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换柱的“回头纸”入境尝试：一份澳档的证言

偷梁换柱的“回头纸”入境尝试：一份澳档的证言

自淘金热起，中国人开始大批进入澳洲，除了淘金，也从事种植业、家具制造业、洗衣业和各类零售商业活动。从此之后到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成立的这一时期里，一些华人在各殖民地通过归化入籍成为英国属民及申请长期居留而长留在澳洲，形成了最早的澳大利亚华人社群之主体。他们使用这些入籍纸以及他们在澳出生之子女的出生纸，可以出国探亲旅行并重返澳洲。只是在中国人大批进入澳洲之后的半个世纪里，澳洲各殖民地相继出台了限制中国人入境的法律和相关举措，这些为1901年后联邦建立后实施以拒绝亚裔入境和入籍为主的白澳政策奠定了基础。

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成立后所实施的白澳政策，对华人影响巨大。听写测试(Dictation Test)是澳大利亚联邦成立后实施排斥亚裔移民之“白澳政策”(White Australia Policy)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于一九〇一年开始实施，一九五八年终止。根据一九〇一年澳大利亚第一次联邦议会通过的《移民限制法案》(The Immigration Restriction Act)的核心内容语言测试法案规定，移民官员可使用任何一门欧洲语言，对有意申请移民入境者进行一项五十个单词的听写测试；如未能达标，则有权拒绝其入境。其主要针对者，即为华人。这样的政策，就有效地阻止了华人的入境，因为能够通过上述测试而入境的华人极少。事实上，这项政策就是为了在此后有效地阻止非白种人(即有色人种)亦即亚裔(主要是中国人)入境而设。与此同时，联邦政府也提供Certificate of Exemption from Dictation Test(英文简写成CEDT，亦译为“听写测试豁免证明”或“免试纸”，当时的华人将其称之为“回头纸”)。该“回头纸”是发给那些非欧裔亦即非白人之澳大利亚居民(长期居民或永久居民)短期出境澳大利亚时使用，作为返回澳大利亚的证明，也就是说，在返回澳洲入境时勿需进行听写测试，当时的规定是，凡在澳大利亚住满五年以上者，可以申请长期居留证明(Domicile Certificate)，用现在的话说，这实际上也是永久居留证明，只是因为白澳政策，旨在对这些在澳之非白种人进行限制。即便是那些此前在各殖民地归化入籍成为英国属民之华人以及他们在澳出生的子女，无论其是本族通婚还是与异族通婚所出，他们出境时也同样需要申请回头纸。此后，该项证明也给予那些非欧裔获准入境澳大利亚经商、留学及探亲之人士，与签证类似。

自此，澳大利亚联邦成立后，在澳华人出入境，无论是已经归化入籍的英国属民还是具有长期居留权益者，皆需申请持有回头纸。通常来说，回头纸的有效期为三年。而由于澳洲海关和移民部门严格执行白澳政策及对回头纸的严管，使得二十世纪后能够进入澳大利亚的华人人数急剧减少。但也由此使得一些在澳华人打起了利用他人回头纸的主意，亦即通过利用这些回头纸，达到把自己亲戚或乡人甚至在乡子女弄到澳洲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多起，有成功的，也有失败者。事实上，澳洲当局也了解到这种现象，并努力防止。一份澳大利亚国家档案馆的宗卷，就恰好揭示了这一事实。

Ah Chee(也写成Archee，亚池)是广东省新宁(台山)县人，大约于1880年代来到新南威尔士(New South Wales)[1]，站稳脚跟后在雪梨(Sydney)娶一欧裔女士为妻，1890年代生有二女一男，分别是Ruby Agnes Ah Chee(1895年生)、Olive Lavine Ah Chee(1897年生)和Henry Arthur Ah Chee(1899年生)。1901年，亚池夫妇曾带着三个孩子回国探亲，随后在香港定居和发展，三个孩子也在香港接受教育。1905年，三个孩子被送回澳洲上学，住在雪梨中国城，由新遂和号(Sun Suey War & Co.)的东主伍时华代为照料。伍时华是广东省东莞县人，1891年来到澳洲发展。[2]此外，新宁县籍余明礼(Men Lie)在雪梨所设立的新广兴号(Sun Kwong Hing Co.)[3]，其中一位股东雷福，也是亚池的朋友。[4]就在上述三个孩子回到澳洲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他们又根据父亲的安排要离境，准备去香港和父母在一起，并计划在那里呆上三年。雷福和伍时华负责为这三个孩子申请回头纸，并且伍时华还要陪同三个孩子一起赴港，要亲手将他们送交给其父亚池。待一切就绪，他们于1906年6月12日拿到回头纸后，从雪梨搭乘“太原”(Taiyuan)号轮船赴港。

到1909年5月初，伍时华通过海关向外务部申请亚池三个孩子的回头纸延签，理由是他们的母亲在香港病逝，一时间无法返回澳洲，需要申请延签三年。也就是说，可在此后的三年内任何时候返回澳洲。按规定，理由正当，延签是没有问题的。外务部秘书需要伍时华提供亚池仨儿女的近照，以便办理。照此要求，伍时华提供了二女一男共三张华童的照片。外务部秘书接到照片后，顿感有异。因为此前的回头纸上亚池三个孩子的照片显示出欧华混血的强烈特征，而新提供的照片则全然是纯粹的华人特征；此外，前者的照片是在香港拍摄，服饰西化；而新提供的照片则全是传统服饰打扮，两相比较，无法对应。再请外务部聘请的华裔译员辨认，其意见也与外务部秘书相同。由是，外务部秘书明白这是一种偷梁换柱的手法，自然不能让其得逞，遂于7月初拒绝了此项延签申请。

伍时华的上述回头纸延签申请，很可能就是想由此将另外三个中国孩子带进澳洲。可能他没有意识到亚池的三个孩子是混血儿，与纯粹的中国人长相差别太大，很容易识别，拒签就不可避免了。由此，那照片上的三个孩子的入澳也就是不可能的事。而如果此前的回头纸上是纯粹的华人血统孩童所持，要换上年龄相若之人的照片，且相隔几年，有时候是不太容易分辨出来的。

亚池的三个孩子，也由此到十年之后才有消息。1920年10月6日，Henry Arthur Ah Chee搭乘从香港启程的“华丙”(Hwah Ping)号轮船当地雪梨。因其由澳洲出生纸及他的欧裔姨妈相认，他得以由海关放行入境。1924年1月15日，Henry的二姐Olive Lavine Ah Chee乘坐从香港启碇的“域多利”(Victoria)号轮船抵达雪梨，也因有Henry的前例及姨妈相认证明，顺利入境。而大姐Ruby Agnes Ah Chee此时已经29岁，可能已经在香港嫁人。按照澳洲当时规定，一旦嫁与外侨，他也就失去了澳洲的英国属民或永久居留身份。因此，虽然她也获得澳洲内务部准允，可以依照其弟妹回澳之例重新入境，但此后未见到她的入境信息。至于亚池本人，则因离开澳洲太久，即便他此前已经归化入籍成为英国属民，也不被允许返回澳洲。

1906年6月，亚池大女儿Ruby Agnes Ah Chee申办的回头纸。

1906年6月，亚池二女儿Olive Lavine Ah Chee申办的回头纸。

1906年6月，亚池儿子Henry Arthur Ah Chee申办的回头纸。

1909年，伍时华申办亚池三个孩子1906年回头纸延签时提供的三个孩子的近照及各自的姓名(名字与亚池的仨子女相同)，可看出与此前回头纸上三个混血儿童的照片明显不符。

档案出处：Archee, Henry A [Ah Chee] - Return to Australia, NAA: A1, 1924/1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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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可能这份档案名单中归化入籍的Ah Chee便是本文所涉及的这位亚池。见Ah Tew; Ah Yen; Kwong Yow; Ah Goon; Ah Ling; Ah Tip; Ah Ying; Ah Lain; Ah Lee; Ling Fooke; Ah Tack; Ah You; Tep Wing; Ah Hee; Ah Won; Ah Tack; Ah Hoo; Ah Loy; Ah Shaw; Lin Tin; Ah Chee; Ah Hing; Ah Toy; Ah On; Neng Chang; Kee Tie; Rolleri, Guiseppe; Yew Hin; Ah Chip; Ah Mon; Ah Keng; Ah Yeng; Ah Qun; Ah Hoon; Gim Sen; Ah Foo; Sim Lin; Ah Pool; Ah Sam; Louie Pack; Wee Why; Ah You – naturalization, NAA: A712, 1885/D7448。

[2] 伍时华的档案，见Shee Wah [includes 6 photographs showing front and side views] [box 108], NAA: SP42/1, C1919/2318。

[3] 余明礼的档案，见Maroon Joseph, Rosa O'Brien, Ah Gee, Hop Lee, Men Lie, Yoke Wing, Ah Lim, Ah Chune and Chun Dooy [Certificate Exempting from Dictation Test - includes left hand impression and photographs] [box 11], NAA: ST84/1, 1906/251-260。新广兴号早在一八九十年代便已开设于雪梨唐人街，主要股东是新宁县籍的余明礼等人。该商号于1903年6月26日在新南威尔士省工商局重新注册， 有11位股东，余明礼是最大的股东。见新南威尔士省档案馆(NSW State Archives & Records)保持的二十世纪初在该省工商局注册的工商企业记录：https://search.records.nsw.gov.au/permalink/ f/1ebnd1l/INDEX1824659。

[4] 雷福的档案，见Louey Foo [box 171], NAA: SP42/1, C1925/2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