒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展厅内陈列的圣物是1517年年奥斯曼帝国征服埃及后从埃及带回托皮卡匹皇宫的。 

随后我参观了苏丹画像室,兵器室等。当我来到帝国珍宝室的时候,展厅外已经门庭若市。来参观的小学生穿着校服,唧唧咋咋说笑不停。珍宝室展出奥斯曼帝国的部分金银珠宝,钻石和工艺品。这里任何一件展品都价值连城。不过,把这么多精美的物件放在一起反而给人一个错觉:这个很平常,那个很普通。物以稀为贵,珍宝成堆,削减好奇心。不过,有件带有浓厚戏剧色彩展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颗宝石,一颗人们称之为汤勺匠的宝石。这颗宝石可谓托皮卡匹皇宫博物馆的镇山之宝。宝石为86克拉,呈梨状。宝石周边镶有两圈共49颗小宝石,群星捧月,使得宝石如同明月在星空中发出奇光异彩。关于这颗宝石的传说多种多样。其中一个传说是这样讲的:有个贫苦的渔民在海边拾到一颗光滑的宝石。渔民不知道宝石为何物,于是他把宝石拿给首饰店老板看,老板看看说,这不过是颗玻璃珠,分文不值。老板又说,你不辞辛苦这么老远来,说明你信任我。这样吧,我给你三把勺子,换你这玻璃珠子。这就是汤勺匠的宝石的来历。这听起来很像阿凡提的故事。可怜的渔民!狼心狗肺的汤勺匠!后来渔民发现上当,将老板告上法庭。苏丹知道了这件事,没收了宝石。无主的财产依法属于苏丹。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离开珍宝,来到瓷器室。伊斯坦布尔当年是中国瓷器运往欧洲的中转站,所以奥斯曼的皇室拥有大量瓷器不足为怪。只不过展品太多,目不暇接,反倒使人觉得它们不足为奇。参观托皮卡匹皇宫的后宫需要单独买门票。我少不了走马观花一趟。叙述后宫恐非三言两语,在此从略。

离开托皮卡匹皇宫的路上,突然宣经塔上的高音喇叭传出洪厚的宣经声,声音在城市上空激荡。现在是信徒们向着圣城麦加朝拜的时间。我不由得想起文革。那时学院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高音喇叭定时响起东方红,然后报告新闻。每次听到喇叭声我都会烦躁和不安。中国不是伊斯兰国家,不是基督教国家,也不是佛教国家,可文革中的宗教狂热比任何宗教国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第二次来到蓝色清真寺。现在清真寺的门前已经人流如潮。参观蓝色清真寺有条固定的路线:从侧面进,从正门出。参观是免费的,有人在入口发放塑料鞋垫,有人在出口回收,很有条理。圆型的拱顶使寺内阳光充沛,空间广阔。阳光透过蓝色为主色调的彩色玻璃窗照射进来,照射在地面上铺设着深红色地毯上,照射在墙壁和柱子上镶嵌的蓝色瓷砖上。寺内没有壁画,也没有圣像。内部的装饰只有花纹图案和经文。我除了赞叹它的宏伟想不出别的语言。蓝色清真寺是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建筑。

下一个节目,参观土耳其和伊斯兰艺术博物馆。博物馆坐落在蓝色清真寺的对面,两者之间隔一条马路。拜占庭时期这里是赛马场。马路正中耸立着君士坦丁大帝从埃及带回来的丰碑。我对伊斯兰艺术一无所知,希望通过参观能长见识。很遗憾,进去的时候我头脑一片空白,出来的时候头脑依旧一片空白。不能说伊斯兰艺术不够艺术。我没有资格如此狂妄。谁也不否认伊斯兰艺术是人类艺术中的一颗明珠。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我对这个博物馆里的展品缺乏认同感。比如说,书法是伊斯兰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阿拉伯文的书法讲究造型。汉字是象形文字。可优秀的汉语书法讲究无形,讲究行云流水。把寿字写得像个老寿星,或者把百鸟朝凤写得像一群雀鸟,这种书法格调太低,很俗气。伊斯兰的绘画大多以花卉,植物为主题,很少有描绘人物形象的。伊斯兰绘画强调几何形状,强调形状的无限连续,强调装饰功能。在建筑装潢方面其作用是无与伦比的。可是在表达人体的美,在宣泄艺术家的内心感情方面,伊斯兰艺术总要退避三舍。因为伊斯兰的教义禁止偶像崇拜。我热爱伊斯兰的建筑,可是在博物馆里看不到这些呀。其它方面,如陶瓷呀,坛坛罐罐呀,这些东西与其说是艺术品,不如说是工艺品。艺术品和工艺品总有区别吧?对伊斯兰艺术我所知有限。

下午参观苏菲亚达教堂,傍晚在在金角湾桥看人钓鱼,闲逛。

 

第三天:新皇宫,走街,苏菲仪式
今天我去参观奥斯曼帝国的新皇宫。新皇宫的正式名称为多尔玛巴切皇宫。多尔玛巴切意为填海建造的花园。多尔玛巴切皇宫滨临博斯普鲁斯海峡。新皇宫融合了巴洛克,罗可可和新古典的欧洲建筑风格。新皇宫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男人区 (或曰公务区),男人们办公的区域。第二部分,女人区(或曰后宫),皇宫后院,苏丹和家人的居住区。第三部分,仪式大厅。

参观新皇宫,游客要结集到一定人数,由皇宫内的专职导游带领,沿着固定路线进出。好在新皇宫中有各个法式花园,等候的时候我在花园内转了一会。人数凑齐了,我们一行二十来人在导游带领下进入皇宫。先参观秘书处。很多地方,展品放在房间内,我们只能向里边张望。
有几处精彩的地方值得细说。

第一个精彩的地方是公务区入口处。入口处中庭上空悬挂着水晶灯,前后左右四个水晶楼梯楼梯呈现双马蹄形,将来客引向二楼。二楼有一个中央大厅和苏丹接待使者的大使庭。所有的装潢都是欧洲法国风格,极尽奢华之能事。

另一个精彩的地方是土耳其共和国国父凯末尔的卧室。土耳其共和国的创始人凯末尔在此度过了他的最后岁月,于1938年11月10日九点零五分去世。从卧室和周围的陈设可以看出,这位国父的生活极其俭朴。也许这也正是土耳其人民爱戴他的原因之一吧。

仪式厅是新皇宫最精彩之处。在仪式厅,我的热情和兴奋达到顶点。在走向仪式厅的过道上,导游对大家说,下一个地方一定会让你们打吃一惊。果然,当我进入金碧辉煌大厅时,我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如此高贵华丽的场面堪与凡尔赛和美泉宫媲美。大厅内展示着精美绝伦的土耳其地毯,所有地毯都是苏丹的专用作坊制作的。这可真是东西艺术的完美结合。

新皇宫的后宫是单独的一栋楼,我少不了也去走了一趟。

离开新皇宫后我乘坐电缆车上山,到伊斯坦布尔的闹市区。我刚走出车站,突然大雨滂沱。我只好站在饭店屋檐下躲雨。眼前的街市和西欧城市没有区别。雨停了,我沿走街往前走。走街中间有条有轨电车,不过,很长时间我也没见到开来或开去的电车。这趟街可说是完全西化的街,从房屋的建筑到市面的布置,接二连三的咖啡店,时装店,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店,一切的一切告诉你,这儿是条欧洲的走街。这里没有杂乱,也没有喧嚣。不过如果忘记你现在身居何处,这里的食品可以告诉你,这儿是土耳其!饭店前台陈列着各种做好的菜肴,五颜六色,绝对正宗的回民菜。土耳其的甜点也属天下一流,单说那油光水滑的阿丝玛,望一眼也会令人垂涎。在这条街漫步是一种超高级享受。

在走街尽头我找到苏菲中心。院子很清静。一位门卫告诉我,苏菲派仪式得等到明天才会举行。明天我到亚洲去了。门卫说,你可以去色卡西火车站,那里今晚举行仪式。我喜出望外。 

傍晚,我来到色卡西火车站。我已经在旅馆附近的一家旅行社买好门票。在车站里我迈着轻盈的步子,心中十分得意。今晚,我要在这个历史性的建筑里观看心仪已久的苏菲派仪式,或曰表演了(sema)。有两点需要解释一下。第一,何谓苏菲派。第二,看的到底是仪式还是表演。苏菲派是伊斯兰教中的主张苦行禁欲的神秘主义派别。对伊斯兰教的主流而言,苏菲派是异端邪说。苏菲派从兴起到如今已有近千年历史。虽说土耳其的法律禁止苏菲派,但并不反对应用苏菲派仪式向游客宣传土耳其文化。我们今晚看的是苏菲派宗教仪式。可是,游客们买票入场,大多数人并非想参加什么仪式。比如对我而言,我感兴趣的不过是动听的音乐和优美的舞姿,我是怀着好奇心来的。

仪式在车站内的一间大房间举行。房间内放着椅子,围成一个正方形。客人们进来,找地方坐好。来的都是客,有欧洲的也有中东的,座无虚席,可见苏菲派仪式很有名气。房间里的灯光暗下来。先登场的是合唱队和乐队。音乐声起,在乐队伴奏下合唱队开始歌唱。我估计他们唱的是颂歌,赞颂万能的阿拉。接着响起竹簧笛,笛声忧伤凄楚,仿佛是信徒向神明哭诉人间的苦难。我想起了二胡独奏江河水。这两个曲子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我说不准。领队旋转着身体进场。他头戴一顶高高的毡帽,身披敞篷。掌声四起。他用手势制止,似乎在说,这是严肃的仪式,不是表演。对呀,仪式是宗教性的,表演是商业性的。接着,其他信徒进场。他们的衣着和领队一样。信徒们脱去敞篷,两手交叉在胸前,开始在音乐和合唱声中旋转。信徒们旋转的速度渐渐加快,他们扬起右手,手心向上,伸展左手,手心向下。向上的手心接受神灵的祝福,向下的手心将祝福转达给人间。信徒们旋转一回儿歇息一会儿。最后,音乐声越来越急,信徒们旋转越来越快。随着旋转信徒们的长裙高高扬起,形同华盖。信徒们渐渐进入亢奋状态。苏菲派深信,这是一条忘却自我,接近神,最后人神合一的道路。整个过程中我自始至终聚精会神地观看,直到又一次掌声四起,室内的灯亮了。这一次,没有人制止。

从前,我只知道静坐,气守丹田,排除杂念,人可以进入超脱状态,佛教所谓禅定,基督教所谓沉思。原来旋转的动态同样能使人进入超脱状态。单这一点,儒密就算历史上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知这样的旋转是否消费太多的体力。

又是很有收获的一天。

 

第四天:游博斯普鲁斯海峡,前往安卡拉
上午十点左右我登上游览渡轮。游览博斯普鲁斯海峡最便宜的方式是乘坐定期渡轮。渡轮相当于市内的公交车,往返于金角湾和海峡对岸亚洲大陆贴近黑海的渔村阿那多鲁。渡轮一路停泊许多渡口。如果肯花线,你也可雇私人游艇,那当然更加舒适。

游客上船后立即找好便于拍照的位子,谁也不会放过拍摄博斯普鲁斯。今天天高气爽,阳光明媚。虽说有点海风,可面对如此秀丽的景色,谁还在乎这点风浪呢。渡船停靠的第一个码头是新皇宫。从海面上看,新皇宫的姿态,与其说威严不如说妩媚。在海水的衬托下,整个西洋式的建筑楼群显得妖艳无比。有人说,大兴土木是没落帝国的夕光反照,如大清王朝之颐和园,沙皇俄国之冬宫。也许这确实是警世之言,发人深思。不过此时此刻我欣赏眼前的美景已自顾不暇,没有工夫评古论今。

渡船继续向前,欧亚大桥由远而近,最后渡船在桥下穿过。斯普鲁斯海峡两岸有数不尽的景观。除了刚刚经过的新皇宫和欧亚大桥,在欧洲一侧还有东罗马城堡。望着盘踞在山头的古堡使人想起樯橹灰飞烟灭的诗句。这里曾是奥斯曼帝国斯勒挟普鲁斯海峡要道,向过往船舰征收买路钱的要塞。在亚洲一侧有库苦克苏宫和安塔陀廉城堡。还有坐落在苏丹穆罕默德大桥桥头下的贝勒贝宫。这是我要去的地方。斯普鲁斯海峡两岸如同一幅漫长的画卷,令人目不暇接。最让我心旷神怡的是海滨色彩艳丽的别墅。临海的花园里繁花似锦。碧绿的海水轻轻拍打着栈桥和海岸。我突然想起白居易的忆江南:日出山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谁不忆江南。白居易也许从未见过海水。如果他看见丽阳下蔚蓝的海水和眼前的满园春色,他会后悔没有把他的千古绝唱留给博斯普鲁斯。我抬头远望,在欧洲一侧,山坡上小洋楼星罗棋布。再往远处看,则是一排排林立的摩天大楼。突然间我感觉到,此时此景和我对伊斯坦布尔的初步印象相去甚远。我得承认,偏见是蒙蔽人的有色眼镜。

我今天的心情特别舒畅,也许是因为那蔚蓝的海水,也许是因为那艳丽的阳光,也是是因为海峡两岸一路秀丽的景色,也许是因为所有这些融合在一起而产生的气氛,使我耳目一新,看到伊斯坦布尔的另一种姿态。渡轮依旧乘风破浪地向前行驶。怎么还没见到黑海?我有点着急了。向前望去,海峡越来越窄,似乎前方的海岸已是尽头。可是山回路转,前面又出现一线海水。突然间,只见在陆地之间,远方的地平线上莽莽苍苍黑压压的一片大海。黑海,我终于看见了黑海。从这里进入黑海,进入一片新天地。出博斯普鲁斯海口,一直向北,是克里米亚半岛。著名的雅尔塔会议就是在那儿举行的。从那儿再往北,便是乌克兰和幅员辽阔的俄罗斯。东边是以动荡和纷争闻名于世的高加索地区,西边是保加利亚及其阳光海岸,还有罗马里亚和蓝色多瑙河的出海口。如果没有博斯普鲁斯海峡,黑海只是一个内陆海。俄罗斯强大黑海舰队也许会因此英雄无用武之地。我站甲板上浮想连翩。

船到阿那多鲁,我随着人流上岸,踏上亚洲的土地。和亚洲一别已经有很多年头啦。绝大多数的游客要登上山坡,游览要塞遗址。我则要乘长途车沿着博斯普鲁斯海峡东岸回伊斯坦布尔。我的终点是海达帕萨火车站,中途我要下车参观贝勒贝皇宫。客车沿着斯普鲁斯海峡从北向南在山峦中穿行。汽车路过军营,路过村庄和小镇,渐渐回到伊斯坦布尔,具体说是伊斯坦布尔的亚洲城区。

贝勒贝夏宫是苏丹的夏宫。来这里的游客少,园内显得很清静。我和其他几个游客在导游带领下开始在宫内游览。宫廷内的布置奢侈豪华不用赘述。不过,离开夏宫的时候倒有段小插曲。在夏宫园林入口处我向一位警察打听前往火车站的汽车。这位警察很友善。他让我等等。不一会来了一辆公交车。警察作手势让汽车停下来,然后对司机叽叽咕咕说了一通。他转过身让我上车。我从司机的表情能明显地看出他无可奈何。这位好心的警察帮我一把,我心存感激。可我有点不理解。照理说,他只需要给我指点一下车站的方向,举手之劳。可是他为何要拦住一辆运行中的公交车呢?是表示对游客的友好?是显示警察的权威?这何许是土耳其特色吧!

我乘车继续往城里走,最后在海达帕萨火车站附近下车。火车站紧贴海边,离开主干道有数百米的距离,两者之间由一条羊肠小道相连。我下了车步行到车站。海达帕萨火车站是新古典式的西洋建筑,相当体面,甚至可以说相当壮观。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火车站是当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战略宏图的一部分。德国皇帝试图通过兴建柏林 – 伊斯坦布尔 – 巴格达铁路,绕开英国控制的苏伊士运河,将德国和中东连接起来。海达帕萨火车站是这条战略铁路线上的关键一环。车站保存完好,我在车站内外漫步,依然有种清新悦目的感觉。可惜车站三面环水,孤苦伶仃。想要上街,你得在羊肠道上来回走半小时。车站内缺乏服性务设施。除两三个出售糖果和饮料的货摊,一个餐厅没有别的。我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我很后悔没有带个沃克曼什么的,听听音乐,打发时间。在海达帕萨火车站我度过了难熬的四五个小时。  

终于熬到上车的时间。我买的是卧铺票,单人包厢,条件不错。一进包厢我立即关上门,蒙头睡觉。

 

第五天:乘长途汽车到达卡帕多西亚山谷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窗外是裸露的大荒原,看不到森林,看不到河流,看不到村庄,看不到人烟。偶尔,零星的黄土坟堆在车外一晃而过。这里就是当年亚历山大大帝的金戈铁马杀向波斯的道路吗?这里就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铁蹄踏向欧洲的道路吗?我的思路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色拉得很远。突然间我觉得欧洲和亚洲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遥远。我的列车即将到达安克拉。从安克拉乘火车到德黑兰也就一天半的功夫。德黑兰离开中国已经不远了吧?

火车到站,我背着旅行包准备下车。忽然列车员走到我的面前,说:给点小费,给点小费! 凭什么? 我昨夜在包厢睡了一夜,你也没提供什么服务,凭什么给你小费?小费也不是自个儿要的呀!我全装不懂,扬手走人。又一个土耳其的特色!

下了火车我直接换地铁到长途汽车站。我得打听好到卡帕多西亚山谷的汽车何时发车,以便安排上午半天在安卡拉的游览计划。安卡拉的长途汽车总站一片忙乱。不同的公司经营不同的路线。市场尚未形成垄断,小公司依然在相互厮杀。

我打听好发车时间再度返回市内。我有充分时间参观土耳其国父纪念馆。安卡拉的首要旅游点国父纪念馆坐落在山头上。为了避免爬山的辛苦,我一出车站便叫了辆出租车,让他把我送到山头上的纪念馆。我们谈好价钱,他开车出发。车开到山脚下,他停下来。原来这儿有个岗哨,看样子出租车不能上山。我只好下车,按原来说好的价钱付车费。我一肚子不高兴。除了爬坡我没有别的办法。路上繁花盛开,一片春色。可能因为坐了一夜车,身体发虚,走到半路,我突然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一辆路过的小吉普刹车停下来。司机探头问道:你怎么啦?我站起身,说:没事。司机说:来,坐我们的车上去吧。能搭顺路车,我当然高兴。多少钱?我问。打从来土耳其我头脑里某根弦一直绷得很紧,谨防欺诈。“不用花钱。”,司机说。我上了吉普,来到山顶。我向司机连声道谢。天下还是好人多。

纪念馆由四大部分组成:雄狮走道,仪式广场,灵堂和和平公园。我沿着雄狮走道向前走。道路两侧各有12对端坐的狮子,象征着力量和和平。铺设道路的石砖相互间有点距离,这样能使来访者放慢脚步,调整心态。 雄狮走道的尽头是长方形的仪式广场。广场的地面由彩色洞石按照不同的地毯图案铺设。广场一端是国父灵堂,一端是土耳其第二任总统伊诺努的陵墓,两侧是回廊。灵堂的外观像古希腊的神殿,也像林肯纪念堂,威严庄重。灵堂前有士兵站岗。我拾阶而上,进入灵堂。红色花纹大理石铺设的地面和壁灯使得灵堂显得简洁明亮。平台正中是一个象征性的石棺。国父的坟墓就在石棺下。灵堂的气氛庄严肃穆。

接着我走进土耳其国父的展览馆。展览馆中有一个展厅专门介绍国父在加里波利战役中率领奥斯曼部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击溃英军,法军和澳新联军的那段历史。走进展览厅,只见炮火连天,枪炮声震耳欲聋。多媒体技术使人仿佛身入其境。在加里波利战役中共有澳新军团共有大约一万将士战死沙场。

在加里波利的死亡将士纪念碑上有土耳其国父的一段本人很钦佩的悼词。悼词写道:

流血牺牲的英雄们,你们现在躺在一个友好国度的土地上。请你们安息。不分约翰尼斯和默罕默德,你们肩并肩地躺在我们的国土里。你们,将儿子从遥远的国度送往前线的母亲们,请擦干眼泪;你们的儿子现在安息在我们的怀抱里。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生命,他们也成了我们的儿子。

- 土耳其国父于一九三四年

这段悼词表现了凯末尔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博大胸怀。

凯末尔对土耳其的贡献是不言而喻的。是他在欧洲列强试图瓜分土耳其,国家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领导独立运动,创立了土耳其共和国。是他坚持政教分离的原则。是他提倡并实行了土耳其文字的拉丁化。当然,人无完人。围绕历史人物,争议总是难免的。

我在展览厅走马观花式浏览一遍,于是下山,乘坐地铁到汽车总站。我在汽车总站吃了顿午饭,然后登上开往古若莫镇的长途车。沿途的景色枯燥而单调,一片片贫瘠的土地,宽广辽阔。中途汽车经过一个盐水湖,湖上不见一片风帆,甚至不见一只水鸟。

车到讷夫色尔车站。这里离开古若莫镇已经不远了。我听见有人在车下招呼:到古若莫镇的乘客快下车。我很奇怪。这辆车不是到古若莫镇的吗?怎么要下车呢?虽说我心里犯嘀咕,可还是下了车。我害怕汽车会把我带到别的什么地方。我下了车,跟着一个小伙子走进一间办公室。小伙子热情地给我让座,问我喝不喝茶,问我是否预订了旅馆。问长问短,好不殷勤。最后他单刀直入,问我订不订明天的卡帕多西亚一日游。一、二天时间想跑遍卡帕多西亚的所有景点是不可能的,他说。他紧追不舍,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得等到住下来再说。
在我再三催促下,小伙子才开车把我送到古若莫镇,送到一家窑洞旅馆。旅馆显然是他的关系户。这时候我已经精疲力尽。尤其是大脑迷迷糊糊,没法思考。糟糕的是我把预订旅馆的单子留在伊斯坦布尔了,一时想不起旅馆的名字。因为是旅游淡季,旅店老板很热情。于是对老板说,你先带我到房间去,让我休息半小时,然后你带我到镇里吃饭。老板满口答应。一踏上土耳其的土地我就十分小心,想不到还是落入圈套。那小伙子是开旅游社的,中途把游客拦下来,兜售旅游服务和旅馆。

我在窑洞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半小时后,天已经黑了,老板开车带我到小镇买吃的。他把车开到一个饭馆门口。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饭馆。他和饭馆里的人打招呼,服务生热情地献上咖啡招待。我想肯定是关系户。我订了一份肉卷。回到窑洞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这份肉卷异常的丰盛。土耳其特色!
吃完喝完我上床睡觉。我躺在床上,看着透过门缝洒下的月光,听着远方传来的犬吠,用手触摸床头冰冷的岩壁,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第六天:游卡帕多西亚山谷
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门缝洒进窑洞。我赶紧起床。我打开窑洞门向户外望去。一下子我看到一幅难得的美景。在灿烂的朝阳下,在千奇百怪的山谷上空漂浮着一个彩色的热气球。天下热爱名山大川的侠客不少啊,一大清早就有兄弟飞向蓝天了!我立刻取出相机,拍下这幅美景,以作纪念。

漱洗完毕我立即出门往镇内走。我要找我预定的旅馆。睡了一夜,体力和神志均已恢复到正常状态。很快,我看到了十字路口有我预定的旅馆的指路牌。我预定的旅馆叫旅行者之家。我沿着路牌指引的方向上坡,找到旅馆。此时旅馆的值班人还在蒙头大睡呢。我说明来意,他查出我预定旅馆的资料。接着我返回原旅馆,支付房钱,背着旅行包回到预定的旅馆。来来回回,好不忙乎。

安定下来后我背着包走下山坡。我漫步离开古若莫镇,向卡帕多西亚天然公园走去。路上包括我只有三个人,三个独行的侠客。我们贴着公路边往前走。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西方的年轻女子,挎着相机,背着背包,急冲冲地向前走。也许对她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一切都要讲效率。走在我身后的是个日本小伙子,慢慢悠悠地。也许他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他认为人生需要细嚼慢咽,慢慢体会。也许他们压根什么也没想,我的猜想不过是寂寞旅途中故作高深的胡思乱想。

我翻越山坡,进入山谷。路边的一颗孤零零的桃树开满鲜艳的花朵。突然间,我好像离开地球,降临在月球上,眼前,我看到的是一片奇异的月球景象:广阔而粗旷的山坡上一座座山头,形同饱满圆滑的蘑菇,形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形同神话故事中的烟囱,形同刚劲挺拔的男性生殖器。它们和我们通常见的那些和风雨抗争的奇峰怪石完全不同,既不巍峨,也不险峻。它们是万千年的风侵雨蚀中任凭大自然雕塑和研磨,最后显露出来的千姿百态,天下奇观。我慢慢地向前走。在十字路口我看到一块标牌,箭头下的英文写着:(宇宙中)我们并非独一无二,飞碟博物馆由此去。显然,到此的游人均有同感,这里的景象属于月球。

卡帕多西亚山谷吸引人的地方有三个。一个是我眼前的月球上的景观。另一个是躲避战乱和迫害的修道士们修建的窑洞教堂,这样的教堂在卡帕多西亚山谷不计其数。第三个是地下村落。

前面又是个大山坡,我努力地向上攀登。山坡上有一个窑洞教堂。这个在岩石上开凿的教堂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在拜占庭的历史上曾经有过销毁圣像时期  (711-843),利奥三世皇帝禁止一切圣像和其它人物形象。于是许多修道士逃亡到边远的荒无人烟的地区。卡帕多西亚山谷土地贫瘠,远离人间烟火,是修道士最理想的地方。从那时候起,这些修道士在这一带开凿山洞,修建教堂,在岩壁上绘制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和圣经中的故事。他们对偶像顶礼膜拜,因为他们相信,看到圣像就看到主,圣像就是他们的主。

修建教堂的入口就在路边。入口非常小,一次只能容许一个人出入。一千年前的修道士们压根没想到,他们的教堂千年之后会有一车一车的四方游人来拜访。我钻进洞内。洞内的空间很大,并且上下两层。雕凿的石柱子依然完好地支撑在那里,给人一种感觉,这里是普通的房子。柱子将空间分割为走廊和天庭。墙上的彩色壁画虽然已经剥落,但形象依稀可辨。当时教徒们绘制壁画的时候,他们追求的只是偶像的功能。他们精益求精,不断提高技巧,在无意中为绘画艺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洞外已经又有游人在等待着。我从窑洞中退出来。山坡下的停车场上已经停了好几辆大客车,主要是日本和韩国的旅游团。停车场旁边有一个出售旅游商品的小市场。这里的旅游业配套很完整。

我顺着原路往回走。我边走边想。我钦佩千年前修道士和教徒们的宗教热忱和他们的技能。偶像崇拜对我不是什么生疏的词。文革中我无数次站在毛的偶像前高呼万寿无疆。我也无数次地想过,难道我和我周围的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知道,我们面对的不过是一张偶像吗?偶像不是一张普通的纸吗?也许是张比手纸的质量好的多的高级纸,但它依然是纸。难道因为上面画了个像就改变了它的性质吗?我只知道我当时早请示晚汇报是迫于无奈。当年这样做的大多数也是迫于无奈。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面对的毛的塑像不过是一堆钢筋水泥。可他们个个规规矩矩地对着钢筋水泥三鞠躬。那些老毛身边的老谋深算的领导人物,在他们弯腰鞠躬,高呼万岁的时候,是否心中正咬牙切齿地赌咒呢?中华文化有中华文化的特色。偶像崇拜证明文革是宗教狂热。

回到小镇,从那儿坐车到附近的一个叫乌奇萨的村庄。那里有座远近可见的窑洞城堡。车站在村外路边。我慢慢地向村里走。村子里很安静。很快我走到了城堡脚下。窑洞城堡实际上是座小山丘。山丘上开凿了无数的窑洞。山丘上飞扬着土耳其的半月旗。从远处看,这座耸立在卡帕多西亚山谷的山丘酷似一座城堡。可是现在我站在山脚下,看到的是个千孔百疮山丘,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野兽。

我穿过村子往前走。在村子的另一头有个山谷。山谷的高坡上有一个星级旅馆。可见这儿有其独特的景观。我站在高坡上,举眼望去,只见一片奇特的景象:山谷谷底是一片果林,繁花盛开。由羊肠小道连接的窑洞点落在山腰上。山谷上则是望不到尽头的旷野。这里不是纯粹的自然景观,也不是纯粹的人文景观。这里人和自然交融在一起,数百年,数千年,人类在片土地上因时制宜,因势利导,生殖繁衍。

离开乌奇萨,我乘公交车到讷夫色尔,然后换车到沃塔赫萨,去参观地下城市。可惜,我没找到地方,无功而返。在卡帕多西亚地区有环路公交车,如果事先安排好,乘坐环路车,挨个游览不同的景点,既方便又便宜。
回到讷夫色尔,我在一家烧饼店买了一个刚出炉的土耳其烧饼。烧饼的味道美滋滋。在乌奇萨我曾在一家小店买了一包五香花生米。五香花生米吃在口里有滋有味。我感觉土耳其的口味和咱汉人的口味很接近。是我影响他还是他影响我,或者,我中有他,他中有我?清真食品在中国也是一大流派,对吧?

晚上我踏着月光,沿着山坡上的小道返回旅馆。空气中弥漫着牛马行的气味。这并非那种难忍的恶臭,而是一种清淡的,引发人回忆往事的特殊气味。天上的星星晶莹透亮,离开我那么的近,似乎伸手可摘。于是,我想起了童年,想起那对世界充满幻想的岁月。

 

第七天:科尼亚,苏菲派
早晨我背着旅行包下山,准备乘长途汽车到科尼亚。科尼亚是苏菲派的大本营,那里有苏菲派首领,哲学家和大诗人儒密的陵墓。今年是儒密诞生800周年,是联合国的儒密年。我买好车票,在镇中心的车站等车。售票处传来土耳其的流行歌曲,一个女子在土耳其民族乐器的伴奏下独唱,歌声忧伤凄楚。“她唱得什么?”,我问售票处里的小伙子。小伙子回答说,“她唱的是但愿长醉不愿醒。”。“不是说伊斯兰教禁止喝酒吗?”,我问。“你不懂啊!”,他说,说完扭头不愿再搭理我。但愿长醉不愿醒,我不懂?中国唐朝诗人李白早有这样的诗句。那时候,你们的祖先还过着风吹草动见牛羊的游牧生活呢。可见,文化隔阂无处不在,可谁不偏袒自己熟悉的文化呢?谁不说自个儿的家乡好呢?所以呀,做人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背着行囊云游四方,否则难免是个井底之蛙。

不久,汽车离开古若莫镇,向着科尼亚进发。沿途我看到的依然是大荒原般的景象。公路旁狂风吹起的塑料布挂在铁丝网上,五颜六色,好像西藏高原的经幡。科尼亚省号称土耳其的粮仓,怎么我没看见绿油油的庄稼呀?

车到科尼亚长途汽车总站。我乘公交车进城。汽车很破旧,并很肮脏,四处油污。司机不卖票,乘客上车交付现金。街上,中年妇女个个戴着头巾。据说科尼亚是全土耳其宗教和文化上最保守的城市,一切按清规戒律行事。也许正因如此,司机和乘客的道德情操不容他们舞弊。文革时期中国不也曾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至于安贫守旧的社会是否是最理想的社会则另当别论。

汽车直接开到蓝陵博物馆 - 儒密的陵墓所在地。我买好门票进馆。最引我注目的是一块门额,上面的文字(土耳其文?阿拉伯文?)庄重而又苍劲有力。我进入兰陵博物馆。我的第一个印象是,灯光之下室内显得金碧辉煌。中华文化中金黄色代表尊贵和显赫。金黄色和陵墓不相称。这种气氛和基督教文化也相差很远。教堂里总有一种昏暗的,一种烛光造成的虚无缥缈的气氛。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彩色的挂毯,挂毯上有精美的文字,很可能是儒密的诗句,或者赞美他的诗句。儒密的灵柩上覆盖着毯子,供信徒们顶礼膜拜。来此朝拜的有土耳其人也有伊朗人。据说伊朗是儒密的故乡。为逃避成吉思汗的大军,他年幼时随同父亲来到科尼亚。他受到神秘的云游僧人的启发,创办了苏菲修炼者兄弟会,创造了在旋转过程中达到忘却自我,进入神心合一状态的祈祷仪式。

据说最先发现儒密的是法国东方学家。不过近年来儒密在美国也大受追捧。人们经常引用儒密的诗表达宽容之心。毕竟,宽容是社会和谐的基础。

无论你是什么人,来吧 
即便你是旁门左道,拜火教,来吧
我们的兄弟不会让你失望,
即便你再三违背你悔改的誓言,来吧。

在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之初,苏菲派受到禁止,其信徒受到迫害。现在土耳其政府似乎网开一面,容许信徒举办仪式,也就是人们通常称为的旋转舞(whirling dance)。在博物馆里陈列着信徒们当年使用过的乐曲,其中包括竹簧笛。

在博物馆的门口,有几个衣服褴褛孩子纠缠着我,向我讨钱。贫穷没有因为儒密的精神而绝迹。离开蓝陵博物馆后我乘车直接到火车站。我乘坐夜车从科尼亚回到伊斯坦布尔。


第八天:回到伊斯坦布尔,参观战争博物馆
迷迷糊糊地在包厢里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离伊斯坦布尔不远了。窗外是一片湖泊,湖岸绿树成荫。这样的景色和大荒原形成鲜明的对照。接着列车贴近海岸,我看到马尔马拉海中零星的海岛。不知它们是否是有名的王子岛。

火车到站,我又回到亚洲之行的出发点 – 海达帕萨火车站。我乘渡轮回到欧洲,坐有轨电车回到我的旅馆。旅馆已经为我准备了新房间。休息片刻后我再次出门。我的目标是土耳其国家军事博物馆。奥斯曼帝国有穷兵黩武,掠地侵城,对外扩张的传统。在其鼎盛时期,北非和东欧的大片土地均为其势力范围。这个曾经横跨亚非欧的帝国其军事武器和韬略定有过人之处吧? 我很想去长长见识。我乘坐电缆车上山,然后坐有轨电车到塔可斯姆广场。军事博物馆离开广场不远。

军事博物馆的院子里有一座雕塑,雕塑刻画一个土耳其人运送炮弹的形象。这是一位有名有姓的英雄人物,在抗击侵略者的战斗中他在前线用背扛的方式运送炮弹。这是土耳其版本黄继光和邱少云。民族英雄,战斗英雄那个国家都是有的。

展览馆内少不了有历代的武器,从刀枪剑戟,到洋枪洋炮,样样俱全。土耳其共和国的奠基人凯末尔毕业于奥斯曼帝国的军校。这个军校号称土耳其的西点军校,就坐落在军事博物馆附近。博物馆内有个展厅展出凯末尔和他的同窗当年求学情况。这些人都是缔造共和国的栋梁之材。

从军事博物馆出来,我沿着大街往回走。这一带有许多航空公司的办事处,伊斯坦布尔是座国际大都市。我决定进一家饭馆吃饭。饭馆是半自助式的,做好的饭菜展示在柜台里,由客人挑选,然后按挑选的品种付账。面对琳琅满目色香俱全的土耳其饭菜真不知如何取舍。酒足饭饱我沿着走街下山。其实我并没有喝酒,土耳其饭馆里也不卖酒。酒足饭饱不过是我套用一句中国成语,说我吃得心满意足而已。

在走街尽头有家音乐商店,专卖古典音乐光盘。我想买个音乐光盘作为这次土耳其之行的纪念品。土耳其有个叫法西 . 瑟的,他是钢琴演奏家兼作曲家。我听过他的钢琴协奏曲黑土地和丝绸之路。他用一种独特的演奏方法,一只手按住琴弦,一只手弹奏琴键,使钢琴发出极深沉洪亮的声音,曲调中充满土耳其因素。我听丝绸之路,仿佛听到驼铃,看到沙漠中的绿洲。来土耳其之前我就想好了,我要买他的唱片作纪念,现在如愿以偿。
我沿着街道下山,这一路让我亲身体验到这条路是多么陡峭。 

 

第九天:参观教堂,回程
我的回程飞机下午起飞,上午还要半天可以供我利用。我决定用这半天时间去看拜占庭帝国时期的城墙和教堂(Chora Church,现在是博物馆),来个君士坦丁堡怀古游。估计博物馆要到九点之后开门,我大清早先到调料市场看了看。调料市场也是伊斯坦布尔一景,有悠久的历史。这里出售的调料大多来自埃及,所以调料市场又叫埃及市场。市场上出售各种调料,干果,也有服装和日用品。

在调料市场转了一圈,然后乘坐有轨电车,转地铁向帝国城墙进发。我走出地铁站,在偏僻的小街上走了一段路,来到城墙边。这里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昔日固若金汤的帝国城墙早已只剩下残垣断壁。我爱登高临远,发思古之幽情。我很喜欢萨都剌的登石头城。
萨都剌 百字令·登石头城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 指点六朝形胜地,唯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 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 歌舞樽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 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萨都剌生活在元代,从他写这首词的时候开始计算,历史的脚步还得向前迈进一百多年才会发生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攻陷君士坦丁堡的一幕。如果萨都剌今天到此一游,他能写下一首千古绝唱吗?我很怀疑。你听听耳边车辆的呼啸。今非昔比!七百年前的古人能跟得上当今社会的速度吗?从小他得学数理化,学外语,学电脑,他有工夫一门心思作诗填词吗?

离开古城墙,左拐右拐来到雀拉教堂博物馆。从外观看教堂保存完好,没有任何残缺破旧的痕迹。这可是一座已有千年历史的建筑啊!进教堂需买门票。我买好票走到入口处。在入口处我看到一个通告,上面用英文写着:文化部工作人员和家属免费!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作出这种规定的合理解释,中国人开后门从来鬼鬼祟祟。如此明目张胆,只能说是土耳其的特色。

雀拉教堂博物馆内的瓷块拼图和壁画精美绝伦。不过所有的壁画都是宗教内容。那时候还没有以观赏为目的的艺术,瓷块拼图和绘画,还有圣像都是为传道服务的。可谁也不能否认它们是现代艺术的起点。君士坦丁堡沦陷之后雀拉教堂被改为清真寺,直到五百多年后成为当今的博物馆。

从雀拉教堂博物馆下山,不远处有座小的东正教教堂。我顺道进去看看。我惊叹在穆斯林的汪洋中这一叶方舟会有如此顽强的生存能力。拜占庭灭亡之后,希腊曾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之下近四百年之久。希腊1828年获得独立,随之两国之间发生过四次战争。 1923年希腊土耳其之间的最后一次战争结束后,两国在瑞士洛斯桑签订条约,进行大规模人口互换。在土耳其的信仰东正教的人返回希腊,在希腊的信仰伊斯兰教的人返回土耳其。这是一次强制性的人口大迁徙。随后土耳其制定法律,对留在土耳其的希腊人进行就业限制,不容许他们从事木匠、裁缝、医生、律师等职业。对希腊人在信仰上的打压是不言而喻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土耳其政府想加入欧盟。依我看,土耳其加入欧盟障碍重重,最大的障碍就是希腊。化解千年的历史冤怨哪这么容易呀。不信,你等着瞧。

我回到旅馆,收拾行囊,乘车顺原路到机场。我的土耳其之行圆满地划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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