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同在屋檐下
李公尚
三
今年一月份,邵立卿的妻子从中国来了,中国的中学都放寒假,她利用寒假来美国和丈夫团聚过春节。她到来的前一天,邵立卿专门找过我,对我说千万不能把我看到的他和翠茵在一起的事告诉他妻子。我告诉他,无论他和谁在一起都是他的隐私,与我无关,我从不关心别人的隐私。但是住在这里知道他和翠茵关系密切的,并不只有我一人。他说住在这里的中国同学肯定都不会说的,她们每个人都不干净,没有脸说别人,只要我不多嘴,他就放心了。
邵立卿的妻子陆老师,算得上是一位美人,高挑、白皙、端庄。兰欣雨在厨房做饭时议论说:她为了保持体型,一直不愿意怀孕生孩子。我见到邵立卿的妻子,有一种亲切感。我上高二时到北京做交换生,中国老师的亲切热情和诲人不倦,让我永远无法忘怀。见了陆老师,我身不由己地想和她亲近、聊天,向她学习在微波炉里做很多中国的川菜。可是陆老师却对我保持高度戒心,见了我仿佛像见到传染病人,警惕地看着我,离得远远地躲着走。她丈夫对她说我是卖淫女,中国同学都叫我“洋雏鸡”,没人愿意理我。陆老师也怕我勾引他丈夫,不愿和我说话。
听陆老师在厨房里和别人聊天时,谈到中国武汉正在流行新冠病毒,全市开始封城,全中国都在限制人员流动,她庆幸自己及早逃离出来,到美国来享受一片清新的空气。我听了,心情悲哀,非常为中国担心,我用我所掌握的中文,给我去中国做交换生的学校写了一封信,向他们表示关切和慰问。我想把写好的信让陆老师先看一下,是否符合中国人的阅读习惯。我去敲陆老师的门,邵立卿出来,把我挡在门外,厌烦地低声说:“我告诉过你,不要和我妻子来往。她不愿见你!”
到了三月份,中国出现的新冠病毒受到了控制,但是美国的新冠病毒疫情开始大面积暴发。原打算在美国躲避疫情的陆老师,又打算要回中国去。此时我收到了来自北京的感谢信。我做交换生的那所学校的吴校长和我的班主任刘老师,代表全校同学向我感谢,并详细介绍中国学校为抗击疫情所采取的很多措施和办法。信中的很多地方我看不懂,我拿着这封信去找陆老师,向她请教。她看完信,看了看我,突然失声大哭。
前一天晚上,中餐馆的翠茵来找邵立卿,说她怀孕了,孩子应该是邵立卿的。她找上门来,是因为这些天邵立卿一直躲着不和她见面,逼得她破罐子破摔。陆老师和邵立卿吵了一天一夜,邵立卿自觉理亏,今天一早就躲了出去。陆老师向我哭诉:前几次她来美国,看到邵立卿和兰欣雨有时眉来眼去,一直担心他和兰欣雨关系暧昧,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和一个开餐馆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翠茵既不漂亮又不温柔,在各方面都不如自己,不知邵立卿究竟图她什么。
陆老师对我说,她知道我是一个单纯诚实的女孩儿,她希望能搬到我住的房间去暂住几天,静一静心。我拒绝了她。我不能在她们夫妻关系上火上加油。一星期后,陆老师要回中国去,她不让邵立卿去机场送她,希望我去送她。我向一位美国同学借了汽车,开车送她去机场。路上,她说这些天心情不好,临走也没给家里买什么礼物。她让我绕一下路,去一家商场转转,买些礼物。
陆老师去机场时,按照中国航空公司的提示,准备了在飞机上用的口罩,离开住处时就戴在了脸上,这让当时对戴口罩怀有深刻偏见的美国公众看了很不顺眼。我和她一起进入商场时,一名白人妇女见了她,骂她是“病毒传染者”,让她“滚回自己的国家”。陆老师听不懂她的话,没理她。但是,在陆老师买完商品排队付款时,排在她身后的一位肥胖的黑人妇女故意用购物车撞她。起初陆老师看了她一眼,没在意,那名黑人妇女竟变本加厉地推撞陆老师,陆老师回头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应该立即离开,大家都看着你不舒服。”我上前质问:“你凭什么看别人不舒服?都在排队,你为什么要用购物车推撞她?”那名女人翻着白眼凶恶地说:“传染病人应该待在医院里,不该跑出来危害社会。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被传染上病毒。”说着毫无妒忌地当众用购物车把陆老师撞倒。我上前扶起陆老师,立即打电话报警。商场的收款员见状,也打电话向保安部门报告说有顾客发生了冲突。那名黑人妇女见状不妙,赶紧丢下还没有付款的商品,拉着身边的四个孩子迅速逃离。
我为陆老师在即将离开美国时受到的这种不公正遭遇感到非常抱歉,安慰她说,并不是所有的美国人都像这两个心胸狭隘的人一样愚昧无知和粗俗无礼。陆老师流着眼泪告诉我:回国后她将考虑和邵立卿离婚,今后再也不想来美国了。
陆老师走后不久,绝大多数美国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三月底,全美国因为新冠疫情肆虐,开始实施社交隔离。各地除水、电、气、垃圾处理等必要的公共服务外,所有政府、学校、公司、餐馆、旅店等聚集性场所一律关闭。我工作的脱衣舞俱乐部停了业,我常去的中餐馆关了门。我上的学校为了实施隔离,宣布停课,提前结束学期,还没有结束的课程一律改为网课。应届毕业生则提前毕业,并且破例不举行毕业典礼,颁发毕业证仪式在网上举行。
到四月份时,美国失业人员已经接近三千万。作为脱衣舞女,和其它行业的失业人员相比,更有一番辛酸。舞女属于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群,她们被政府部门认定为与纹身师、健美教练、人体按摩师等人一样,属于责利自负的“项目个体承包商”,而不算“自由职业者”,更不属于雇员。尽管这些从业人员都依法纳税,但失业后却享受不到政府发放的失业救济金,也没有资格申请“中小企业主破产舒困救济金。”我的经济来源面临着极大的困境。
学校停课后,大多数美国同学都回家了,很多国际学生不得不自找归宿。大部分中国同学都在购买机票回中国去。在美国,留学生得了病,看病很难,用已经交纳的学生医疗保险去医院检查治疗,基本不被接受。楼上住的吴晓玲出现了感冒症状,附近的诊所怕被感染,一律拒绝接诊。学校医院以隔离措施不足为由,让她回家自行隔离,几乎所有同学都不再和她往来。她听说十几英里外的华人超市私下出售相当于美国处方药的中国感冒药,就求我帮她去买,同住的其他同学也让我顺便捎带。我借一位美国同学的车帮吴晓玲买回药,她连续大剂量服用了三天,第四天一早,谁也没告诉,独自一人打车去了机场。一星期前她订购了机票,当时回中国的机票已经一票难求。
住在楼下的兰欣雨也悄悄回国了。临走前她也出现了感冒症状,在服用了大剂量的感冒药后,求我再去向美国同学借车,送她去机场。她曾让她刚换的男朋友打车去送她,她男朋友怕被传染婉拒了她,她当着我的面骂她男朋友:“你知道我已经感冒好几天了,昨天还缠着我一定要和你上床,你说你不相信会传染。现在发泄够了,就说怕传染,你比流氓都渣男无耻!伪君子!”
见房客一个个离去,云姐赶紧过来告诫没走的房客:“你们走了,东西不搬走,已经交的房租是不退的。下学期如果你们不回来交房租,租赁到了期,只给你们保留一个月,用押金顶房租,过了一个月你们还不回来,就会把你们的东西都清出房间。”邵立卿对走不走犹豫不决,他很在意此时的机票太贵,用这些钱可以多交几个月的房租。另外,他也害怕回去后将面临家庭的破裂。楼上的许子雯还是放不下拉斐尔,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二锅头”说如果他回了国,就没有现在这样自由了,于是也决定留下来。
一天,我工作的脱衣舞俱乐部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复工,我喜出望外,仿佛从一片黑暗中看到了曙光。俱乐部为了自救,尝试改变经营方式,实行“送外卖上门服务”。他们根据过去积累的资料,联系俱乐部的中老年和残疾人单身常客,由俱乐部的保镖开车,送舞女上门表演。
上门服务,增加了舞女和客户身体接触的项目。过去客户在俱乐部观看舞女表演是免费的,但必须高价消费俱乐部提供的酒水。舞女的收入全凭客户们给小费,但不允许客户和舞女有任何身体接触。现在“送货上门”,允许裸体舞女面带口罩,坐在穿着衣服的客人腿上,但仍不允许双方相互用手触摸,舞女与客户身体接触和互动一定的时间后,客人必须向舞女支付酬劳。
那天我上门服务的客户是一位年轻的脑瘫患者,在他家里见到他,我先摘下口罩,让他欣赏我的面容,然后戴上口罩,脱衣站在他面前。他坐在轮椅上,他的父母站在他身后,我背对他坐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他父母从他背后拉住他的双手以免他冲动时拥抱我。十几分钟后,这位脑瘫青年哭喊着让我转过身去面对他,让我用乳房去摩擦他的胸。他父母见状,提出加倍付酬,求我满足他的愿望。两名开车送我去的保安轻声征询我是否同意。我被这个残疾人嘶哑的哭喊打动,同意按照他的要求做,我身后的保安告诫她父母,我和客户都不得摘下口罩。这位客户的父母在他耳边小声叮嘱了一番后,我面对他坐到他腿上,但没过多久,他突然挣脱他父母的手,双手紧紧抱着我,吻我的脸和乳房,两名保安立即上前把我拉开,让其父母向我付款后带我走。他父母再次提出愿意增加酬劳数额,让他们的儿子多抱我一会儿。两名保安征得我同意后,再次警告他的父母,客户必须戴手套,不得脱衣服,也不得摘除口罩。这位脑瘫青年急不可耐地抱着我哇啦哇啦一通乱喊,直到激动地把他的裤裆弄得一塌糊涂,幸福地傻笑着昏昏欲睡。
从此,这位客户成了俱乐部的忠诚客户,每星期都迫不及待地点外卖要求送货上门。起初,他只点我一个人,俱乐部为了避免客户对某一名舞女产生依赖,接单后就随机挑选其她舞女前往“外卖服务”。这种上门服务开创了客户与舞女身体接触的先例,有卖淫之嫌,引起了外界的质疑,也不符合疫情期间保持社交距离的防疫规定,不久政府部门开始介入调查。但很快在联邦政府大力推动各行各业强行复工的压力下,地方政府也迫于疫情肆虐,大量行业破产,政府财政资源枯竭,只好对开业的脱衣舞俱乐部中普遍存在的舞女和客户的身体接触一事,不闻不问了。
由于政府暗中鼓励,许多居家的富有单身中老年客户,成了舞女们的主要服务对象。“上门外卖服务”,仍然是以客户坐在“安全社交距离”六英尺以外,观看舞女表演为主,如果有人提出需要身体接触,他们通常给付的酬劳就比较丰厚。但这些收入和过去舞女们的正常收入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份指名让我上门服务的订单,服务时间是两小时,内容是“观看和欣赏裸舞”。舞女连续表演两小时,算是有机会挣钱的大单。两个小时内只有一名舞女表演,是一个比较累的活,通常是舞女表演一段后,躺在地毯上或靠在靠垫上,按客户的要求,摆出客户喜欢的姿势,让客户静态观赏,舞女可以借此休息一段时间后,再继续表演,这样客户一般会连续不断地给小费。但是我看过订单后,不由大吃一惊,订单上的服务地址竟然是我租住的地址。
(四。未完待续。本文根据真人真事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