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一把古董小提琴,两个音乐人的爱情,三代人的恩怨。
正文

鬼琴 1

(2013-12-16 20:34:13) 下一个
我从音乐学院毕业,飘了很久,一无所成。我的父亲看不下去,到县里的高中活动,给我谋了个音乐老师的职位。我当时心灰意冷,就答应了,所有乐器送人,乐谱 烧光,从北京回到家乡。

回到母校,时过境迁,少不了一番感慨。十几年过去,教室和校舍都翻新了,校园周围也高楼林立。唯有田径场边上的那片树林还在,长满野草。那是 块宝 地,很平,旁边有条小溪,过一小桥就是县委大院。这样一小桥流水,办事方便之处,为什么没房地产商来开发?有人告诉我,那闹鬼,半夜里时不时传出 嘤嘤的小提琴声。我听了没当回事。

单身职工宿舍在田径场边上,与那树林遥遥相望。一天半夜,我睡不着,想起闹鬼的事,好奇心上来,闯进那树林。在那,我只听见伥伥的溪水和垂柳 枝叶 的摩挲。那里有鬼?乡下人迷信!我笑笑,回去睡了。

可能我在那树林里受了风寒,也可能是水土不服,我病了几天,发高烧,半夜烧得迷迷糊糊,听到了嘤嘤的小提琴声,其中一首是Fritz Kreisler的《爱之郁 愁》,时近时 远。起伏的旋律中,我想起了我爱过的女孩们,她们很幸运,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我,不会有郁愁了。我病好了,上班去,忘了这树林的事。

县城里的生活很轻松 ,松得我心发慌。发慌的时候,我就在田径场跑圈锻炼,在小树林里找棵大树练拳击,发泄闷气,累了,洗个澡,仰躺在床上,来回数自己的脚指头,do re mi fa so la ti do re mi fa so la ti do re mi fa so la ti……

新学年开始了,我给高二学生上第一堂音乐课。我鬼使神差地讲起了克莱斯勒的《爱之郁愁》。我先在钢琴上草草弹了一遍,然后跟他们讲Fritz Kreisler的传奇,讲他不用练琴却名扬世界,讲任何破提琴到他手里都成名器的事。学生们发现新老师不强迫他们大声干嚎,又被灌输不必努 力也成功,都 听得特来劲。只有一个女学生,惨白的瓜子脸,枯黄的头发乱乱地披着,瘦瘦手臂,托着腮帮打哈欠。

快下课了,我也侃得差不多,就问:“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

“陈老师,克莱斯勒的老婆漂亮么?” 一个调皮的男同学抢先问。

“当然。不比他的琴声差。同学们,老婆和小提琴一样,不是越漂亮越好。”

调皮的学生们起哄了。

“好了,下课!” 我用教鞭拍拍讲台。

正当我收拾讲义出门时,那个惨白瓜子脸的女生走上讲台,细声问:“陈老师,您下堂课能不能用小提琴拉一遍《爱之郁愁》?”

我没有小提琴,教研组也没有称手的。我正要回绝她,看她真诚,想了想,答应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林郁音。”

好悲伤的名字。

下班后,我去县里的乐器商店。那的小提琴铮亮铮亮,价格不菲。我要来拉拉,把把试过,一一放下,心想,任何破提琴到Fritz Kreisler的手里都成名器?这绝对是鬼话!

售货员小姐听我拉得不错,却看不上那些琴,说:“这是我们这最好的琴了,都是好牌子。你如要更好的,我可以去订进口的,要十几万。”

我一贫如洗,哪买得起,说:“太贵,有没有5百块以下的?”

售货员小姐不相信这话出自我口,“5百块?你去卖破烂的地方找找吧!”

那好吧,本来,买琴就是买它的音质,牌子什么的都不重要。于是,我真的去了集市卖破烂的地方,问了好几个地方,还真问着了。一个小贩带我走进 僻静深巷,两 边高高的院墙,墙头长草,墙根堆屎,我真担心他把我劫了。他爬进阁楼,拽出一把暗棕色的小提琴,琴头有点焦,象被烧过,中间DA两根弦断,腮 托都没了,琴侧板掉了一小块木屑,琴弓上 的马尾稀乱得如僵尸的头发。

“要不要?这小提琴放在这十几年了,没人动过。一个死刑犯留下的。”

我好生失望,随手掂了掂,正要还给他,突然发现,这是把名贵的古董旧琴。它的商标上面有一个十字架和希腊文缩写JHS, 意思是“耶稣是人类救星“。这是把Guarneri,也就是瓜奈里!它是十八世纪一代造琴大师安得烈亚·瓜奈里的儿子,耶稣·瓜奈里的作品, 全世界剩下不超过两百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调 整一 下GE两根 弦,拉了拉。这琴,琴弓一触就叫,E弦又亮又柔,G弦重厚纯净。这音色!它如不是真品,也是把不错的赝品。

我忙问:“多少钱?”

“二百五。”

他在笑我傻瓜,这么破的琴还买。我生怕他反悔,马上掏钱,塞进他手里,抱着小提琴跑了。

我有了把Guarneri!我激动地哭了。我上网淘得一个旧腮托,卖主在本地,我取来安装上去。整整一个周末,我都在修我的宝贝 Guarneri,打磨掉霉斑,上了薄薄的清漆,终于像 个样子了。

星期一早上,我去银行取出我所有积蓄,倒空放硬币的小盒子,又搜刮出宿舍角落里的每一毛钱,共两千五百一拾二块三毛五分整。我带着钱和宝贝 Guarneri 又去乐器商店了。我给它配上琴弦,又挑了新的琴弓和琴箱。

售货员小姐一算,说:“ 一共,两千五百一拾二块四角。”
我有点为难,说,差五分钱。她大度地说,那就有多少给多少吧。。

一装上AD两弦,这提琴便有了魂魄。我忍不住,就在店里从头到尾拉了一遍《引子与幻想回旋曲》。这首曲子很长,我足足拉了十分钟。售货员小姐 听得都呆了。

《引子与幻想回旋曲》的音域跨度很宽,这琴的每一个把位,我都拉过。我对琴的品质很满意,小心翼翼地将Guarneri放进新买的琴箱,新的 琴 弓放在它旁边的琴弓槽里。我满心欢喜,想,这Guarneri和新琴弓真是完 美的一对!我合上琴箱,仔细锁好。

售货员小姐收了我的钱,给我开了一张贰千伍百一拾贰块三角伍分的发票。她交给我发票的时候,脸红红地,手也有点抖。我收了她给的发票,出了乐 器 商店。县商业街的大道上,阳光灿烂。

我的心被这Guarneri填得满满的,不再发荒。我将它挂在床对面的墙上,仰躺在床上,欣赏它,脑子里回放着《D大调卡农》、《爱之郁 愁》、 《门 德尔松E小 调协奏曲》、《爱之喜悦》、《沉思》、《圣母颂》、《匈牙利狂欢节》、《纪念曲》、《云雀》、《魔鬼的颤音奏鸣曲》、《吉卜赛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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