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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行走的花,胡弦,毛子,李志勇的诗

(2011-12-03 00:16:40) 下一个

作品有一套精妙的逻辑关系,来回转折,穿插,多角度多线条,语言和气息特别迷人。

悬  垂

穹顶上垂下一根细丝,底端
吊着一颗肥硕蜘蛛。
细丝几乎看不见,而一颗蜘蛛
出现在那里,正从空间中
采集不为人知之物,并以之
制造出一个便便巨腹。
光影迷离,蜘蛛的长腿抟着空气。一根丝
纤细、透明,绷直于
自身那隐形的力量中,以之维系
一个小世界里正在形成的中心。一根丝
纤细、透明,绷直于
自身那隐形的力量中,以之维系
一个小世界里正在形成的中心。


定风波

红粉乱世,关山鸡鸣,
灭门的大火中有人逃生,
十年,送葬的队伍出长安,
十年,君子报仇,顺手把国家拉出火坑。
十年树木。北风急,琴未成,
传说里尽是不甘心的人。


北  风

戏台上,祝英台不停地朝梁山伯说话。
日影迟迟。所有的爱都让人着急。

那是古老南国,午睡醒来,花冠生凉,
半生旁落于穿衣镜中。瓷瓶上的蓝,
已变成某种抽象的譬喻。

“有幸之事,是在曲终人散前化为蝴蝶……”
回声依稀,老式木桌上,手
是最后一个观众,
——带着人间不知晓的眷顾。


讲古的人

讲古的人在炉火旁讲古,
椿树站在院子里,雪
落满了脖子。
到春天,椿树干枯,有人说,
那是偷听了太多的故事所致。

炉火通红,贯通了
故事中黑暗的关节,连刀子
也不再寒冷,进入人的心脏时,暖洋洋,
不像杀戮,倒像是在派送安乐。

少年们在雪中长大了,
春天,他们饮酒,嫖妓,进城打工,
最后,不知所踪。

要等上许多年,讲古的人才会说,
他的故事,一半来自师传,另一半
来自噩梦——每到冬天他就会
变成一个死者,唯有炉火
能把他重新拉回尘世。

“因为,人在世上的作为不过是
为了进入别人的梦。”他强调,
“那些杜撰的事,最后
都会有着落(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盆
炭火通红),比如你
现在活着,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死去过。
有个故事圈住你,你就
很难脱身。
但要把你讲没了,也容易。”


仙居观竹

雨滴已无踪迹,乱石横空。
晨雾中,有人能看见满山人影,我看见的
却是大大小小的竹子在走动。
据说此地宜仙人居,但劈竹时听见的
分明是人的惨叫声。
竹根里的脸,没有刀子取不出;
竹凳吱嘎作响,你体内又出现了新的裂缝。
——惟此竹筏,能把空心扎成一排,
产生的浮力有顺从之美。
闹市间,算命的瞎子摇动签筒,一根根
竹条攒动,是天下人的命在发出回声。


马戏团

不可能一开始就是锣,
一开始就是猴子和铃铛。

狗熊裹着皮大衣,心满意足,
理想主义的鹿却有长久的不宁。
不可能一开始就是铁笼子,
就是算术、雪糕、绕口令。

不可能一开始马就是马,
狮子就是狮子;不可能
一开始就到了高潮,就宣称
没有掌声无法谢幕。

不可能一开始就和气一团;
就把头伸进老虎嘴里。
观众鼓掌,打唿哨,连猎人
也加入了进来。不可能一开始
猎人就快乐,老虎也满意。

撒旦酣睡,艺术驯良,
天使从高处忧心忡忡飞过。
在这中间是马戏团的喧哗。
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喧哗。

不可能一开始就是火圈、
糖块、道德的跳板;
金钱豹,不可能一开始就爱钱;
头挂锐角的老山羊,不可能
一开始就是素食主义者。

丹江引

河流之用,在于冲决,在于
大水落而盆地生,峻岭出。
——你知道,许多事都发生在
江山被动过手脚的地方。但它
并不真的会陪伴我们,在滩、塬、坪之间
迂回一番,又遁入峡谷,只把
某些片段遗弃在人间。
丙申春,过龙驹寨,见桃花如火;
过竹林关,阵阵疾风
曾为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朝续命。
春风皓首,怒水无常,光阴隐秘的缝隙里,
亡命天涯者,曾封侯拜将,上断头台。
而危崖古驿船帮家国都像是
从不顾一切的滚动中,车裂而出之物。
戏台上,水袖忽长忽短,
盲目的力量从未恢复理性。
逐流而下的好嗓子,在秦为腔,
在楚为戏,遇巨石拦路则还原为
无板无眼的一通怒吼。


在国清寺

晨光使殿宇有微妙的位移。
溪水,镇日潺潺却没有内容。
人要怪诞,并让那怪诞成为传说,给追忆者
以另外的完整性。
——譬如茶道:方丈正在熟练地洗茶。
这熟练是怪诞的,其中,许多事已秘而不宣。
书记微胖,管宗教的官员会算命,
我想你时,你与墙上的菩萨无异。
他们说,美院的学生都心有魔障,写生纸上
出现的总是另一座寺院,从那里
走失的人有时会来禅堂问路。
我也是心有魔障的人吗?沉默、咳声、交谈中
意味深长的停顿,都可以列入位移的范畴。
中午,我们吃素斋,然后,去“闲人免进”的
牌子后面看梅树、阴影浓重的院落。
一页页石阶覆满青苔,仿佛
来自某个更加罕见的版本,让我记起有人
曾在此踱步,望空噪骂,去厨房吃友人留的剩菜。
这午后的长廊自然适合告别。
游人止步的地方隐入高人。
我也抬起头来,想你就是抬起头来
向更高、晴朗、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眺望。
僧舍旁,花朵过于红硕,风却一直无法说服它们。
如今,我把方丈送的《寒山子集》放在书架上,
用剩下的部分写成一首诗。


蟋  蟀

蟋蟀一代代死去。
鸣声如遗产。

——那是黑暗的赠予。
当它们暂停鸣叫,黑暗所持有的
仿佛更多了。

——但或者
蟋蟀是不死的,你听到的一声
仍是最初的一声。
——古老预言,帮我们解除过
无数黄昏浓重的焦虑。

当蟋蟀鸣叫,黑夜如情感。或者,
那是一台旧灵车:
当蟋蟀们咬紧牙关格斗,断折的
头­、大腿,是从灵车上掉落的零件。

——午夜失眠时,有人采集过
那激烈的沉默。
“又一个朝代过去了,能够信任的
仍是长久的静场之后
那第一声鸣叫。”而当

有人从远方返回,并不曾带来
胜利者的消息。
但他发现,他、出租车的背部,
都有一个硬壳——在肉体的
规划中,欲望
从没打算满足命运的需求。

据说,蟋蟀的宅院
是废墟和草丛里唯一的景观。
但当你走近,蟋蟀
会噤声:简单声音仍是难解的密码。
当你长久站立,鸣声会再起,带着小小、
谶语的国向远方飘移。所以,

清醒的灵魂是对肉体的报复:那是
沸腾的蟋蟀、挣脱了
祖传的教训如混乱
心跳的蟋蟀,甚至
在白日也不顾一切地鸣叫,像发现了
真理的踪迹而不愿放弃的人。

而当冬天到来,大地一片沉寂,
我们如何管理我们的痛苦?
当薄薄的、蟋蟀的外壳,像一个
被无尽的歌唱掏空的问题,
我们如何处理我们卑贱的孤独?所以,

正是蟋蟀那易朽的弱点
在改变我们,以保证
这世界不被另外的答案掠取。所以,
你得把自己献给危险。你得知道,

一切都未结束,包括那歌声,
那内脏般的乐器:它的焦灼、恐惧,
和在其中失传的消息。


异  类

有人练习鸟鸣。
当他掌握了那技巧,就会
变成一只鸟,收拢翅膀并隐藏在
我们中间。

他将只能同鸟儿交谈,
当他想朝我们说话,
就会发出奇怪的鸣叫。

同样,那学会了人的语言的鸟,
也只能小心地
蛰伏在林中。

后山,群鸟鸣啭,
有叫声悠长的鸟、叫个不停的鸟,
还有一只鸟,只有短促的喳的一声,
黝黑身影,像我们的叙述中
用于停顿的标点。

群鸟鸣啭,天下太平。
最怕的是整座山林突然陷入寂静,
仿佛所有鸟儿在一瞬间
察觉到了危险。

我倾听那寂静。同时,
我要听到你说话才心安。


在丰子恺故居

镇子老旧。河水也灰灰的,适合
手绘的庭院,和日常沉醉的趣味。
窗前植芭蕉,天井放一架秋千,
饮酒,食蟹,在大国家里过小日子。
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墙体内
两块烧焦的门板(曾在火中痉挛,
如今是又冷又暗的木炭),
与他在发黄的照片里(某次会议间隙的合影)
焦枯的晚年面容何其相似。
小镇的士大夫,画小画,写小楷,最后,
却成了大时代命运的收集者。
据说,轰炸前他回过旧居,只为再看一眼。
而我记得的是,年轻时
他去杭州必乘船,把一天的路程
走成两天。途中
在一个叫兰溪的小镇上岸,过夜,
买了枇杷送给船夫。
而船夫感激着微小的馈赠,不辨
大人与小人,把每一个
穿长衫和西服的人,都叫做先生。


1

之后,你仍被来历不明的
声音缠住——要再等上很久,比如,
红绸缀上鼓槌,
你才能知道:那火焰之声。
——剥皮只是开始。鼓,
是你为国家重造的一颗心脏。
现在,它还需要你体内的一根大骨,
——鼓面上的一堆颤栗,唯它
做成的鼓槌能抱得住。

……一次次,你温习古老技艺,并倾听
从大泽那边传来的
一只困兽的怒吼。

2

刀子在完成它的工作,
切割,鞣制。切割,绷紧……
刀子有话要说,但我们从未给它
造出过一个词。
切割,像在沉默中研究灵魂。

鼓,腰身红艳,每一面
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据说,
听到血液沸腾的那一面时,你才能确认
自己的前世。而如果
血液一直沸腾,你必定是
不得安息的人,无可救药的人,沉浸于
内心狂喜而忘掉了
天下的人。

3

鼓声响起,天下裂变。
回声
生成之地,一个再次被虚构的世界,
已把更多的人投放其中。

鼓声响起,你就看见了你的敌人。
鼓像一个先知, 在许多变故
发生的地方,鼓,
总是会送上致命一击。
——制鼓人已死在阴湿南方,

而鼓声流传:有时是更鼓,
把自己整个儿献给了黑暗。有时
是小小的鼓,鼓槌在鼓面
和鼓缘上游移,如同
你在恫吓中学会了甜言蜜语。

有时是一两声鼓吹,懒懒的,
天下无事。
而密集鼓点,会在瞬间取走
我们心底的沉默,和电闪雷鸣。

4

守着一面衰朽、濒临崩溃的鼓,
你才能理解什么是
即将被声音抛弃的事物。
——鼓,一旦不堪一击,就会混淆
现在和往世:刀子消失,舍身
为鼓的兽消失,但鼓声
一直是令人信服的——与痛苦作战,
它仍是最好的领路人。

5

一个失败者说,鼓是坟墓,
一个胜利者说,鼓是坟墓。
但鼓不埋任何人:当鼓声
脱离了情感,只是一种如其所是的声音。

鼓声,介于预言和谎言之间。
它一旦沉默,就会有人被困住,
挣扎在那些不存在的时辰里。

尺八

石头上行船到天竺,

针尖下种花又开过了小腹。

如果放不下仇恨,就去一趟阿拉伯;

如果放下了仇恨,就去古寺里做一只老狮子。

大醉醒来,星空激越,

斟酒姑娘的手腕上,

有条刚刚用银子打好的大河。

 

在一座火山岛上谈诗

那天,我们在岛上谈诗。

我看到脚下有种黑色的岩石,

像流质,滑入海水深处,虽早已凝固,

仍保留着流动的姿态和感觉。

海水清澈,几十米深处的石头仍然可见,

在粼粼波光下,像仍在流动。

再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的地方,

它们一定仍在下沉吧。

而在遥远的拉帕·努伊岛上,

火山岩雕成的巨人,立在海边,

一直神秘地眺望着远方。

你说,我们应该写那种东西:石人望见的东西,

因为它们在远方,而且,

含着眺望者的期盼。

但我想的是,脚下,这些黑石头会一直

下沉到哪里?

据说,巨大的石人曾被偷走,

但从没有盗贼去偷一座死火山,

连岁月也不能,因为,有人曾在纸上

挖出过他们的手无法承受的东西。

是的,有些诗就是这样,

你可以读它,但一谈论,就无法深入下去。

声音中的诗,如风景,如恋人们

在沙滩上接吻;相触的唇

多么轻盈,像海面上卷动的细浪。

而再深究,它却发生了巨变,像有一座

幽暗的大教堂在海水中下沉。

所以,说到底,诗歌仍然是个谜,

它发生过,它正在发生,

它像海水那样是冰冷的

现实主义,从不带有慰藉,却又把

一座炽热的旧天堂抱在怀中。

 

垂钓研究

1

如果在秋风中坐得太久,

人就会变成一件物品。

 

——我们把古老的传说献给了

那些只有背影的人。

2

危崖无言,

酒坛像个书童,

一根细细的线垂进

水中的月亮。

 

天上剩下的这一枚,有些孤单:

一颗微弱的万古心。

3

据说,一个泡泡吐到水面时,

朝代也随之破裂了。

 

而江河总是慢半拍,流淌在

拖后到来的时间中,一路

向两岸打听一滴水的下落。

4

一尾鱼在香案上笃笃响。

——这才是关键:万事过后,

方对狂欢了然于胸。

 

而垂钓本身安静如斯:像沉浸于

一场

把一切都已压上去的赌博。

5

所有轰轰烈烈的时代,

都不曾改变河谷的气候。在

 

一个重新复原的世界中,只有

钓者知道:那被钓过的平静水面,

早已沦为废墟。

一个字,沉默个体,伫立在

集体的喧哗中。

——它有了位置感,但并不清楚

一首诗里正在发生的事。

 

它倾向于认为:这仍然是个

混乱的国度,充斥着

告密者、小丑、倒卖诗意的阉人……

当有人朗诵,它听到

那声音和其它声音的关系。

 

——栖身于一个

抽象的空间:自我从未改变,

而世界,正通过一首诗在分行,

并从它身边呼啸而去。

传说

小鱼在网里、盆里,

大鱼,才能跳出现实,进入传说中。

那是运河的基因出了错的地方,

在它幽暗、深邃的DNA里,

某种阴鸷的力量失去了控制。

昨天的新闻:某人钓到一条鲵,长逾一米。

而在古老的传说中,一条河怪

正兴风作浪,吃掉了孩童

和用来献祭的活猪。

所以,当我向你讲述,我要和

说书先生的讲述区别开来:是的,

那些夸张、无法触及真相的语言,

远不如一枚鱼钩的锋利。而假如你

沉浸于现实无法自拔,

我会告诉你另一个传说:一条

可爱的红鲤,为了报恩,嫁给了渔夫,

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当初,它被钓上来,

流泪,触动了我们的软心肠;

被放生时,欢快地游走了。而当它

重新出现在我们的

生活中,喉咙里的痛点消失了,

身上的鳞片却愈加迷人。

 
毛子的诗

关注社会,有一种庞大的视觉和审视,沉稳,大气。

毛子的诗

 

恩典

 蛆虫拥有自己的天堂

在它们的眼里,并没有肮脏

这个词。

 

画《护生集》的丰子恺,也有过

如此的凝视。

那一坨一坨的屎,就是世上

最小的佛塔。

 

一只狗跑进类似的场景:它在来过的地方

嗅来嗅去,沿途撒下一点一点的尿液

作为对世界亲密的标记。

 

一首诗也需要这样的灵敏。

当它通过蛆虫,将世界调到最小的分贝

仿佛每一次的蠕动,都是在念诵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长安

 一截玉簪,带来了庭院的清凉。

就像从俳句里,我去过古代的日本。

它的寺庙、招幌、茶器

和木屐的声响

很多都是从长安来的。

 

长安又在哪里呢。

庞德说:在罗马,他已找不到

被称为罗马的东西。

 

隔空交换的消失,有着

绝迹的寂静。

 

但闭上眼,时间的皱褶

依然重现着它的

如来、如去、如往……

 

这之中,依稀可见那远道而来的

梵音和袈裟。

它给道统中的汉语,送来了另一口气

开了另一个天眼。

 

而我一直想问:庄子知道释迦牟尼吗

鸠摩罗什是不是比曹雪芹

更早的写出了《红楼梦》。

 

不需要回答。长安自带她的流量

——节度使、霓裳舞、丝绸、漕运、诗赋、酒肆、僧侣

埠口、唐三彩、商胡、歌姬、炼丹术、驼队……

 

 

多年以后,远渡东瀛的吴清源

从星罗棋布中,回望大唐的气象

他信手一拈,落下了惊世骇俗的

天元开局。

  

自画像

龙真的存在吗

山海经是否是史前的浮世绘

 

我越来越不关心答案了

伟大的依然是问题

 

但如何表达我的恍惚呢

这样说吧:我对叶公和东郭先生的确信

胜过对自己的怀疑。

 

身体的因式分解

 唯一性是否获得了解放。

事实是,它没有。

所以天空只有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这是否证明,奇数中最小的

也是最大的。

就像参观自己光滑的身体

依然有两处毛发茂盛之地,簇拥着各自的王。

它们就像两个轮值主席

主宰着我们的所思、所渴、所望。

 

唯一性真的就那么孤立吗。

事实是,它有结伴成双的愿望

所以,睫毛、眼睛、耳朵、乳房、四肢

它们次第花开,有对偶之美。

 

但所有的偶数和奇数

都无法告诉我:为什么手是五根指头

血,天生就是鲜红。

 

一个复数的神秘在扩大它的领域

——假如我不是人,又会是什么物种。

还没有一台计算机,能从海量的可能性中

给予确切的答案。

 

所以,我写诗

作为世界的另一种因式分解。

 

脱离之诗

其实,乌龟和兔子并没有赛跑

西红柿也不认识鸡蛋。

 

有时,你离开人的位置

想用鸡蛋的想法和西红柿的眼光

看看这个世界。

 

就像早上照镜子,不禁对“我”生疑。

想想每个人都依赖它而活

但在我出生之前,“我”就铺天盖地

在我死之后,“我”也络绎不绝。

这时,远处的山谷

有人在诵《金刚经》。

 

不妨回到鸡蛋。它令人着迷

一枚椭圆的、饱含钙质和蛋白的东西

它是怎么挣脱了自己

幻化出飞翔的奇迹。

 

与周刚,在荆宜高速

啤酒喝多了,沿途的服务区

我都喊停车,停车

现在,我们不谈马斯克了

排泄成了当务之急

但我可以说,膀胱是一首诗吗

是的,它的肿胀是一首紧迫的诗

它的前列腺是一首漫长的诗

它从厕所里出来的轻松

是一首舒坦的诗

这就是庸常中,我们

可以发现的诗生活。

 

溶解度

 智者下到河里。不远处

几个流浪汉

也脱下肮脏的衣袍。

 

河流也是赤裸的。只有在水中

他才看到这一点。

赤裸,一面原始的镜子

照见本质的东西。

并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

公开、公共和公平。

 

这时候,思考显得多余。

随着液态的转换

他稀薄的意识,透过泡沫和涟漪

稀释着城邦、世界和自我的意义。

 

当重新上岸。他似乎从另一种形体中

投胎转世。

他有些魂不舍守,喃喃自语

——吾丧我,吾丧我……

 

一席谈

三月初七,在青峰寺

我和一个佛的游方弟子

谈到何以言。

他说:忘掉语言靠近一首诗。

他话起时,几只蜜蜂

停在花蕊上,一只鹰在扩大山谷的胸襟

而一阵风松开了所有的山林

我感到无穷动。

他饮口茶,继续道:

像这阵风,从这座山翻过去然后再翻过去

然后再接着翻过去

就会遇到那个抱着空气弹琴的隐士

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弹

一把看不到的琴。

你要找到这个忘言的大师,所有音乐的大先生。

祷告之诗
亲爱的绳子,我是加略人犹大
也就是花园里出卖了主,被称为第13的人
我让那个数字也蒙了羞,这不是它的错
你们避讳它,就像你们用唾沫、诅咒
远离我。我卖了无辜人的血,该当如此
可你们不知道,一个病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们也忘了,用石头砸妓女时,主对你们所说的话

亲爱的绳子,只有你不嫌弃 不计隙
为我预备了洗净的水
我多想这个坚硬的世界,能像你一样软下去
而又能把我扶起来
现在,我前往你的路上
这是呼告的路,知耻的路,也是免除的路
绳子,你能接纳我吗?能像主耶稣
对待妓女和麻风病人一样对待我吗
请记住,我是加略人犹大
也是以色列人、阿拉伯人、中国人犹大
是所有人的犹大
亲爱的绳子,你知道我背负着他们
愿你能垂听,赐我予宽恕、安息和得救
如此的呼告,奉罪人犹大之名
也奉所有者之名
阿门!

对一则报道的转述
唐纳尔,一个普通的美国公民
在911,他失去了怀孕6个月的女儿
时隔十一年后的一个五月
民众涌上街头,欢庆本·拉登被击毙
只有唐纳尔呆在家里,和家人一起
静静消化这个消息
他无法高兴起来,他说
——“我们不是一个会庆祝死亡的家庭
不管死的是谁。”

给薇依
夜读薇依,时窗外电闪雷鸣
我心绪平静
想想她出生1909年,应是我的祖母
想想19岁的巴黎漂亮女生,应是我的恋人 
想想34岁死于饥饿,应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应是我的母亲 

那一夜,骤雨不停
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
我在黑暗里哆嗦着,而火柴
在哪里?

整个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风暴之中,滚雷响过,仿佛如她所言:
——“伟大只能是孤独的、无生息的、
无回音的……”

夜行记

群峰起伏,仿佛语种之间

伟大的翻译

就这样穿行于峡谷之中

我们谈起了世事经乱

谈起简体和繁体是一个字

弘一法师和李叔同,是一个人

昨天和明天,使用的是同一天

当谈到这些,天地朗廓,万籁寂静

惟有星河呼啸而来

像临终关怀

 

李志勇的诗

写诗有独特的视角,好像很随性而实际严谨的语言。

暮色

我拿着这片暮色,仔细观看着里面的道路、山峦

像观看医院拍的透视光片

似乎有一个人,从光片的另一面也朝我们看着

世界就在我们中间

所以,它才是中立的、客观的,也是唯一的

因此望远镜是多余的,它已经很旧并有些模糊了

哭泣是多余的

公路上空旷无人,月亮在暮色中升上天空

我们已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人们感到

这世界不是中立的

它朝着某一面稍微倾斜着

当你独自走过长长的街道,风轻轻吹拂着脸颊

明显地就能感到这点

 

从严寒中回来

从严寒中回来后坐下烤火,手指似乎

正在融化,一个个要掉落下来

从严寒中你的手跟随着你回来,而你

却没有感觉,直到烤火时它们疼痛起来

天空蓝到虚幻的程度

草等着长出,而严寒也是一种条件

你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风的周围,都诞生了一种工具

治理着蓝天,以及更远处的虚空

 

深夜

它嗥叫的时候,我总是醒着难以入睡

草原上,声音全靠空气传播着,透明,开阔

不知它在哪里,而深夜中时常可以听到那叫声

痛苦、愤怒,同时也有一些躁狂

银河闪烁着流过天空,它的尽头可能有一片海洋

在这下面,我平躺着像一道积雪的山脉

等到春天时草地上的繁花也像是银河

但那时也能听到它的叫声,它的喘息声

它也许非常强壮,但还不够强大

许多夜晚,都在它安静后,才有了睡眠和梦乡

许多夜晚,人人辗转反侧,都能忍住,和平静下来

 

寂静的房间

风在前面的树林里哗哗作响

书在桌上,杯子里一头鲸鱼静静悬浮着

在它离开海洋后迷失目标,就一直困在这里

屋外,树林满是黄叶,或是发芽转绿了都不像是

生活,而像是考验,像是梦境

只有月亮,是真正来自另一个世界

它经常进来,静静地照着那头鲸鱼

只有它们有必要察觉,外面山上全是白雪

 

房产

墙角处,一根电线伸出来的线头,像是死亡的

一个钓钩。但是当一个人真的死去时,有些东西

瞬间就失去了用途

有些东西在那里,如指纹一般无法遗传也无法继承

太阳在天空漂流着,如同一块木片在那里燃烧

山岗的轮廓线像一片波浪在窗户里起伏

屋里没人时波动得更为厉害

阳光倾斜着一直照到了墙角,地下一双皮鞋放着

每一天,它的主人都有穿不上它的可能

 

秋夜

几个烤火的人身后,天空暗下去了

石头不可能燃烧,但煤块这样黑色的石头可以

几个烤火的人旁边,一个死者的

鬼魂在桌边,查看着桌上的火柴盒、茶罐

风,可能会被赋予

更多的意义,然后又被安排远去,给予更多的任务

无数星星,高高地在天空中闪烁着

烤火的一个人伸手,触到了炽热、坚硬的火炉

感到可能也触到了星空中那最亮、最高的存在

 

烛火

烛火安定了每户人家。书上的字

也变得清楚了。更清楚的是字背后的东西

烛火静静的,偶尔才跳动一下

谁手上的锁链,举过去似乎都能被它熔断

应该到来的,可能正在路上而不是不会到来

远处一条小河,静静流动

在烛火和墙壁间,我们站着,影子投到墙上

我们感到,我们自己也遮挡了那些影子

让它们一直都难以露出

本来的样子,难以露出影子中明亮的地方

 

周围的牛

周围的牛都像光,在静静吃草

河水冰凉,手伸进去后,可以感到

手的那点热量被冲走,流向了下面

周围的牛,有一双共同的

黑眼睛,在那里,默默注视着天际

云朵有时就从天边飘来,仿佛负有

救人的使命,一会儿又在空中

慢慢飘散

周围的牛,被微风推动着

似乎要被推到一个更为温暖、清静的

地方,语言就在那里

等着它们,准备给予它们词汇

山谷里一些鸟展翅滑翔而过

周围的牛,在摆脱着雪,还非常缓慢

现在正走在一片空旷的野地上面

我们,以及它们耳边

风声,像是大家都在飞快地奔驰一样

 

 


那颗红豆
在结冰的日子抽芽
因为你春心萌发
我算准了日期
想方设法
变成一朵乌云
可惜远在天涯 
我向东飘来你已是
一朵会走动的花
向西缓缓迈步
你的爱正绽放
等待雨水降落
你的心情打开伞
准备迎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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