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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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祸 -- 计划生育运动手记 -- 宣传队员们

(2010-09-07 06:49:04) 下一个

我当时十九岁, 连男同学的手都没碰过。 对男女交合, 生儿育女的全部知识, 只限于从赤脚医生手册上读来的几页,那还是背著父母,打着手电悄悄地躲在背窝里看的。对计划生育怎样宣传, 心里完全没数。也根本体会不到,熊书记那斩钉截铁的语调和手势,将会导致多少艰辛, 痛苦,眼泪和血腥。 只是觉得, 全公社一百多名知识青年 , 就挑了我们几个来工作组。 这是党对我们的信任。 心里充满了史命感和自豪感, 下定决心完成好党交给的任务。

在会终和吃午饭的间隙里, 我们四个新来的, 抓紧时间去会计室办了必要的手续。 上级归定, 计划生育工作组成员 户口全部不脱离农村。 生产队分粮不足每年 380 斤的, 由国家补足。 另外公社每月补贴 9 元人民币伙食费。 我们集体住在公社大院, 每天下乡去挨家挨户动员人们做节育, 绝育或人工流产手术。 在社员家吃派饭, 每人向提供派饭的人家交四两粮, 一角钱。

年青的宣传员们很快熟悉起来。

叶小琴是个矮胖胖, 黑皮肤的老工作队员 , 计划生育大半年前一开始,她就干上了。 她下乡五,六年了, 是昌都县城的初中毕业生。 从她那农村姑娘一样向下坠的胯部和粗大的指关节, 就知道她下乡已来干了不少粗重活。 我后来知道, 她生父是个右派, 在她二岁时与母亲离了婚。 养父倒是个血统纯正的工人。 小琴为了彻底脱胎换骨, 下乡后亡命地吃大苦, 耐大劳, 曾被评为公社的先进知青代表。

郭兴凤从一开始就织著毛衣, 无论开会还是聊天, 她的手都没停过 , 长得小巧玲珑, 白净的瓜子脸, 恰到好处地分布著几颗雀斑。 我直觉地对她映象不好, 觉得她说话尖酸刻薄, 不象个忠厚老实, 踏实工作的人。 淑华是个文静的姑娘 , 重庆钢铁厂的下乡知青。她用鲜红的毛线扎着两条小辨 , 衬着同样鲜红的嘴唇,跟人说话不敢有眼光接触,脸皮薄得随时都恨不能钻地缝里去。

男生二毛, 长得舒展健壮, 举手投足显示出小时曾有过很好的教养。 我早就听说过他的故事。 他父亲是重庆钢铁厂的厂长, 文化大革命中全家人都被关进牛棚。 十五岁下乡后, 和一群绝望无聊的知青伙在一起偷鸡宰狗, 打架斗殴。 直到两年前,公社调来一位大学生医生。 说话轻言细语的女医生不知有什么招, 使二毛对她言听计从。据说有一次, 二毛领著七八个知青, 在一个生产队的保管室大打出手, 要抢队里新宰的羊肉。 叶医生闻讯赶到,一把将二毛搂进怀里 , 痛心地对说: “二毛,你爸爸妈妈要知道你不学好 , 会多伤心哪 ! ”二毛被叶医生说得痛哭流涕,当下砍下一小截么指,发誓不再打人。这不,二毛已经一年多没打人了,被公社当作后进转变的典型,调到计划生育工作组来了。

还有赤脚医生老吴,某大队妇女主任淑敏,郎中的儿子老莫,等等、等等。

我,小琴,淑华 和二毛成为朋友。 下午, 我们相约到公社卫生院熟悉情况。

这是一个土胚筑成的四合院, 妇产科诊室座落在天井的右边。 我们四人进去时, 付医生正在检查一名妇女。 趁她忙, 我打量著这间诊室。 土墙上裱糊的报纸已经发黄, 为著消毒, 报纸上又刷了一层石灰水。 刷石灰水的人显然不乐意干活, 刷子的走向毫无章法, 四面墙象画家的抹布一样, 横七竖八的东一块白, 西一块黄 。 本来三合土的地面, 因多年没有清洗, 结著凹凸不平的脚跟泥。付医生臃肿而倦怠 , 活象一只晒太阳的猫。 . 她穿着的确凉的衬衣, 理着报纸上才能看到的运动头, 比我们这些扎着短辨, 穿着补丁衣服的城里人时髦几百倍, 但从她走路时松垮的腰腹 , 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农村姑娘的本色。 这时付医生检查完了, 脸上挂著毫不掩饰的厌恶懒洋洋地说: “ 完了, 起来!” 然后咕嘟道:“上医院也不洗一下屁股 ,臭得熏人。” 那年青妇女一脸惶惑, 躺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和小琴有些不忍, 一个过去扶了她一把, 使她坐起来, 一个替她抱来衣服。 付医生不知怎的突然生了气, 摔摔打打地洗手,开了处方,火气连天地说:“以后你们带人来安环 ( 节育环 ) 或流产,一定让她们洗了脚穿上鞋再来,看刚才那个,光脚板就上手术台,搞得到处都是泥巴!”

出了付医生的诊室, 小琴见我和淑华 满脸的惊愕和气愤, 说:” 付医生就是这个态度。卫校刚毕业 , 分到妇产科后,觉得‘读了两年书,来修下水道’,一肚子的气。”

说话间, 我们来到隔壁叶医生的诊室。

叶医生手里拿著窥阴器, 点个头算是跟我们打个招呼, 然后对病人说:” 你看这个, 我要把它放进去, 就象你们夫妇同房一样, 不会痛的, 只是有点凉。“ 她的态度多少有点职业的冷凌, 远远说不上温暖。 但比起付医生, 仍然是天壤之别。 忙完了, 叶医生和气的问:“ 你就是若兰吧? 我听县四中的任老师说起过你。” 县第四中学座落在我们公社。 任老师在文革前 就是二级语文教师。 我有时去请教他学问。 不过在那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这不是值得宣扬的事。我敢忙叉开话题:“叶医生,对计划生育,我可是一点不懂。请你多帮助我。”

叶医生取出一本书递给我:“是啊,你们都应该多读些书。”

我一头扎进叶医生的书里,一直看到凌晨四点,才把该看的章节囫囵吞枣地读完。


第4章  第一工作周

第5章  她们安上了节育环

第6章  第一个男性绝育

第7章  ……

 

(全文待续. 若等不及, Google “a log of birth control campaign in China”, 您能找到中英文合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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