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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大白菜

(2016-04-26 08:42:14) 下一个

北京的大白菜

作者  苏小白

 

 

朔风起来时,北京一些平素僻静的街头忽然来了些卖大白菜的。

他们或开了三轮车,大白菜装满车厢,或干脆倚着街边墙角支起大帐篷,帐篷一面是掀开的,露出里边摞成山的大白菜。这些菜贩子不知从何处来,也并不曾吆喝,街坊四邻出门进去看到了,皆要成袋子的白菜往家里买。

 

老北京人有冬储大白菜的习俗。这大抵是因为旧时一到冬季,京城菜蔬少极,且大白菜极耐存储之故罢。白菜,雅称秋菘,得名于汉代。宋 陆佃《埤雅》云:“菘性凌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其字会意,而本草以为耐霜雪也”。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则云:“菘性凌冬晚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今俗之白菜,其色清白。”可见,菘即白菜,格调并不比寒梅差,是故诗人画家多有取白菜入诗画的。南宋诗人范成大就曾有诗曰:

“桑下春蔬绿满畦,

菘心青嫩芥苔肥。

溪头洗择店头卖,

日暮裹盐沽酒归。”其中的“菘心青嫩”句,便指的是白菜。齐白石老人也惯常以白菜入画,号为《白菜图》,喻“清清白白”之意。多凡大白菜过于家常,天天能见到吃着,市井百姓便没觉到它的不凡,比如我,只是现在生活之中忽然没有了它,便感到它的珍贵。其实,在民间,大白菜还有个俗不可耐的名字:黄芽菜。《光绪顺天府志》记有:“黄芽菜为菘之最晚者,茎直心黄,紧束如卷,今土人专称为白菜。”据邓云乡先生《秋菘》文章讲,“清初经学家施闰章的《愚山先生诗集》中,有一首《黄芽菜歌》,很值得一读,现录于后:

万钱日费卤莽儿,五侯鲭美贪饕辈。

先生精馔不寻常,瓦盆饱啖黄芽菜。

可怜佳种亦难求,安肃担来燕市卖。

滑翻老来持作羹,雪汁云浆舌底生。

江东莼脍浑闲事,张翰休含归去情。”“老菜邦”能得到施老这样的“知己”,也真可谓幸事。

 

世间之物什,大凡如此,大雅必然大俗,大巧多为大拙也,向时刘邦的小伙伴并没认为刘三会有经天纬地之才,焚高的画曾一度被当作垃圾扔掉的,大白菜也是。鲁迅先生就曾有文章云:“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可见到,在鲁迅先生的眼里,大白菜也是凡物一件的。白菜尚且如此,人物之一时一处一人眼中之尊卑,亦便显得稀松平常了去吧。

 

然而,鄙人却一直是大白菜的拥趸者。

少年时,鄙人就曾以《收白菜》为题,做过一首小诗,现不惴引来其中之二节:

“姑娘在田里收白菜,灿灿的日头升起来。

一沟流水结了冰凌,姑娘的心思不好猜。

 

她忙忙活活装着车,颊边飞起两朵红云彩。

拉车的是自己情哥哥,昨儿才从城里回来。”后来,移居京城,每每深秋初冬,鄙人也多是要嘱家人去买些大白菜回来,实在是在鄙人看来“黄芽白菜,胜于江南冬笋者,以其百吃不厌也。” 苏东坡有诗: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东坡是要吃冬笋炖肉的,其实,要让我现在说来,他老夫子大概是没有尝过大白菜烩猪肉。王士祯曾有话说:“今京师以安肃白菜为珍品,其肥美香嫩,南方士大夫以为渡江所无。”

 

北京大白菜好吃,最在于其嫩。

不管储放多久,一旦剥去外表枯黄的叶子,里边的白菜照旧一律是水灵灵,脆英英的。康熙朝诗人查慎行就有诗句赞曰:“柔滑清甘美无对,花猪肥羜真堪唾。”然,我觉着将鲜美之白菜与花猪肥羜相比,多是不怎么会吃的,至少是将白菜往俗了去吃。当然,白菜俗吃,最好不过是白菜烩肥肠。此道菜,是须先将收拾干净的猪肠子大料煮熟了之后,切成“顶针段儿”然后爆炒大白菜,之后倾入肥肠一并烩成,其味肥美,软香无比。现在北京人到底会有否这样吃法,我不甚清楚,只是在我中原乡下,若人家待大客们,白菜烩肥肠这道菜是必上的。其实,也许是因为外省来人增多,各样菜品涌入京城之故,寻常北京人家的餐桌上,也倒是常见着有醋熘白菜。白菜醋熘,在我看来,就要比烩大肥肠要雅致一些了。当然,这醋熘白菜原应属于鲁菜系之一品,也不妨的,京城吃货们也多是会做了。只是味道高下,会因人而异罢。但,鄙人不得不说的是,白菜最妙哉之吃法,当为小磨香油凉拌白菜心。取白菜心剁碎了去,淋些醋并少许小磨香油与精盐拌了,另加一碟子五香花生米,暮春初夏,临窗小酌一番,神仙也。

 

2016年3月10日星期四,磨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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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shamrock100 回复 悄悄话 唤起旧回忆。 那时候冬储大白菜, 每年三百颗白菜一楼搬到六楼。

UnBelDi 回复 悄悄话 对大多数居住在楼房的居民来说,大白菜的储存是个大问题。一般也就是放在阳台上太阳晒不到的角落用旧棉被盖上,或放在楼梯的拐角处。少有人家有能力在后院挖个坑窖存。这种储存方法不到来年春,白菜基本都干得差不多了,吃的时候要层层剥了,差不多一半要浪费掉。八十年代起,经济和市场情况稍微好转,冬储白菜的家庭开始减少,大家还是愿意随时到市场上去买新鲜的(国营菜场有很好的储存设施)。冬储大白菜作为中国那个时代物资贫乏的特殊消费方式或许只有历史回味的美学意义了,但千万别告诉我吃起来如何如何鲜嫩如何如何好吃。俺早他妈吃腻了。
唐西 回复 悄悄话 在比方读书的时候,大白菜成了奢侈品。
点个卯js 回复 悄悄话 百菜不如白菜,有白菜过冬,再加上土豆,幸福日子。不信,你换任何一种其它蔬菜试试,保证受不了。
xiangpi 回复 悄悄话 赞美那个吃大白菜的时代?
月色如银 回复 悄悄话 记忆中的大白菜。
LaoWong 回复 悄悄话 熬白菜,煮白菜,咕嘟白菜,炖白菜. 难得您有这份闲情雅致, 咱就记着冬天吃白菜吃的犯晕.
无法弄 回复 悄悄话 前几天我也想起这个题目。还记得坐三轮车拉白菜的情景,晴天搬出去晒,还做酸菜。新鲜的白菜好吃,叫青口菜,过了冬的不好吃。吃了一冬天大白菜,真吃腻了。不过现在还是隐隐绰绰有那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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