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１４）（１５）

１４　王子妃

在场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对金童玉女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将半个脑袋露出水面，呆呆地望着爱莉娅和埃里克翩翩起舞。音乐中，我看到爱莉娅满脸的幸福，满脸的温馨。她痴狂地望着埃里克那张毫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似乎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是个没有心的人。爱莉娅的长裙及地，我看不到她的脚，可是，明显的，她没有鱼尾巴，而且，她明明在像人类一样的呼吸空气。

这个女人，真的是爱莉娅，还是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

音乐一首又一首地演奏着。自从爱莉娅出场以后，埃里克就再也没有和任何其他女人共舞。他的目光依旧呆滞，他的神情依旧茫然，可是，他大概没有失去对美丽女人的鉴别力。他和爱莉娅一直舞到夕阳西下。

舞曲终于到了尾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听到主持人高声说，“现在，请埃里克王子宣布他的决定！”

乐声停止，窃窃私语的人群停止了交谈，每个人都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埃里克。那站成一排的五六个候选人的眼里充满了紧张和渴望。四下安静得令人心慌。

爱莉娅一直站在埃里克身边，舞会已经结束了，她竟然一点规矩都不懂，没有退下，一动不动地站在埃里克身边。

埃里克走到人群中间，扬起头。他的目光里，即没有幸福，也没有悲伤。似乎他即刻就要宣布的，是一个与他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命运。

只听他张口说，“请允许我宣布，我未来的王妃是――――”他拖长了声音，向在场每一个候选人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他的目光停留在他身边的爱莉娅身上。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艳，没有欢喜，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只是随意地说，“就是这位姑娘”。

满场的客人惊呆了。这个陌生的女人，既不是公主，也不是豪门之后，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她，怎么可以成为他的新娘？

国王和王后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王后说严肃地说，“埃里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连这位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怎么可以选她作你的新娘？”

埃里克有些厌倦地摇头说，“你不是说过，要我在舞会上和我跳过舞的女人中选择吗？我一直在和她跳舞！“

王后摇摇头，对着爱莉娅质问，“你是谁家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爱莉娅美丽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泪水，她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满场的客人呆住了：　这个美丽得如同天使的女人，竟然是个哑巴！

就在这时，一位客人指着天空发出一身惊呼。

大家随着他的手指仰天望去，只见漫天绯红的晚霞，在傍晚微微暗淡的天色里，形成了几个字母―――爱莉娅。

“你的名字是爱莉娅？”埃里克低下头问。

爱莉娅点点头。

“你从天上来？“他又问。

爱莉娅迟疑一下，又点点头。

满场的客人的惊叹声中，国王的声音洪亮如钟地传来：“看来，这个女人是上帝送给埃里克的新娘！”

人群欢呼起来。埃里克的脸上依然满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再次宣布：“我未来的王妃，是爱莉娅！”

爱莉娅流泪了，是喜极而泣的泪。她美丽的脸上满溢着幸福与快乐。

我看到埃里克俯下身来，一只手环住爱莉娅的脖子，用他冰冷的嘴唇，轻轻在爱莉娅唇上碰了一碰。那不是一个吻，他的动作如同一个原本不喜欢喝酒的人被劝酒时，浅酌一口，表示他喝了。
爱莉娅的脸，立刻红得如同天上的晚霞。她好美！

××××

舞会散了，人群散了，笑声散了。

只有几位仆人，留下来清理场地。不久，连仆人都离开了。四下寂静一片，只有我自己。

在这场与命运的较量中，我被彻头彻尾地打败了。

那场暴雨中，我没有给爱莉娅机会救埃里克，可是，我的每一个决定，我的每一步举措，无非是一步步将爱莉娅推向那个我自以为可以改变的命运的牢笼。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到来，非但没有改变，反而造成了更多的牺牲。那原本的故事里，受伤的只是爱莉娅。海王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王子也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可是现在，威廉失去了他永恒的生命，埃里克失去了他的灵魂。

爱莉娅，却依旧没有摆脱她的命运。

我认定了四下无人，从水中露出头来。我的胸口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这时，我听到水池边，一声幽幽的叹息。我定睛望去，原来是爱莉娅！她望着我，说，“大姐，对不起。”她的声音又粗糙又生涩。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怎么了？她原本有着所有姐妹中最美的歌喉！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这样做实在是情不自禁。我不能没有王子而生活！大姐，你是那么坚强，那么独立，没有他，你一样可以活的对不对？你．．．会原谅我吗？“

我苦笑了一下说，“爱莉娅，埃里克王子不过是我的好朋友而已。我怎么会怪你？“

她的脸上现出一个美丽的笑，“真的吗？“

我诚恳地点点头，问道，“你怎么会变成．．．＂

爱莉娅说，“昨天在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海巫。她说，她可以将我变成人类，和王子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又是海巫！她也许可以洞察一些秘密，她也许有无边的魔法，可是，她永远不会无条件帮助一个人！她永远是有目的的，她永远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最终获利的，永远都只有她自己！

我摇摇头，问道，“那么她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声音。＂爱莉娅垂下头，低声说。

我长长地叹息一声，冷笑一声说，“不光是这个吧！王子必需在新婚之夜前爱上你，那时，你才会永远成为人类。如果他不能爱上你，你就要像浪花一样地消失，对不对？”

爱莉娅惊慌地望着我，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我将我所知道的全盘托出，“现在，你走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锋上一般疼痛！．．．你怎能和他跳了一个下午的舞？”我的心都绞成一团了。

我长叹一声，继续说，“我费尽心机，就是想要防止你去走这一步，可是，你却还是．．．”

爱莉娅打断我说，“你不要担心！你看，我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他现在还不了解我，可是他会慢慢爱上我的！即使他不能，海巫说，她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要我不死的！＂

“什么办法？“我问。

“她说到时候会告诉我。“爱莉娅说。

我的思维开始飞速运转，我现在明白了。那可以要她不死的唯一办法，当然是取出埃里克的心。海巫以为，埃里克喜欢的人是我，自然不会轻易爱上爱莉娅。她又拿走了爱莉娅的声音，这样，他爱上爱莉娅的可能性就更加渺茫。

原来，我不过是海巫的一个棋子，现在，她为了保险起见，又找来了第二个棋子。

我和爱莉娅，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海巫利用？难道只是因为她看穿了我们心中执着的一份爱情？

忽然，我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平。我厌倦了做海巫的棋子。我厌倦了被她操纵在手中！
我甩甩头，将头上那个水晶发簪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它别在爱莉娅的头发上，望着她的眼睛，我说，“听我说，这个，是对王子至关重要的东西，你要用你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它！千万不要让海巫看到你有这个东西！如果它被海巫拿走了，王子便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你懂吗？”

爱莉娅怔怔地望着我，不懂我的意思。

我无法告诉她全部的事实，只是一遍遍说，“爱莉娅，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解释给你！”

爱莉娅沉默着，勉强点点头。

我拉起爱莉娅的手，说，“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你现在是未来的王妃，你一定可以想个办法，将我放回大海中去！＂

我看到爱莉娅似懂非懂地点头同意了。我的心，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信心和希望又一次在我心中升起。

我如同醍醐灌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海巫。天下万事，不会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这是一个魔法的世界，这里，除了海巫的魔法，一定还有其他的方式帮助威廉找回他永恒的生命！我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过这个？为什么被这个邪恶的女人所控，偷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心，牺牲了最亲爱的妹妹的幸福？ 这样即使换来了威廉的生命，他会快乐吗？我会心甘吗？

１５骗局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找到其他的办法！我不知道威廉以人类的体温，在海里可以坚持多久，我一定要马上行动。

我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初步成形：海巫之所以利用了我们，是因为她有一个可以窥看天下事的水晶球。每一次她洞悉了我的心事，都是那个水晶球的缘故。这一次我骗了她，她竟然毫不知觉，显然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拿出她的水晶球。那个水晶球一定被她视为珍宝！

如果，我能够偷到她的水晶球，就可以逼她救威廉，甚至可以逼她说出如何将王子的心放回原处。

可是，我对自己苦笑一下：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鱼。海巫轻轻一挥手恐怕就可以让我粉身碎骨，我怎么可以偷到她的水晶球？

“林安琪，自不量力是你的拿手好戏！”我在心里骂着自己。

我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听到有人走来，一面走，一面叫爱莉娅的名字。

原来是一个女仆，正在寻找她。

我向爱莉娅使个眼色要她离开，马上就要钻到水底。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仆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我吃了一惊，正要叫爱莉娅去看看，忽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放心，她没死。我只是要她睡一下。”

威廉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池边，他的眼里，充满了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他望着爱莉娅，低沉地，威严地说，“爱莉娅，请你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

爱莉娅转向我，求助般地望着我，可是，我的心已经马上就要跳出来，怎么可能帮她解围？

爱莉娅沉默片刻，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直视威廉说，“我马上就要成为埃里克王子的王妃了！父亲，你祝福我吧！”

她的声音是那样难听滞涩，威廉的眉头皱了起来，靠近她，扶着她的肩膀，说，“　你的声音怎么了？”

爱莉娅却忽然跳了起来，说，“父亲，你好烫！你在生病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爱莉娅虽然有了人形，却还是人鱼的体温。她在人类的地盘可以生活多久？而威廉，他还好吗？我还有多少时间？

威廉摇摇头说，“我没事，我在问你问题，你回答我！”

爱莉娅望着威廉，她的眼中放出光来，“我与海巫做了一个交易．．．”她话还没说完，威廉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低声地，用命令的口气说，“不要动，在这里给我等着！”他立刻冲天而起，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愤怒过，晴朗的天空立刻乌云密布，天上的乌云低低地向我们压下来，让我觉得透不过气。威廉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就消失在乌云里。

我和爱莉娅面面相觑，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过了半晌，他回来了，他的一只臂膀，铁锁一般地卡着一个人的喉咙。我定睛一看，他手中的人，竟然是海巫！

威廉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黑暗，他刚一落地，便厉声说，“海巫！我一再对你忍让，只因为我不愿和你对持，搅乱了大海的和平，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你听着，我要你现在就解开你用在爱莉娅身上的巫术！“

天上电闪雷鸣，海巫一改平时不可一世的神态，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着头，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这才发现，她原来如此惧怕威廉！

“海王陛下！“她哆哆嗦嗦地说，”我和你不同，在人类的陆地上我是无法施展巫术的。只要爱莉娅公主和我回到海中，我就立刻．．．＂

威廉冷哼了一声，说，“爱莉娅，你随我走！“

我呆在当场，他这一次自从到来，就没有看我一眼。现在，他只是要爱莉娅同他一起走，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一种难言的伤感笼罩着我，我的心痛了起来。

爱莉娅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她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来不熟悉的固执和肃穆的神情，她一字字说，“我不要和你回去！”

威廉不理她，他的一只手臂仍然控制着海巫，另一只手臂紧紧扣上爱莉娅的手腕，说，“我不管你要不要，现在就和我回去！”

爱莉娅流着泪，说，“你放开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我的心，已经属于埃里克王子，你就算强迫我，回去的也无非是我的躯壳！父亲，你难道没有爱过？你为什么不能试着理解我？”

我看到威廉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那紧紧抓住爱莉娅的手，慢慢松开，他望着爱莉娅，幽幽地说，“这个人类的王子，真的值得你牺牲你的性命吗？”

爱莉娅坚定地点点头。

我意识到，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我。

“海王陛下，你放了我吧！“海巫哀求着。威廉铁一样的手臂，依然锁着她的咽喉，似乎他稍一用力，她便烟消云散了。

我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良机吗？海巫在人类的陆地上原来是没有法术的。难怪她没法看出我对她撒的谎！现在她的命在威廉的手里，我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逼她给我我想要的东西？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从池水中一跃而起，对威廉说，“不要放开她！“我定睛望着海巫的眼睛说，”如果你想活命，就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威廉诧异地望着我，不知我在玩什么花样。他下意识地，将海巫锁得更紧些。

海巫哀求地说，“只要海王陛下肯放了我，我一定答应你的条件！“

我大声说，“第一，我要你给海王永恒的生命！”

威廉脸上的神情更加诧异，他呆望着我，不知我在说什么。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巫婆，怎么可以给我永恒的生命？“

海巫结结巴巴地说，“海，海王陛下，只要你从此要放弃海王的魔法，你就可以靠我的巫术永远存活下去。“

威廉笑道，“简直是无稽之谈！安琪，你难道要我也变成巫师不成？”他的语气是那样不屑一顾，如同在嘲笑我的无知。

我的心，如同被一个沉重的铁锤击中，立刻碎成一片片。

我怎会如此幼稚？我怎会相信这个海里的巫婆可以拯救强大的海王？看到她在威廉手里哀哭求饶的样子，我明白了她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现在，因为我的幼稚和轻信，威廉非但没有救，埃里克被无端地牺牲了，爱莉娅命在旦夕，就连我自己，也被困在这个人类的水池里，无法脱身。现在，威廉一定已经恨透了我，他不会再有心情带我回去。更何况，我怎能回去？怎能面对他？

“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海巫没有说话，威廉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我本来想要她将埃里克的心放回去。可是，我现在意识到，我提了这个要求，就等于承认了埃里克的心已经到了我手里。她如此诡计多端，让她知道了这个，埃里克恐怕就更危险了。

我软弱地说，“没有第二个条件了。”

威廉的目光穿过我，转向爱莉娅说，“我永远不会强迫你。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只能祝福你！”他松开了海巫的脖子，冷冷地将她抛向黑暗的乌云中。

爱莉娅跑过来，抱住威廉，说，“父亲，谢谢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威廉挤出一个笑容说，“我先走了。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爱莉娅忽然说，“你可不可以带大姐回到海里去？”　她的眼睛转向我说，“你刚才不是要我想办法将你送回去吗？现在父亲正好可以带你走！”

我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威廉如电的目光射在我的脸上，“你真的愿意随我回去？”他的语气平和，我根本听不出他的心情。

我已经失去了目标，我已经完全不知何去何从。海水漩涡在空中出现，威廉叹息了一声，将我拉进那个漩涡里。

我在漆黑的漩涡里，随着海水一起旋转。我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状的情绪。

我感到他温暖的体温就在我的身边，我无法自控地拉住威廉的手说，“请你原谅我！“我恨自己无助的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加复杂的局面。

威廉从我手中抽回他的手，他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所答非所问地说，“你真的愿意就这样退出，将王子让给爱莉娅吗？“

我的心缩紧，说，“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从来没有退让！埃里克本来注定是爱莉娅的心上人！”

海水的漩涡终于将我们缓缓送回大海。我和威廉潜入海底，海王宫的花园依旧姹紫嫣红。威廉静静地随着我走到我房间的门口，温和平静地说，“欢迎你回来。”

他脸上的神情遥远得如同如同一个陌生人。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我说，“谢谢你，成全了爱莉娅！＂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我已经失去了他。

可是，既然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他，又何谈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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