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211)
2011 (248)
2013 (207)
2014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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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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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295)
2022 (175)
2023 (110)
作家不但要注重“写什么”,也应该注重“怎么写”。文学是艺术,和所有艺术一样,离不开创造性。马尔克斯《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和杜拉斯《情人》的创造性叙述就令人叹为观止。
传统的小说文体一直是“人物、故事、叙述”三位一体。一个人物应该拥有一种性格,随着故事的发展有所变化。人物完全受现实的摆布,使他在每一个事件中依照确定的方式行动。所有角色充当命运的注脚,为预期中的结局(通常是悲剧)卖力演出。
有许多作家,不满传统的写作手法,对叙述做了新的尝试。乔艾斯的《芬尼根守夜人》以都柏林近郊一家酒店老板的潜意识和梦幻为线索,用梦幻的语言写成了一部梦幻的小说。“集合”小说《一座幽灵城的拓扑学》是法国的新小说派作家格里耶的作品,像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画作所描绘的世界。新小说认为小说应主要描写物的世界,应透过平常琐碎的日常生活,揭示人的潜意识活动,表现“潜在真实”,对繁琐的景物细节作不厌其烦的描写,沉迷于一种气氛之中。新小说的艺术手法大都采用颠倒时空、内心与外界重叠、现实与回忆交叉,有大量的内心独白,而且都很难读,可读性低,有时读完整篇小说还是不知所云。非意义化,非情节化,非人物化是新小说的三个基本论点。在《命运交叉的城堡》里,卡尔维诺选择塔罗纸牌,来构建小说的叙事结构。来城堡的旅馆投宿的旅人聚在一起,他们按照每张纸牌上的图画,讲述各自的冒险经历。这些贵族、贵妇人、骑士、农民、工匠、马夫等等,讲述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其中既有爱情、死亡、冒险,又有被出卖的国王、受伤害的少女等趣闻轶事。所有后现代小说都更关注小说本身的问题,更重视文体革新。
这些作品不能以传统标准衡量,不能以传统的批评评论。这些新小说,或广义上讲这些后现代小说,本身就是反传统的,他们有意为之,和用传统手法书写却没有写好有本质的不同。还是那句话,有意的模糊和无意的含混是不一样的。且不谈他们写得好坏,单是对小说的革新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我们也不能以传统的方法评论《灵山》。不要以为写一篇小说如果不必考虑前后呼应、衔接、人物刻划、情节和细节描写等基本要素,那么这篇作品就应该很好写,其实要写出《灵山》一样有视野有深度的作品并不容易。
从意识流、表现主义、荒诞派、黑色幽默,到后现代,作家已把小说形式用尽,不可能再有什么突破性发展。文学的创造性和自然科学的创造性不同,不是无穷尽的,和时装更相像,又不能像时装那样可以周而复始。
不少作家对文学艺术的未来充满惶惑和忧虑,我们早已有一种文学死亡论,约翰·巴思在《枯竭的文学》中说小说早已日暮途穷,走入死胡同,文学本身已终结。按博尔赫斯的说法就是“穷尽了新颖的可能性”。
许多作家面对挑战,不停探索,不停开拓,独辟蹊径,但疆土是有限的,无法无限向外扩张,可写的东西显然愈来愈少。每个大作家都有自己的地盘,踏入他们的地盘就是侵入领地,一眼就被识破。不能重复。美国作家辛格认为,这个世界只需要一个卡夫卡,一个乔伊斯,一个博尔赫斯就足够了,这些现代派作家穷尽了各异的写作技巧。但事实上,意识流在乔伊斯之前有普鲁斯特和别雷,之后还出现了福克纳和伍尔夫等伟大的作家。荒诞派有贝克特,博尔赫斯之后还出现了卡尔维诺、品钦等后现代作家。卡尔维诺说过小说有无限可能性,不会穷尽,他的每次写作就是做一次新的尝试,尝试新的叙述方式,他的小说的创作技巧,对读者的阅读习惯是个挑战,他一直在结构、语言、空间、时间上不停变化,在写法上作了一次次成功的冒险。但绝大部分作家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只能重复、模仿。马尔克斯的魔幻就是对鲁尔福的模仿,但写出了更好的小说。魔幻现实主义似乎有南美作家群就足够了,但这样的模仿从南美大陆延伸到欧亚大陆,不但阿尔巴尼亚作家卡达莱,印度作家拉什迪在模仿,中国的许多作家如莫言、格非、陈忠实等等也在化用魔幻现实主义。好在每个民族的民间传说或古典小说都带点魔幻色彩,因此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继承了传统。
到了21世纪,文学原创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产生伟大小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经典文学作品无法超越,再过几百年,托尔斯泰还是最伟大的作家,《安娜卡列尼娜》还是最伟大的小说。20世纪是文学最多姿多彩,最富创意的年代,要是现代派大师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福克纳、马尔克斯没有超越托尔斯泰,后现代如卡尔维诺的小说更不用说了,而以后文学只会越来越式微。
当然只要人类还存在,小说就不会死亡,文学就不会终结,即使叙事的方式已经穷尽。之所以不会死亡,是因为还有故事。这世界还会经常发生大事件,即使这些事件只与影视有关,不是文学的事,作家也不会失业,因为这世界还有更多小事件。也许宏大叙事已经过时,小说越来越小型化,局限在小的时间里,小的故事里,对现代职场打工人物而言,平淡才是生活的常态,生活故事可能断断续续,枝节横生,有头无尾,但毕竟新太阳底下还有新鲜事。即使没有,作家也可以去虚构。
“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找寻新天地,而在于拥有新的眼光。”普鲁斯特如是说。
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找寻新天地,而在于拥有新的眼光 ,說得十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