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一把古董小提琴,两个音乐人的爱情,三代人的恩怨。
正文

鬼琴 4

(2014-01-02 09:31:26) 下一个

库房就在店面的后头,很大,比店面还大几倍。好东西!里头都是好东西!短笛、长笛、黑管、巴松管、萨克管、长号、短号、圆号、还有大小鼓钹, 我兴 奋得如玩具店中的 孩童,一个个摸来摆弄吹奏,将她晾在一边,好久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她也微笑地看着我。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抱着一个大个法国圆号问她。

“殷晴。殷实的殷,晴天的晴。”

“殷晴,这么多的好东西,可以开个管乐队了,为什么不放到前面去卖?为什么?为什么?哼?哈?”

“大多卖不动,我压了好多钱在这里头。” 殷晴苦笑着。

“为什么?”

“这里的人只知钢琴,小提琴和吉他。其它的根本没人问!”

“哦。”我呆想了片刻。

“你在想什么呢?喂!” 殷晴推了推我。

我在想,我能不能用学校曲艺比演的机会,帮她做点什么,但我没说出来。

“我在想,那些人是不是你说的不懂的人?”

“是!”

“你让他们靠边站,他们怎么来买你的东西?”

殷晴低头想了想,说:“也是。”站在与她一般高的竖琴旁边,不安地搓手。

竖琴!她还有竖琴!她到底压了多少钱在这店里?竖琴,这古埃及就有的乐器,它美美仑美奂的音色,让你想到缓行的云,喷涌的山泉,朝阳微风中折 光的 露珠,雨后乍晴的彩虹,和山涧边的仙子。它的精致,它的抒美,它的雅,它的纯,在那华彩中,抹去你心中的尘,带你进入空灵。

当然,好琴要有好琴师,否则不过是看看而以的家具。那竖琴弓型部的漆磨掉了,她的指尖还有茧,显然,这竖琴是她溺爱的玩具。她弹得应该不会 差。

“殷晴,我想与你共奏一曲《D大调卡农》,如何?”我发出邀请。

《D大调卡农》是约翰·帕赫贝尔的著名曲目, 我非常喜欢它的小提琴与竖琴合奏。它竖琴声部的大逆循环和声很简单,又十分悦耳动听,是初 学者的必练曲目。殷晴与我合奏应该没问题。

“行!我去拿一把小提琴。” 她跑到楼上,取来一把。我一看,它没有任何厂家标签,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有点心存轻蔑。我搭弓一拉,喜出望外。除了E弦声有点硬,这提琴可算中上品。

她在竖琴边坐好,脚踏好竖琴踏板。

“你不用指套?”我问她

“不用,开始么?”

“你先。”我示意。

她点点头,手指开始在琴弦间跳跃舞动,大逆循环和声从竖琴中飘忽而出,那些空灵的音符,轻柔地从天际滴落,滋润了干裂的大地。这堆满乐器的仓 库瞬 间消失了,变成一大舞台。竖琴的音符所过之处,那些封尘的乐器如沐圣水,都充满生机,仿佛长出了新芽,就等阳光的光临,便会抽出新的枝叶,挥撒出更多的音 符。

她的手臂在舞动,臂上波纹与琴弦上的波纹一并延展。在这层层的波纹中,这大舞台的帷幕升起,亮出新景像。那有春天融雪中冒出的草尖;有夏日乌 云间 翻飞的燕子;有秋天黄昏纷落的红叶; 有冬日漫天的飞雪;有雪地上松鼠的串串脚印。

她的双手在交错,她的手和琴弦在交错,琴弦与音符在交错,音符与我心在交错,我的心与她的目光在交错。这种种交错中,我呆了,忘了合奏。 她用力弹出一个D音提醒我。

那个重音,如枝上落下的雪块,掉在那只在雪地中发呆的松鼠身上。那松鼠抖掉身上的雪花,跑动起来,在雪地上印出更多的音符串。 它爬上了一棵枫树,所过之处,树枝上的银装素裹被舞动的丹叶取代。红叶流转间,夕阳 栖于山后的树林,刹那间把天空染得通红。高耸的雷雨云也映得乌红,飞架着七彩的弧。弧的下头,那翻飞的燕子成了双,贴 着地飞,嬉闹着飞向爱巢。它们的剪影中,满地是新绿,百花盛开,有野玫 瑰,有紫罗兰, 有杜香,还有百合,尽 显着春雪化尽后的繁茂。

奏毕,她两上臂柔柔一合,止住竖琴弦的波动,每一根琴弦里的精灵回到故乡。

“殷晴,我不再看别的乐器了,就要这竖琴。”

“哼!不卖!” 她从竖琴旁站起,说 “我们歇一会儿吧。你想喝点什么?”

“水就行。”

她跑上楼,忙活了好一会儿,下来时带了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给我看了看标签,“是Vin de Pays。我爸从欧洲带回来的。” 她晃了晃酒的标签。

“洋酒?我从没喝过。” 我摇头。

她把酒杯放在包装箱上,各倒四分之一满,递给我一杯。

我有点受宠若惊,忙说谢谢。

“陈老师……”她举起杯。

“叫我陈天就行。”我赶忙纠正。

“陈天,我觉得你不是不懂的人,来干一杯!”

“干?”我有点犹豫, “小心我不懂装懂。”

“我看你是装不懂。”

“好好,干。” 我一口气将酒喝干,只觉口中芬芳,腹中温暖。

她看我的豪爽样,笑了,慢慢举起酒杯,轻轻地摇了摇,放在鼻前仔细闻了闻,再品了一小口,口舌回味了一阵子,才喝了一口,慢慢地咽下肚。

我才知道,红酒要这么喝的。我连装不懂都装不象。

酒一下肚,我俩的话就多了。她告诉我她去法国留学过,什么学校我记不住。她回国后不想在演艺圈中混了,为跟母亲在一起,便回到小县城,开了这 不死 不活的琴行。

“你父亲呢?”

“他到处跑,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你母亲呢?”

“她去旅游了,过几天回来。”

我们又喝了几杯,接下来说的聊的就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拿出口琴疯狂地吹,她弹吉它不停地唱,在架子鼓中乱敲一通。一直到有人敲前头的店 门,叫 道:“喂!殷老板!半夜三点钟了,还让不让人睡啊!”

“扶我上楼去。”她醉熏熏地说。

于是,她的身体是我那晚演奏的最后一件乐器,直到琴师和乐器都精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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