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酒坊
我欣喜地看着万家灯火，知道自己回到了人间。
老葛过年
腊月初一
老葛这两天有点烦，这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儿子还没确定到底回不回来。从上次五一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说不想儿子那是气话，老葛做梦都盼着儿子回来过年。
也是，像老葛这样刚退休不久，除了努力做好党布置的革命工作就没有其他兴趣爱好的老同志，除了初一十五地盼着儿子回家也几乎没有别的事情能让他兴奋。小葛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里的报社工作，但工作很忙，经常节日加班。第一年的春节是值班了，第二年春节是陪他对象去桂林了，可惜那个对象后来又吹掉了。这是第三个春节了。老葛就想着，要是过年有儿子陪着一起喝酒，这年才能过得开心。
正坐沙发上遐想着，老伴老袁从外面买菜回来了。老葛一边看着老伴择菜，一边说：“你说，今年咱儿子会不会回来过年啊？”
老袁没好气地说：“怎么又唠叨这事啊？你打个电话去问他自己不就得了？”
老葛说：“你这不诚心干扰儿子工作吗？”
老袁说：“你就问一句，说了就结了还不成嘛！”
老葛说：“我上次不是问过了吗？他说还不确定要不要值班。”
老袁说：“那你还唠叨什么？等信儿吧。”
老葛想了想，到底放不下，战战兢兢拿起电话，拨了儿子手机号码。电话那头响了三声还没人接听，老葛赶紧把电话给按了。
老袁看老葛一脸紧张，问：“咋了？”
老葛说：“别打了，万一孩子正开车，咱这不添乱嘛！”
过了半小时，小葛果然回电话了。老葛还在犹豫，老袁按捺不住，一把抓起电话。
小葛说：“妈，你打电话了？怎么，家里还好吗？”
老袁说：“挺好，就是你爸让我问你一下，你今年过年回来吗？”
小葛说：“过年不是还有一个月呢吧？那我哪说得清啊。要是不加班我就回去。我说，要不你们还是回河南乡下过年好了，万一我回不去你们自己也能热闹点儿。定了我再给你们打电话好了。”
老袁说：“哦。那你开车注意啊。”
老袁放下电话，突然发现老葛满面怒容，奇怪地说：“儿子说还不清楚要不要加班，等确定了再说。你又怎么不高兴了？”
老葛怒吼着说：“你问他回不回来就好了，干嘛非说是我让你问的？”
老袁一头黑线。
腊月十五
老袁单位分了几张美乐超市的购物券，眼看着年底就要过期了，老袁拉着老葛一起去置办点年货。快过年了，美乐超市人山人海，老葛和老袁走在人缝里，一会儿就走散了。老葛推着小车穿梭在零食区，边往小车里扔小点心小酸奶小花生小核桃边念叨“儿子准爱吃这个”。老袁则被新出的“龟苓阿胶精”给吸引住了，站在那个琢磨这个能不能给自己补补气血，正想象着自己吃了这龟苓阿胶回复美丽的青春时，突然就听到广播里在说：“现在广播找人。顾客袁丽华同志、顾客袁丽华同志，请听到广播后，马上到一号服务台，有人找。”
老袁想，真奇怪，怎么还会有人找我。她想拉上老葛一起到服务台看看，四周却看不到老伴。没办法，她只好自己找到了服务台，远远地看见老葛。老袁兴奋地说：“哎，你在这儿呢。听到广播没？有人找我呢。”
老葛说：“是我在找你。你怎么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到处乱走！”
老袁说：“你广播找我？有什么毛病！我不过去看看给咱俩买点补品啊。”
老葛说：“补、补！你就知道给自己补，怎么不想着给儿子买点东西？儿子回来吃什么？你怎么都不关心啊？”
老袁扒拉了一下小车里老葛挑的零食，说：“儿子早都不吃这些东西了，你怎么都不知道？你就瞎买吧。”
老葛说：“我瞎买？我啥时候给自己买过东西？要不是我想着儿子，你还不把钱全花自个儿身上了！什么性质！”
老袁生气了，一把把购物券全掏出来，塞给老葛，说：“就你想着儿子，你懵谁呢！儿子上学的时候你管过吗，人影子都看不见！不都是我天天管着，现在说这话给谁听。你要想买什么你买好了，就不能要现在这些零食，瞎买，浪费！”
老葛说：“我偏买这些，我看儿子爱吃。他就算不吃，他也知道我的心意！”
老袁说：“你有毛病吧？你要这样瞎买，还是把票还给我吧。我自己买的东西我肯定吃。”
老袁说完就要拿回那些券，老葛死活不让，这么一抢一拉，券被撕破了。老袁大喊一声：“别搞了，你发神经。全给我，赶紧找人沾回去！”
老葛说：“去你的，今天我就不让你买什么补品了！”说着刷刷，把手里剩的那部分全撕碎，扬长而去。老袁气坏了，一路跟老葛扭打着离开了超市。
超市门口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个个一头黑线。
腊月二十三
过小年了，晚饭时分已经能听到零零星星的爆竹声。老袁做了几个菜，跟老葛一起吃晚饭。老袁给老葛倒了一杯酒，老葛唉声叹气地喝不下去。老袁听得心烦，忍不住说：“你要想儿子就直接打电话，别磨磨唧唧地。”
老葛想想也是，一咬牙就拨了电话。电话那头，小葛显得很匆忙：“爸，我现在在去黄谷县的路上，那边出了点事。我处理完了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老葛说：“不用不用。你忙吧。我就一句话，你啥时候回来？今年过年值班吗？”
小葛说：“我不是说了吗，现在还不知道。你等一下，”电话里传出小葛同事说话声和希希索索的纸张声，“爸，要我说你和妈还是下乡跟大伯他们一起过年吧，我要是有假也赶到乡下去。现在的采访任务比较紧急，回头再说啊。”说完小葛就收了线。
老葛愣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老袁还盯着他呢，突然就火了：“打电话打电话，都是你叫我打电话 ，儿子这么忙，打什么打！”
老袁说：“那你不是也说上话了吗？他怎么说？”
老葛说：“能怎么说！以后你自己去问吧！”
老袁说：“那你就好好吃饭吧。我辛辛苦苦做了半天饭，你就这脸色。”
老葛说：“你辛苦做饭就做这样的菜？看人家隔壁老黄家，他老伴那一天不是做一桌子菜给老黄下酒？就你这菜，儿子回来都不屑吃。”
老袁一向厨艺不精，这下捅到了痛处，她恼怒地说：“你有本事娶人家赵大姐去。你什么德性，赵大姐都不屑得理你！”
老葛愤怒之下，一双筷子摔了出去，大喊一声：“滚！”
老袁老泪混浊，勉强说出来“我要跟你离婚”就冲出了家门。在楼梯碰到出门扔垃圾的隔壁赵大姐。赵大姐看着老袁的脸色，奇怪地说：“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老袁哽咽着说：“我，我要跟老葛离婚！”
赵大姐说：“都快过年了，怎么说这话？到我们家坐会儿吧。”
在老黄家，老袁说了半天，赵大姐终于听明白了。她说：“没什么事儿，你们家老葛不过是退休了心情不好，加上想儿子了，心里头烦。我看你们家小葛不错，从小他就是实诚的人，他要是说他只要不值班就回家啊，这十有八成他会回来。回去劝劝老葛，也让他找点有兴趣的事情做做，不要整天想着儿子就好了。”
老袁被劝回来了。老夫妻俩一宿无话。
腊月三十
老葛还是没有听儿子的劝回河南乡下。他和老伴俩个人从一早起来就等电话。快到中午，小葛终于打电话了，说是有一个同事替他值班，他马上搭班车回家。
接到这个电话，老葛和老袁的喜悦，就像迷途的羔羊突然接到了福音书一样，云开日出。老葛得意地对老袁说：“你看你看，我儿子听我的话吧，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老袁不再争论，赶紧到厨房看准备的菜。
老葛赶紧就跟进了厨房，“这个菜我帮你洗？”“抹布呢，我去擦灰。”“鞭炮准备了几挂？”“儿子床上的被褥都换好了？”大部分时候，老袁都说：“不用，你歇会儿吧。”老葛搓搓手，帮不上什么忙，到门口检查春联去了。
晚饭都摆上了桌，酒也倒好了，儿子却还没有回来。老葛和老袁看着表，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新闻联播里，主持人穿着代表喜庆的红色服装播新闻。新闻联播过了，开始频繁的春晚预报和广告。老两口坐在桌前，一边耳朵无聊地听着电视，另一边耳朵仔细地听着楼道是否有脚步声，心情却越来越不安。
老袁终于忍不住拿起了电话。老葛一把给按了：“别，万一开车呢。”老袁推开他的手说：“什么呀，不是说了搭班车嘛！”老葛尴尬地收回了手。拨了号，对方却没有开机。两个人对望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
正纠结着，门铃响了。老葛和老袁打开门，终于迎来了儿子，儿子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儿子走进来，先给了老葛和老袁一个热烈拥抱，再跟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同事，李妍。这两天忙，她来不及回云南老家了，我就邀请她一起来我们家过年。”李妍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长得漂亮，人也和善。她笑眯眯地说：“叔叔阿姨，春节好。打扰你们了。班车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们久等了。”老葛和老袁立刻笑成了两朵花，忙不迭地说：“没事没事，欢迎欢迎。”
小葛和李妍两手满满地拎着东西，都是带回来的礼品，有给老两口的羊绒衫，有最新出品的龟苓阿胶精，还有一大包零食说是可以下酒。终于忙活妥当坐下来，老葛说再拿一个酒杯，老袁说再把菜热一下，老俩口几乎同时冲向厨房，差点在门口卡住，他俩一起回头看了看，然后又互相给了一个兴奋得意又诡秘的笑。
电视机里，春节晚会准时在喜庆的歌舞中开始。房子外面，炮竹声此起彼伏。餐桌边，美酒飘香，小葛和李妍开心地说着这几天采访的趣事，老葛笑得嘴从左耳朵根咧到了右耳朵根。厨房里，老袁端着热好的菜走出来，一路还中气十足地唱着：“马儿哎，你慢些走哎你慢些走哎哎哎。。。”
老葛端起了酒杯，他心里说，这是他过过的最开心的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