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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雨,悉尼的夜

(2010-05-27 13:22:30) 下一个
上海,阴有雨

我一直说我是逃离上海的。那些爱的痛的悲伤的快乐的记忆,我可以统统不要,只要我能离开。可是真到了离别的时刻,我竟不能如之前所想的那样洒脱和迫不及待。从家乡到上海一路相伴相随了十几年的好友,满脸写着复杂的情绪,我知道,她们是想给我祝福,但更多的是担心和牵挂。所以一个拥抱,泪就湿润了眼眶。“我一直一直都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朋友说,“可现在你真的抛下我们说走就走了……”我无言。我也很想给自己一个充分离开的理由,而且我抛下的。何止是一群贴心的朋友,一个繁华上海,还有我最灿烂的青春岁月。

到上海的那年,夏末初秋。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我怯生生的降落在上海。那时候还没有金贸大厦, 东方明珠也不过刚造好一年,挺着硕大的肚子在黄浦江边“傲视群雄”。在那些晴朗的天气里,彩色的玻璃幕墙总是熠熠发光,辉映出蓝天白云,让我这个从黄土高坡上走出来的土妞,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都市”,体会了上海人嘴里说的“清爽”——那些干净极的颜色的组合。

我甚至记不起来金贸大厦是什么时候竖起来的,因为这一切离我太遥远,心灵和空间上都那么远!这是真的,我在上海的头几年,始终缩在东北角那个当地人称“下支角”的地方,这里有上海最高等的学府,有巨大的工厂机器,有每天清早拎着马桶跑来跑去的阿姨,还有好多可爱的人民解放军——我特别喜欢看见人群中有橄榄绿或者海军蓝穿梭,那样感觉好安全,可是,这里有更多不明来路的人,以至于警察叔叔们不得不用最土的办法,开辆小车载着扩音器宣传防盗反扒。所以,缩在这里,我就觉得金贸大厦好遥远。

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和它扯上关系,收到面试通知的那一刻,除了地址是金茂24层听清楚以外,其他都兴奋的忘了。记得那是个夏天,一向邋遢懒散的我,打扮成淑女状,战战兢兢立在了金茂的大门外。眯起眼睛仰望这座世界第三高楼,它不再像以往从对岸看过来那样,仅仅是一个标志。

终于在金茂的24层开始我像模像样的白领生活时,已经进入我在上海生活的第7个年头了。24层对于金茂来说,小腰都不到呢,每次别人问起,我都掩饰不住得意的笑着说“太低了,没风景可看”。其实这边风景才独好,午后我和同事常倚着大落地窗晒太阳,看浦东新景。而那些高层以上,往往会被云雾遮绕,看出去只有白茫茫一片。特别是雨后的夜里,雾气蒸腾在闪烁着灯光的楼顶上,大半截身子都看不到的金茂,颇有些鬼魅妖冶之气。

而我始终还是混迹于那片似乎不属于上海,又是典型的上海的东北角。曾经的每一次卷起我小小的铺盖搬家时,耳边总响起罗大佑那沙哑的嗓音:“就这样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幸亏,在上海的生活进入第六个年头的时候,我已经安定下来,有了一间小小的蜗居,仍然在东北角,只是它已经日渐繁华。

十年的上海生活,她的风花雪月,她的娇媚多情,已经丝丝渗入到我的每一个细胞,黄土的痕迹在我身上已荡然无存,然而,我终究不是浦江水滋养的,上海和家乡一样,没能留住我前行的脚步。有一句话很贴切:有些人是生活在过去里,她/他不停地往前走,就是为了回头的时候多看到一些自己的脚印。我走,因为上海已经踩满我的脚印。

悉尼,晴转晴

NSW State Library,我把整个身体匍匐在巨大的地球仪上,摩娑着那块熟悉的雄鸡图案,用手指一拃一拃地丈量从上海到悉尼的距离。超过十个小时的飞行,在这儿,不过是手指轻挪几下。

思绪又扯回离开的那天,冬季的上海总是阴雨绵绵,并不是因为我自嘲为“贵人”要动,所以风雨才行。拖着沉重的行李立在门边,迟迟不肯关上房门。回头,再回头,因为我知道“砰”的一声过后,那扇门将掩去我过往的十年。而我温馨的小屋,又是否会了解它的主人,这一去是多久,多远。

我是生来爱做梦的人,是那种每个晚上大脑皮层过于活跃,而不由自主把白天种种组合成或荒诞离奇或忍俊不禁的梦。可是我从来不曾试过,身体仿佛被某种东西牵引,亲身演绎着一个那么感觉不真实的梦。直到站在澳洲土地上,明晃晃的太阳炙烤着全身,依旧混淆了似在上海的冷冬想要裹紧衣裳;直到坐上朋友的车驶出机场,依旧满心欢喜的盼望,终点是那个我亲手布置的小房。很想打电话给上海的朋友,说嗨,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耶,可是打开手机,才发现中国移动在这儿早已经丧失了所有功能。看来,我是真的被抛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梦似乎做了很长,我已经忘记我用了多长时间,才从另一个现实中解脱出来。那头天灰灰的,喜欢淅沥沥的下雨。但凡晴朗着,我们几个女孩总是相约出来,走走逛逛,转眼身影就能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然后找个优雅的地方,吃点小菜,喝点小酒,聊着八卦的天儿。可这头呢?从上到下都是湛蓝的。天上大团的云飘啊荡啊,反正有足够的空间,海里也是点点白帆映着水光,和画里一模一样。马路上汽车排起长龙“翻山越岭”,想找人聊天儿?还需要点运气和勇气,尽管周围人们的目光都象澳州的阳光一样温暖。究竟哪一边是梦境,哪一边是现实?我又有点糊涂了!

是梦就有醒来的时候。那天睁开眼睛,我却躺在床上怔怔发呆,因为耳边是一种太过陌生的寂静。凝神细听,勉强找到些微弱的蝉虫嘶鸣。惊喜是一群鸟儿光临带来的,在窗外门前大树上、草坪上,欢快的舞蹈。它们离我这么近,不戴眼镜我也能看清漂亮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骄傲的光。空旷无人的街上,它们的飞翔更显的从容和自由。

揉揉眼睛,我确定我是在叫做悉尼的这个城市了。

那以后的每天,我都从居所的Suburb乘BUS到悉尼的市中心。

穿过无数次在明信片上见过的Harbor Bridge,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是大名鼎鼎的Opera House,白色的建筑,有时矗立在蓝色的海天之间,温婉宁静;有时在强烈的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线,熠熠生辉;而海和天没了颜色的时候,它也平凡的愈加黯淡,像褪去华丽衣衫的公主,有点盛名之下,其实难复的感觉。

悉尼的city并不大,因而人群的密度,几乎能和上海媲美。这里人们也步履匆匆,但休闲的气氛更浓烈,因为占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吧,人们对阳光和海的热爱,已经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刚挣脱上海冷冬的我,南半球的夏天,还真一下适应不过来。MSN上把名字换成sunshine, sunshine,照片也换成小吊带,背后的海风正吹乱我的头发,深蓝的海水渐渐占满我的双眼和大脑空间,以为可以忘掉,但悉尼过盛的阳光,竟让我总是怀念起上海的雨,那些城市的记忆,果真是刻进了生命里。

地球掉了个个,季节也掉了个个,朋友说,乐园,你的生命已经打开,你要去做挥着翅膀的女孩啦,我说,我只是换了一片空间从头再来。很喜欢小说上的一段话:对于城市来说,一个人的到来就像尘埃洒落;而对于一个人来说,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等于换了一种人生。于是我再次降落,我这粒从上海飘走的尘埃啊,开始在悉尼炽热的阳光下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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