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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国。打工养家糊口之余,喜爱搬弄几千中英文字,聊解岁月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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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逐飘萍 (原创小说)

(2006-03-25 18:16:36) 下一个

风雨逐飘萍

                                                                                     李公尚

夏萍在流经华盛顿特区的波多马克河畔,拥有一座三层楼双车库带地下室和一大片树木草坪的大房子。那房子里,挂满了她未婚时的大幅照片,有黑白的,有彩色的,都是刻意挑选和修饰过的。朋友初次走进她家,会以为不小心进入了一个人物图片展室,因此,就有义务恭维摄影技术的精湛。不过,这是在夏萍的家里,恭维的对象当然不应是那些不相识的摄影者,而是图片中的人物。


    夏萍如果陪在客人身边,就会不经意地摇摇头说:“这些都是随便挂出来的,不算什么,我还有很多比这更好的,没有拿出来
……”于是客人们就有了进一步赞美的义务:“相片上的样子真是漂亮迷人。”说这话时要记住,切不可说:“你年轻时的样子真是漂亮迷人。” 因为你没在意而这样说了,夏萍一定会纠正你:“难道我现在就老了吗?我觉得我和那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夏萍最讨厌别人说她不再年轻。


    夏萍喜爱朋友到她家里来参观她的房子和欣赏她的照片,如同企业的主人欢迎顾客参观企业的成就展。照片上的夏萍,大多是她在上海民族乐团当琵琶演奏员时的留影,其中很多是她演出时的剧照。剧照虽然经过化妆,难免失真,但夏萍却偏爱这些失真,因为任何修饰过的纪录,都符合人类扬善隐恶的癖好。

    夏萍出生在六十年代末,那时中国正在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毛主席一个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就形成了全国中学毕业生上山下乡到农村接受劳动锻炼的热潮。夏萍的母亲怀着她时,就从上山下乡的趋势中领悟到,今后,子女只有掌握一门特长,才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


    于是夏萍从三岁起,就在母亲的坚持下学习民族乐器。那时学习西洋乐器容易被误解为崇洋媚外,背叛民族。夏萍先从弦乐拉二胡开始,又学了管乐笙箫之类,最后再学弹拨乐器,十二岁时,考进了上海民族乐团。


    一种选择,意味着所有其它机会的放弃。夏萍从小学习乐器,便牺牲了读书的兴趣和学好文理知识的机会。除了演奏民乐,她一无所长。但后来的潮流又转了向,人们开始以子女读大学,出国留学为崇尚,于是夏萍的母亲便有了失落感。上海这个以洋务而开阜的城市,使得它的居民历来有着一种求洋的心理,如同哺乳动物有着吃甜的自然倾向一样。夏萍丧失了读书考学的能力,演奏的又是民乐,便常为自己生活落伍而自卑。


    夏萍二十岁那年,一位在四十年代末跟随家庭从上海逃亡到台湾,后在美国定居的商人,到上海寻找夏萍的母亲。他是夏萍母亲青梅竹马的玩儿伴,据说要不是跟随家人逃亡,长大后他会娶夏萍的母亲为妻。夏萍的母亲为这位儿时的朋友未曾忘记旧情而感动不已。谈到各自的家庭,夏萍的父亲如同偷了其它鸟类的蛋放在自己羽下孵化的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暧昧着,而夏萍母亲的这位儿时恋友则像钻进了鼠洞的蛇一般,长驱直入。见夏萍一家居住条件拮据,他便告诉夏萍的母亲他新近在美国购买了一幢豪华的房子,可惜身边无伴,只是他一个人居住。


    夏萍的母亲陪他前往看了几场夏萍的演出,他们的话题遍渐渐集中在夏萍的身上。夏萍的母亲希望夏萍能够出国,儿时的恋友则暗示他可以帮助夏萍远渡重洋。为了表示诚意,他送了夏萍母亲十万美元,表示对夏家的负责。后来他们的谈话渐渐明朗了,帮助夏萍出国的最快的捷径,就是通过结婚移民。夏家贪图了别人的金钱,又崇尚一个并不了解多少的国度,就动了心。想想夏萍虽值芳龄,但未受过像样的教育,前途总不乐观。如果夏萍能和这个富有的男人结婚,或许不失为一桩美好的姻缘。于是夏萍的母亲千方百计说服夏萍委身屈嫁。上海的亲友们也连嫉妒带羡慕地说:想必洋日子总不会错,能去国外嫁给有钱人,今后的日子就省心了。


    婚姻很像一个陷阱,陷进去得人们,总是自欺欺人地先随遇而安,然后才想到要挣扎出去。夏萍怀着初为人妻的新鲜感踏足异国后,如同被人蒙上眼睛牵着手走路,样样寄托于人。丈夫为了生意,一年中约有半年需要离开美国。尚在蒙昧中的夏萍自觉生活无忧,那半年也就在佣人的陪伴下,幸福孤独地伴着家里挂满的她和丈夫在美国各地旅游时拍的照片。

    两年后她生下一个儿子,偶尔从前来贺喜的丈夫的亲友嘴里惊悉,丈夫在台湾早已有家,只是他的结发之妻为他生了三个女儿后,因患子宫癌被切去了子宫,绝了他传宗接代的望。


    夏萍被这突如其来打击,撞得晕头转向,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死觅活地逼着丈夫和他的台湾妻子离婚。她的丈夫或许早有此意,却毫无此胆。因为丈夫的财产大部分都是结发妻子的嫁妆。


    夏萍的母亲听到消息,电话中怒气冲冲地骂了那男人一阵,冷静下来就教夏萍做三件事:第一让他赔偿青春,第二坚决离婚,第三要留住孩子。至于第一点和第二点,是夏萍母亲的本意,但这第三点,却是夏萍母亲采取的“佯攻”战术。用孩子做人质,颇合孙子兵法上的“欲纵故擒”之谋。因为那男人不怕离婚不怕花钱,就怕失去传宗接代的香火。更要紧的是,如果夏萍把事情闹上法庭,法庭除了会判孩子由夏萍抚养外,还会判那男人重婚和欺诈罪,他在美国的财产多半会被全部处罚没收。


    那男人似乎也谙熟兵法,一阵审时度势后,便采取军事上避实就虚的战术,退避三舍,提出协议离婚。其实夏萍的母亲也不情愿把事情闹上法庭,因为法庭一旦把孩子判由夏萍抚养,今后夏萍再结婚就有了拖累。最后协议的结果是:孩子由男人带走,房子全部留给夏萍。除了再给夏萍一笔钱外,男人以后每月定期再给夏萍两千美元的生活扶助费,直到夏萍再婚为止。


    离了婚的夏萍,如同受了伤的孤兽,惊慌失措地嗜舔着伤口回家蛰伏了一阵。在上海,母亲耳提面命,让她作面部整容的同时又作了处女膜修补术。于是她不仅相貌上再创青春,信心上也恢复了女儿身。回到美国后,她那双割出了双眼皮,植入了长睫毛,看人时似迷带醉的朦胧眼睛,配上加深了酒窝,纹厚了嘴唇,说话时笑口常开,沉静时面孔甜蜜,人见人惊,果然时价见涨。她这才体会到自己的抛子离异大有赚头。


    不少中国男同胞追求她,她便微笑着闪动一下黑长的睫毛,双眼一瞟,抛出一句后来常被女留学生们引用的名言:“出了国不嫁给老外,这国不是白出了吗!”


    夏萍的母亲非常赞同女儿能嫁给一个美国白人。只是夏萍的英文不好,社交面又窄,鲜有接交老外的机会。


    离夏萍家不远,有一座教堂,新来了一位华人牧师,姓杜,一到任就开始窥测这座豪宅主人的身世。他几次头顶神圣的光环,手持黑色的圣经,像推销员一样到夏萍家去推销上帝。

    
    这位杜牧师本是半路出家,先信佛后入道再转基督,十多年的时间与互不兼容的各种神道都拉上了关系,然后开始为自己兜售狗皮膏药。他原是河南的一位乡下郎中,据说身怀祖传秘方,可医治鼻斜眼歪面部麻痹等症,常夸口说曾给北京的什么大人物治过病。前些年他女儿来美为丈夫陪读,读未陪完,先怀孕生子,成了新生美国公民的监护人,便于法有据地留在美国。然后又申请他和他老伴儿前来探亲,于是杜牧师全家在美团聚,功德圆满。


    杜牧师来美后闲极无聊,女儿就劝他到教会去认识一些前去聚会的中国同胞。去了两次教堂,杜牧师果然发现有利可图。倒不是和同胞聊天叙旧,而是参加礼拜时打两个小时的瞌睡,就可以混一顿免费午餐。看看其他同胞,大致也都怀有同样的目的。


    教友中有位一向捐赠慷慨的富有洋老太太,睡觉时落枕,引发了肩疼背痛,久医不愈。近来又愈来愈烈,有时竟痛不欲生。她老伴儿用轮椅推着她来教会祈祷,主持的牧师赶紧让所有教友共同为她祈祷。杜牧师听了,就说愿意略施祖传小技,或可治疗顽症。美国人一向视中医为巫术,不予相信。杜牧师愈发不服,改口说,自己曾是北京中国中医研究院的院士,专为国家领导人治病,为了宗教信仰自由,才抛弃优越的生活来到美国。现在教友有难,是上帝对他召唤,让他替天行道。


    教堂的牧师们听了将信将疑,诸教友听了面面相觑。既然提到了上帝,就不便拒绝。于是杜牧师在人们的关注下,为洋老太太按摩推拿拔罐熏灸,忙活了一个小时,那老太太果然觉得肩背轻松了许多。杜牧师又拿出一贴自制的膏药为老太太贴在患处,说回去后如果觉得患处麻辣冷热酸胀,就是膏药见效。等到下次来做礼拜,那老太太竟自己开车和老伴儿同来,于是教友们热烈地见证了一回“上帝的奇迹”。


    后来杜牧师又为几位洋教友治疗了腰酸背疼臂胀腿麻之类,便被教友们传为奇人。不久就有教友告诉他,凭着他的神术继续为教会贡献,他就可以留在美国。杜牧师没有想到宗教迷信在美国竟如此大行其道,于是形象便将计就计地膨胀起来,如同离光源越远,影像就越昏暗地被放大一样,杜牧师夫妇编造了自己的医学履历和信教传教史,在教会的帮助下申请政治避难。后来教会见他能说善辩,就又送他到神学院混了两年,结业后便成为牧师,主持新建的华人讲经班工作。


    国人对于宗教,历来抱有一种机会主义的态度。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了危难需要求助,便无论何方神圣,逮住先礼顶膜拜。急来抱佛脚,本就很有些行贿之嫌,好在诸神都喜纳贿,常于沉默寡言之中让代言人去应付。夏萍本来对信仰没有感觉,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灵魂,只在乎自己的躯壳,杜牧师极快地洞悉到夏萍的孤独心境,于是引诱说,到教堂去能认识很多人,结识很多朋友。这话果然让夏萍动了心。如同听推销员介绍化妆品养颜驻容永葆青春的功能,又保证不见效可退款一样,接受下来。

    这个教堂的华人讲经班,常来的只有九女两男。女的要么是来美陪读,生活乏味无聊的;或者婚姻不幸,难忍孤独寂寞的;还有就是早过婚龄,一直尚难婚配的。两个男的,一个是星期天自己在家无法让人放心,好说歹说跟着单亲母亲前来看热闹的,还有一个是开车接送老伴儿前来聚会,顺便在角落里打瞌睡,然后凑数混午饭的。夏萍第一次去教堂,就觉得委屈了自己。她按惯例向众姐妹隐恶扬善地做完自我介绍,想不到杜牧师立即提议,今后每次做礼拜讲经前,希望夏萍能为大家演奏一曲圣歌。


    讲经班有一位领唱圣歌的姐妹,叫徐薇,听了杜牧师的提议,本能地反应说:圣歌都是西洋曲调,用民乐器演奏效果不好,不伦不类,让外国人笑话。杜牧师见徐薇说这话时撇着嘴角篾着眼睛,如同爬行动物对进入其生存安全线的目标一样以攻为守,立即明白她是怕自己目前受宠的地位被取代,于是赶紧向夏萍补充介绍徐薇说,徐薇也是从上海来的,少年时曾参加过上海少年广播合唱团,后来又学钢琴,说不定你还听过她的演唱呢。夏萍说,上海的电台电视台我全熟,里面有点名气的人,都知道我。杜牧师说,看来我们这个讲经班真是藏龙卧虎啊,有你们两个国内来的名艺术家,不愁我们这个华人讲经班办不起来。我看这样吧,每次做礼拜前,夏姐妹先演奏一段圣乐,礼拜开始后,还是由徐姐妹领唱圣歌并担任钢琴伴奏。于是徐姐妹的脸上现出了卫冕成功的自豪。


    夏萍自从离开上海民族乐团,再也没有机会当众演奏过乐器,现在听到牧师如此提议,便有了技痒难熬,冯妇下车的欲望。


    每星期日十一点到一点钟,是华人讲经班的聚会时间,宣讲前夏萍照例或怀抱琵笆半遮面,或手执玉萧朱唇凝地到前台演奏。用民乐器演奏圣乐,如同用中文唱西洋曲,极具中国特色,因而常常引起洋人讲经班里的洋人教徒们的好奇,不由驻足观看。洋人向有占有新奇的冲动,如同叼着骨头的狗,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便会好奇地跳进水中去追逐那块骨头的影子一样。


    洋人讲经班中一位年过三十,金发碧眼的男人,听了几次夏萍的演奏,从此便对她的一颦一笑都着谜,后来竟不能自拔。不久,他就向夏萍展开了冲锋式的求爱。洋人追逐女人,如同有恃无恐的猎犬追逐受伤的猎物,盯住目标疯狂地往前冲。离过婚的女人,对于热烈的求婚大都有着免疫力般的从容,但是当年省略了恋爱过程的夏萍,却如同体内缺乏了血清抗体,无法抵御外界异物的侵蚀,因此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情,冲击得身不由己。她不及领略个中的风味,便成了对方的捕获物。


    夏萍的婚礼在杜牧师的主持下举行,教会中外讲经班的教友们,再次兴高采烈地见证了一回“上帝的杰作”。


    徐薇自报奋勇地做伴娘,沾光出头露面了一回。徐薇是几年前为丈夫陪读来美国的。初来时她丈夫为了让她提高语言能力,就送她去一所社区成人学院补习英语,不想她被为她开了几次门,又拉了几次椅子,再搀扶了她几次胳膊的授课洋老师感动得不能自己,于是便和那老师有了暧昧关系。她丈夫听说后于盛怒之下打了她,她便闹着离婚。她一直以为外国男人比中国男人文明高尚有教养,身居美国,凭她的魅力找个美国男人易如反掌。谁知等她真的离了婚才惊奇地发现:身边这个社会好男人怎么那样少!就连找一个向外国男人倾诉心声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前段时间当夏萍在教会的姐妹中宣布要结婚时,徐薇就羡慕得嫉恨不已,很不服气地说:“外国男人嘛,好是好,就是个个都像淘气的大孩子,刚和你交往两次,就闹着要上床。其实外国男人根本没有什么内涵,除了性交,就只知道足球和酒精。”姐妹们听了她这一席话,自然就想到了她前一阵曾分别交往过两个外国男人,其中一个徐薇还带着到教会来参加过聚会,那意思就是向所有的人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确定。讲经班一向都主张教会就是一个大家庭,来教会的所有人都应该把自己的心事向牧师和姐妹们公开。但是后来那两个男人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地一去不返,据说是徐薇一天到晚地缠着人家和她结婚,把人家吓跑了。


    当时夏萍听了徐薇的话,就以胜利者的大度说:“外国男人还是好的多,只是你没有遇到。这也要看自己的素质。”


    姐妹中有个叫吴芸的起哄问夏萍:“老实交待,你们有没有过那个?”吴芸是个早就过了婚龄却未婚的大龄老姑娘,专爱在姐妹中提一些令人难言的问题。


    夏萍装模做样地问:“有过哪个呀?”吴芸说:“明知故问!就是刚才徐薇说的那什么
……上床呀!都要结婚了,还假装正经?”


    夏萍故作扭捏地说:“真难为情死了
……谁像有些人,人家还是……处女呢。”夏萍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偷瞥了一眼杜牧师,发现杜牧师正冲着吴芸笑,那笑里分明有些暧昧。


    夏萍的母亲在电话中兴奋地祝福夏萍,热烈地嘱咐她要尽早要孩子,最好生两个,一男一女,把漂亮的混血儿带回上海,好让所有的亲友开开眼。


    婚后的夏萍经常忍不住邀请杜牧师和讲经班姐妹们到她家里聚会,意在展现她和洋丈夫的水乳交融。当时夏萍的家里,挂的全是他和洋丈夫依偎拥抱接吻亲热的照片,徐薇看了评论说,摄影技术真不错,照片就像演电影导演导出来的一样。吴芸也装作不解地问:你们语言又不通,在一起时都干些什么?是不是只做事不说话啊?老实交待,你们在一起干那个时,有没有过不自然的感觉?


    夏萍听了,越发卖乖,一箭双雕地说:你们要是能找一个老外,就有体会了。人家老外最懂感情,爱一个人全是发自内心的,没和老外一起生活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那洋丈夫起初参加她们的聚会,自我感觉是她们瞩目的中心,便尽力地表演,全然不知自己当了道具。时间长了,表演乏味了,又实在听不懂一群女人在嘻嘻哈哈地说什么,便就兴趣阑珊。再后来,见到她们来,就索性借故外出,一人去酒吧享受心灵上的休假。


    据说异族婚姻如同树木嫁接,文化的反差最容易引起感情的排异。婚后不久,夏萍就渐渐感到了这种排异的不适。夏萍的第一个丈夫此时已划时代地结束了对她的一切义务,使夏萍断绝了经济上的养尊处优。而这位当电气工程师的洋丈夫在经济上却指望不上。他住在夏萍的房子里本已省下了他的房费,却又连在家吃饭和交汽车保险也让夏萍负担。另外还常常在发工资前,伸手向夏萍要钱。


    夏萍忍无可忍地和他谈起家庭负担,他双手一摊,嬉皮笑脸地说:“我爱你,这就足够了,还要我怎么样?”问起他的工资都到哪去了,他耸耸肩,稀里糊涂地说不清。然后振振有词地说:“我知道你有钱,你们中国人都爱存钱,就像我们爱花钱一样,这不是各得其所吗?”夏萍急了,和他吵架后几天不理他,他就每天上班后,打电话让花店送一束鲜花给夏萍来表示他的爱意。几天后夏萍的气渐渐消了,花店的账单也到了——
 由夏萍付款。慌得夏萍赶紧打电话让洋丈夫停止送花。为了支撑日常开支,她只好把豪宅的地下室和一层的三个房间出租出去。


    三年后夏萍先后生下一男一女,花销无度的洋丈夫不仅毫无收敛,反而经常带着在酒吧里认识的女人回家,让夏萍给她们做中国菜品尝。夏萍为此除了吵骂,毫无作为。但是吵架的基础是参与者必须了解对方要表达的内容,然后针锋相对。夏萍和她的丈夫语言不通,连吵架都困难。看着彼此哇哇大叫张牙舞爪,体力强的一方就容易进而付诸武力。


    夏萍挨了打,便经常到讲经班去哭诉,杜牧师没有预料到“上帝的杰作”竟这样糟糕,只好隔靴搔痒地说:在崇拜强者的国度里,这些美国人潜意识里还是瞧不起没有社会地位的人,如果你是职业女性,他绝不敢这样为所欲为。


    此时徐薇高便有了瞻远瞩地总结:我早就说过外国男人没好东西,所以当初他们跪着向我求婚,我都坚决不理他们。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看中国男人就是比外国男人品质好。此时徐薇正从网上认识了一个在休斯敦工作的中国男同胞,两人在网上互相发了几次邮件,又传送了各自的照片,上个星期那男人就趁着长周末放假三天,坐飞机就来找徐薇。第二天徐薇就带他到讲经班和大家见面,并幸福地私下向姐妹们透露她要结婚。


    吴芸则关切地问夏萍:你们现在晚上还在一起吗?他要是想要,你就对他实行制裁,封锁他半个月,看他敢不向你求饶?外国男人还不是和中国男人一样,最熬不住的就是这个。吴芸好像是在传授自己的经验,说完后就狠狠地瞪了杜牧师一眼。夏萍和徐薇都看在眼里,她们知道吴芸最近不知为了什么,正在和杜牧师闹别扭,眉来眼去之间,常常带有一些怨恨。于是徐薇说:男人,呃,我是说外国男人,才不怕你那一套呢,他们正好找到理由说你性虐待,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找别的女人了!


    夏萍无言以对,想想婚后这几年她已花光了过去的积蓄,生活日紧一日,丈夫已经从心底里鄙视她了。最后夏萍在姐妹们的劝说下,决定把孩子送回上海由母亲照管,自己开始找工作。可是凭夏萍的英语程度和知识水平,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杜牧师让大家帮忙,一个教友便让夏萍到她丈夫开办的中餐馆去做工。


    后来,每逢夏萍上晚班,她的丈夫一旦没钱去酒吧,就借口去接夏萍下班回家,到夏萍工作的餐馆,要几瓶啤酒,点几个菜,大吃大喝地等待着夏萍下班。老板开玩笑地提醒夏萍的丈夫,夏萍辛苦一天不容易,一天挣的钱被你一顿就吃掉了。夏萍的丈夫常常醉眼朦胧,挥挥手不在乎地说:她挣钱,不就是为了花吗?花钱是为了高兴,我高兴,她也就开心了。夏萍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催他赶紧回家,他又常常意犹未尽,拉着老板边聊边喝,直到酩酊大醉。后来夏萍不让他再去餐馆接她,他却以武力相向。


    夏萍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想到了离婚。


    她丈夫坚决不同意离婚,上了法庭,他大谈自己的家庭生活非常幸福。夏萍的母亲也极力劝阻夏萍,说是为了孩子能忍就忍,要不让上海的亲友们知道了笑话。离婚诉讼拖了一年。法官最终院判离,两个孩子全部由夏萍抚养,孩子的父亲每月给付每个孩子一千元抚养费,直到孩子十八岁自食其力为止。


    离婚后的空虚,使夏萍更加频繁地邀请杜牧师和讲经班的姐妹们到她家来聚会。为此,她把家里挂满了她未婚时的青春照,提醒大家她依然年轻。杜牧师每次欣赏着这些照片,总是情不自禁地赞叹:还是年轻好啊!吴芸听了就不合逻辑地迎头痛击,说,难怪人家都说人是越老越风流!那些老不正经的东西,到死也是狗改不了吃
……


    讲经班的姐妹们自然知道这是吴芸在发泄随杜牧师的愤恨,因为她们私下传说,前段时间杜牧师的老伴儿听到杜牧师和吴芸关系暧昧,一怒之下患了中风,不久含恨归西后,杜牧师和吴芸关系便如拨云见日,益渐明朗。但是被压抑了太的久杜牧师,如同刚被蒙获大赦的罪犯,初得自由难免滥用,在和吴芸明来暗往的同时,不亦乐乎地也向别的姐妹暗渡陈仓。夏萍离婚后,就曾多次从杜牧师对她的言谈举止中,察觉到一些猥亵的含义。


    此时徐薇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对夏萍太刻薄,只是对着照片说:一进你家看到这些照片,就让人觉得是在参观某个人物的事迹展览。吴芸恶狠狠地补充说:是烈士英雄遗迹展。徐薇暗中对夏萍作了个鬼脸,悄声说:“老姑娘越老,心理越变态。”徐薇目前仍然在网上继续认识并变换着同居的男人,夏萍的离婚,让她觉得自己有了统一战线。


    大凡女人离婚的次数越多,也就越发耐不住寂寞。夏萍现在就对自己的前途有了前所未有的担心。在徐薇提携下,她也学会了上网找对象。不久就交往了几个中国男同胞,只是这些男同胞实在可恨,只愿意和她同居,不谈未来。每次他们刚一听到夏萍拐弯抹角地提到结婚,就借口和她的两个“杂种”合不来,和她藕断丝连地不欢而散。夏萍的母亲在电话里听到夏萍的诉说,愤恨地说:把那两个小鬼东西送还给那个洋鬼子,他享了你几年福,现在还要拖累你,老外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夏萍的大房子需要维修,为了贪图便宜,她雇了一个南美人办的建筑维修公司施工。这个维修公司实际上就一个人,老板是几年前从萨尔瓦多偷渡来美国的,后来有了工作许可证,就开办了一个公司。每当接了业务,他就到街上去找几个等着找工作南美人去给他帮工。这个和夏萍英语水平差不多的南美人看上去还算精干,做事心灵手巧。在夏萍家里干了几天,夏萍竟然对他有了好感。进一步谈起来,那南美人告诉夏萍,在美国他有一个妹妹和他住在一起。


    工程结束后,夏萍就饥不择食地和这个南美人约会起来。徐薇听说后就说:你找老外还真上瘾,没让美国鬼子折腾够,再让南美的土鬼子折腾一次。夏萍说:老外和老外也不同,这个男人对我的两个孩子很有爱心,哪像那些中国男人一样患得患失。你发现了吗?这个南美人要是把黑头发染成黄色的,很像当地美国人呢,就是可惜他没有合法身份。徐薇醋意地说:结了婚你可以帮他办绿卡啊。


    杜牧师则愤愤不平地对讲经班的其她姐妹们说:那些南美人土头土脑的就像一群土狗,还想找中国女人,真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吴芸付和道:谁都嫌南美人脏,不爱洗澡,挣一吃十,贪图享受。在美国连二等公民都不配做。真不知夏萍是怎么想的?再说,要找土头土脑的民工,还用跑到美国来找?上海街头上,那些安徽河南和苏北来的土狗
……


    吴芸突然自觉失口,赶紧把话打住,她想起了杜牧师就是河南人。不过自从他老伴儿去世后,他就改了原籍,经常用带着梆子腔的普通话,对刚来讲经班的人介绍自己来自北京。


    夏萍的婚礼还是由杜牧师主持,这次杜牧师和姐妹们没有谈及“见证”,依然做伴娘的徐薇嫉妒地对夏萍说:“等你再
……你就又多学了一门外语。”徐薇本想说“等你再离婚时,你就又多学了一门外语”,但看到夏萍正在兴头上,就隐去了那几个字。


    夏萍的母亲在电话里说:只要对你好,对孩子好,就行了。管他南美北美,在中国人眼里总归都是老外。可以带他回上海来看看。不过这次你一定要管住他,不能受他欺负。家里的活全让他包下,还要多往家里交钱。最好你要把家里的全部经济大权都牢牢掌握住。


    于是,夏萍一开始就约法三章:男方住在夏萍的房子里,可以不交房费,但是夏萍和他,还有两个孩子的生活费以及日常开支全由男方负责。夏萍负责整理家务,管理房客,看孩子做饭,男的除了外边的工作以外,还要负责家里房子、草坪和树木的维护。


    后来那男的和夏萍商量,想让他的妹妹也搬到夏萍家里住。夏萍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地坚持他的妹妹来住,一定要交房费和伙食费。


    夏萍带着丈夫和两个孩子回了一次上海,夏萍的母亲看到这个男的十分伶俐勤快,对家人也和蔼亲切,就对亲友夸奖说人家老外素质到底是比中国人高。有的亲友奇怪地说,外国人的样子变化真快,几年不见,怎么就像换了一个人?夏母赶紧轻描谈写地说: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个个金发碧眼的,咱们中国人看了都觉得是一个样。夏萍临回国前,让这个新丈夫染了一头金发,可惜棕色的眼睛无法漂蓝。


    从上海回美国后,夏萍就开始为丈夫办绿卡。她非常满意这个丈夫对她百依百从,也很顾家。平时家里的活忙完了,夏萍和孩子们看电视或者上网,他就到他妹妹房间里去忙些业务。她的妹妹白天帮他管理公司,晚上两个人常在一起整理账目到很晚。有时讲经班的姐妹们到家里来时,他自觉插不上话,应酬几句,就默默无闻地到他妹妹的房间去办理业务。


    一年后,丈夫的绿卡办好了,丈夫和他的妹妹就在华盛顿特区附近的阿尔灵顿商业区租了一间像样的办公室,把原来在家里办理的业务全部搬到那里。不久,他的妹妹也搬到那边去住,白天丈夫在那边上班,有时下班晚了,就打电话来说住在那边。


    大约又过了一年,杜牧师一个人神秘莫测地来到夏萍家,问起夏萍,她的丈夫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一个家。夏萍听了立即警觉起来,急忙问是怎么会事?杜牧师说他听教堂里拉美人讲经班的拉美牧师说,他的班里有个从秘鲁来的教友,过去曾跟着夏萍的丈夫干过一阵装修,认识夏萍的丈夫。那人说夏萍的丈夫前些年和他的妻子一起偷渡来美国,之后一直没有合法身份。后来有个中国女人喜欢上了他,为了通过结婚搞到绿卡,他就让他的妻子扮作他的妹妹,然后就和那个中国女人结了婚。现在绿卡办好了,他就又和他原来的妻子搬到了一起居住,前不久还生了一个孩子
……


    夏萍听了一阵晕眩之后,终于镇静下来,缓缓地说:这,这绝不可能!因为我们结婚时,登记部门专门验证过他的国家政府部门出具的未婚证明。杜牧师点点头说:是啊!我也不相信这事。不过听说那些拉美小国家的政府出具的许多证明大都不可靠,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夏萍又是一阵晕眩,然后泪如泉涌,有气无力地说:不行!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要
……我可怎么办啊 …….


    说着,就晕倒在杜牧师的怀里。

 

 

                                                                       2006125

                                                                        于美国佛基尼

 

 

附录网友柳儿评论一则: 

鹧鸪天     挥泪泣斥李公尚君           

                                                  柳儿  2006年1月30日

饮泪泣血读奇文,可恨李君太写真。身世不幸屡遭弃,何以旧伤刻新痕?

去国愁,离散恨,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曲《别殇》未奏罢,热泪湿襟拂断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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