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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的声音——

(2009-10-26 17:18:38) 下一个

我搬到一个新住处,隔壁住着一对夫妻,女的是中国留学生,身材瘦小,男的是东欧移民,体格粗壮健硕,两位都是画家.男的十分热情好客,当晚便邀我过去坐坐.他们的房间比我那要宽敞多了,但放了—张双人床,一张饭桌和一张书桌后,也没剩下多少空间.再加上四处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显得很凌乱.墙上挂着几幅现代画,是他们自己的作品.他非常健谈,带着浓重的东欧口音。我的英文半生不熟,我们之间的交流有点吃力,好在不明白的地方有他太太翻译,她的英语讲得相当地道.她是六四前从北京出来的.她的英文全是抵澳后学的.我相信女人天生就是语言学家,到逼着她非学不可的时候(比如身体语言无法代替),隔了几个月便得刮目相看.

当他知道我以前也喜欢雕塑画画时,我们之间的话题更多了.他甚至拿出酒来,把卤肉、花生以及女同胞做的麻花端到桌上,真有喜逢知己的意思.也许他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但对我来讲有点受宠若惊,来澳后我是头次受到白种人的款待。

夫妇俩都没有工作,靠领救济金过活.他说在澳洲许多艺书家都这样.他不时夸奖他太太,说她能干,烧一手好莱,待他体贴入微,而且最重要的是漂亮.其实走在街上她并不会特别显眼,五官没有哪个突出的地方,但细看之下,她的小鼻子,薄嘴唇,细眼睛倒也配合得恰到好处.只是身材瘦些,不知她是否以前就这样.据说洋人喜欢瘦小的女孩.他还问我以中国人的眼观来看她是不是漂亮.我看得出他已有些醉意,便笑着说以东方最严格的审美要求来评判,她也应属漂亮.听完他亲了她一下.她没喝酒,却脸红了,可能是我的恭维话,也可能是他的亲热举动引起的.然后他开始抨击澳洲女人,说她们是男性化的女人,除了胸前两团肉比男人大之外,和男人没有差别,她们和男人一样感情用事,一样酗酒.他说以前和四个澳洲女孩同居过,她们简直不知廉耻,白天假装端庄善良,夜晚到了床上跟荡妇没有区别.她说:“你醉了,不要再喝了。”他不理她,接下去转向攻击全澳洲人,说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喜爱运动,最多再看些通俗的千篇一律的小说和电影,听些干篇一律的流行音乐.对其它东西他们不敢兴趣.然后扩展为抨击整个文明社会,他说商业社会把艺术排挤掉了.人的精神也商业化,大家象苍蝇那样围着庸俗腥臭的东西飞转,这是社会发展的悲哀.他自称是被艺术抛弃的艺术家.他越讲越来劲,酒也越喝越凶,应当承认他的酒量惊人.我发觉她几乎沉默了,一脸忧郁的表情,便不顾他再三挽留告辞出来.

我躺在床上,他的这番话在我心中激起一泓波纹.他对艺术的痴述令我惭愧,我以前也曾热衷于雕塑,作品曾在国内获奖,但现在已沦为拜物教和拜金教的教徒。我的专业虽然是工科,但在大学时自我意志膨胀,自命不凡,开始学雕塑和绘画,胡乱折腾了几年之后,才知道自己志大才疏,再加上对艺术的迷惘,便半途而废,随着经商潮下海做生意去了.青春的理想和抱负早巳烟消云散,在生活中我没有经过多少抗挣便举手投降。我本想思索一番,但喝了酒后头有些晕眩,不知不觉便进入梦乡.

夜间我被声音惊醒.声音来自隔壁的房间,象是从女子的喉咙里发出的,那么凄历,惨痛.声音持续了一会见,然后一切又归於沉寂。

第二天是周日,烧饭时我碰到那女同胞,她脸色憔悴.她先用莫明其妙的微笑向我打招呼,然后问我晚上睡得怎样,象主妇询问客人的口氧.我说一觉睡到天明,我本来睡觉就跟猪一样,昨晚又喝了点酒,即使楼房失火了我也不会醒来.她的脸开始发烧。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最后一句,欲盖弥彰.她是个敏感的人.她赶紧把话题转开,告诉找原来住在我房里的是个老头,也是画家,在澳洲还小有名气.前几周搬走了。她还问了些我以前的情况.

和许多北京的姑娘一样,她喜欢聊天,也许结婚后她讲中文的机会并不多,这次把压抑已久的话全倒出来.而我并不喜欢和外嫁的女人讲话,哪怕嫁的不是地道的澳洲人,这些女人在同胞面前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表现出高人一等,以为找个洋丈夫是多大能耐,有时甚至有点趾高气扬的样子,使我敬而远之.并且她们的存在,好象总在提醒着中国男人的某些缺陷,更加重我们的自卑情节.这世上能令中国男人虚荣心获得满足的事本来就不多,因此和她谈话时我的心里有抵抗情绪,她有问时我才有答.从她那偶尔闪光的眸子和略带羞涩的神情,可以看出刚来澳洲时她一定是个令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但现在她脸上已长出雀斑.澳洲的明媚阳光,对在澳追逐身份和金钱的中国女子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相当无情,特别是对那些年轻标致的姑娘.语言学校里很漂亮的女同学,分别一两年后,再碰面时你发现她象变了个人,雀斑爬上了脸,皮肤粗糙了,眼光暗淡了.在她进屋前,我注意到她嘴唇有齿痕,是否和昨晚的叫声有关联?她走后,我查看了一下墙壁,原来两屋之间只用一层厚木板隔开,的确是非常老式的房子.

第二天晚上,他又叫我遇去.他已喝了些酒.他劝我不要放弃艺术,这世上唯一有价值,能留传万世的只有艺术.历史上有过数不清腰缠万贯的富翁,但今天有谁知道他们? 而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凡高、高更、毕加索等等艺术家几乎家喻户晓.他说原来住在我房里的是个耳背的老头,也是搞绘画的,毕生献身于艺术.他们以前经常在一起对饮,可惜他死得很惨,我们旅游回来才发觉.他太太插话说:“你又喝多了.” 他看了她一跟,目光直愣愣的.他又开始诅咒澳洲社会谋杀艺术,商业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一样谋杀艺术.我问他是不是死在房间里.她说:“他喝醉了别听他胡蜕八道。”听了这话他顿时变了脸色。”你竟敢在朋友面前说我胡说八道。”他说着,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好象随时要打人.看他那样子,和昨天判若两人,不用说假如他一巴掌拍下去,她肯定承受不起.我赶紧打圆场,并推说明天要早起打工,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闭着跟睛,但没有关灯.这屋里刚死了一个老头,也许就在我睡觉的位置,僵直地躺着,怒睁着双眼,也许死后直到发臭了才被他们发觉.我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难闻的味道.明天要去买瓶净气剂,等租约到了就搬走.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搞绘画的,献身于艺术,一定是个好人,不喝酒时不会动气.今晚那边没有动静,希望他们发出响声,驱走这难耐的寂静.以前住在一个老太太家里,她中过风,双脚活动不便,走路时要用助走椅.丈夫已去世,给她留下房子,但没有子女.她是弹钢琴的,为女皇演奏过,但早巳不弹了,因染上职业病.她说有一次她摔倒在浴室里,坐着哭了一夜,眼泪哭干了,直到第二天来搞卫生的小姐叫人把门撬开,扶她起来.那位小姐一周只来一次,要是摔倒的时间不巧,恐怕她也不在人世了.此后她才决定把空余的一房出租,招个可靠的人来住,房租很便宜,主要是为了偶尔可以关照.不知老太太现在怎样了.我一会儿想老头,一会儿想老大太,这晚看来是难以入眠,索性打开电视看了通宵.

过了几天,下班后我在购物中心碰到她.她的衣着讲究,看来是经过精心打扮.她知道适合自己的天性去打扮.有的女人穿着名贵的衣服.但你只注意到她的装饰而忘了她本身的存在.而她这身普通的衣裙,把她衬托得明艳动人.在我跟里,她又漂亮了些.她说我眼睛红肿,昨晚一定没睡好,对不起他不该提到那件事.似乎她昨天就看出我胆小,确实我从来就怕鬼。她又安慰我那老头心地善良,没病。我说谢谢你,我一个男子汉,堂堂中国男子汉(我强调中国两字)对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昨晚有一部好看的电影,看到深夜.她笑笑,露出两排极整齐的小白牙.她现在还很有魅力,可惜嫁了个酗酒的男人,可能还打她。

不知是因为我在房间里喷了净气剂,还是她的话起了作用,抑或为了对得起中国男子汉的称呼,或者我实在太困了,第二晚我的头一触到枕头便睡着了,但做了个很长的恶梦,惊醒时天已快亮了,然后再难以人睡.

一周后的晚上,我又被女人的声音惊醒。我看了一眼时间,是凌晨三点钟.说是做那件事吧,也不必等到这个时辰,难道怕我听见? 听说有人喜欢凌晨做爱,性学专家断定凌晨是男女一天中性欲最强的时候.细听那叫声,觉得又不象,她大概又是咬紧了嘴唇.但有时她控制不住,把嘴巴张开了,那声音如此凄惨,她从中能获得快感吗? 要是有,那比一般的感受要高出几倍吧? 留学生中傅言中国女孩外嫁,一是看上身份,二是看上那件东西.对第一种说法我99%赞成。难道他们一周只做一次? 洋人精力旺盛,这不太可能.或许有时我睡得太沉没有醒来,当然在我上班时他们在家里有的是时间.但细听那声音,总觉得不象.有没有可能他在虐待她? 晚上我回来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醉后他可能变成虐待狂,说不定象电影里演的那样绑了她的手脚.哎,声音停止了.

次日我没有遇到她,无法看到她的嘴唇是否有印记.晚上我做了个梦.洋鬼子的大炮把我们的国门打开,四处血流遍地,哭叫连天,尤其是妇女的声音,尖历刺耳.洋鬼子个个光着身子,端着枪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我藏在一棵树上,看得目瞪口呆,战战兢兢.所有的俘虏都被迫穿上西装,染了头发和眼睛,在西洋军乐声中离开.然后一切平静下来, 空气中充溢着血腥.突然有一个瘦弱的女子向我这边跑来.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露出一对小小的乳房,后面一个粗壮赤裸的洋人在追赶她.追上后,他开始戏弄她.我跳下树,跑过去, 但我脚步细碎,只有一点点距离我却跑了许久.等我来到他们身边,发现自己那么小,象个侏儒,还不到那男的腰间高.但我还是壮着胆子说,这是文明社会,澳洲讲法律,调戏妇女是要坐牢的.我奇怪我的声音如发自老头子的喉咙.他们听完我的话一脸惊愕,只听到那女同胞哈哈大笑着说:“我们在表演.”

第二天晚上,他又邀我过去,她做了煎饼,炸了些麻花.他们和两天前没什么两样.我在想我梦中的一男一女会不会是他们.

又过了几天,下班回来我听到他们在吵嘴,我犹豫了一会儿,去敲门.门关着。他叫我滚开.她的声音消失了.会不会给弄死了? 我正想着怎么办,又传来了声音。我听到了凄惨的叫喊,赶快用中文问道:“要叫警察吗?”没有回话.但我想她不会死去,这叫声是那么熟悉,前几次不都挺过来了吗? 我回到屋里.过了会见,一切又平静下来.

有开门声.他駡了句愚蠢的中国女人,出去了.我听见隔壁在响动,她还活着.我开始烧饭.

我正准备吃饭,她敲门进来,我邀她一起吃,她摇头.她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她是在街上画画时和他认识的.那时她和朋友挤在一个又暗又潮的房间,没找到工,靠画画维持生活.他给了她许多安慰,开着他的破车带她兜风,还邀她去看电影,后来又帮她找到份临时工.她长到26岁从未遇上对她这么好的男人,交往不久她便搬到这里和他同居.他已在这住了十年.他这人心眼不坏,只是染上酒瘾,有些怪癖(她脸泛上微红).他挺有才气,在匈牙利时曾获过绘画一等奖.有次他把沾着各种颜色的虫子放在纸上爬,创作了一系列作品,曾轰动一时.由于政治原因他移民来到澳洲.谁知道这里并没有他施展抱负的机会,他那些画在社会主义国家还很新颖,但在澳洲便不吃香了.近三、四十年来他们什么花样没玩过,技巧的创新似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意境上也难以有什么突破.来澳头几年他还参加过几次画展,也举辨过个展,但后来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他自己也逐渐失去信心,喝酒的时间比创作的时间多.他已是40出头的人了.又没什么特别的技能.画画只能补贴家用,想住好点的房子或买部好点的车子都很难.原来她打份临时工,但后来一算挣的钱没有领失业金多,便辞掉了,利用这两年时间学习英文.自从他们开始一起生活,他的酒已少喝了.但前几周老头子死了之后, 对他打击很大,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他一下子又变了性情,几乎每天都喝得烂醉. 她讲述时语气平静.我问:”他是否打你?¨ “没有”。她的脸又有些发烧,用手拢一拢耳边的头发。”他有些怪癣.”我不好意思细问,心里却更加好奇.

往后的日子和以前一样过去了,房间里死过人的事也不再打搅我,我继绩住下去,用事实证明我无愧于男子汉这样的称呼.

过了几周,我们又在购物中心见面,聊过几句话后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喝点咖啡,对这一意外的邀请,我稍作犹豫,便点头同意了.也许从闲聊中能套出点秘密,她在什么状态下发出那种声音,近来一直是我大脑潜意识里的主要活动.对此我感到无比惭愧.

我们各要了杯咖啡,面对面坐着,双方都显得有些尴尬,说话在一问一答中开始和结束,话题不断转换,有时长时间保持沉默,只顾喝咖啡.她的口齿不再伶俐,眼神有时飘忽不定。今天是我头次在她面前显得不自然,想问的话一直没有开口.她做了几次女孩子喜欢做的那种动作,拢一拢额头和耳边的头发,在我们之间也是破例.有一次她的脸莫明其妙地红了起来,脸上的雀斑给她增添了几许妩媚.应当承认在我认识的女子中她虽然不算很漂亮,但却是最有魅力的,特别像今天这样有几次在她表情略带羞涩的时候.后来我们把话题转到艺术方面,气氛才自如起来,剩下的一点咖啡喝了半个多小时.但直到我们分手我还不明白她的用意.

回到住处,我还在为刚才的事纳闷,难道她请我去喝咖啡只是为了聊聊?我看得出来她想说什么,有几次欲言又止,也许她在我双眸中没有找到鼓励的眼神.她想告诉我什么呢?她的婚姻不太美满,因为年龄差距,背景不同,再加上他酗酒,有怪癖,她在寻找友谊,或者婚外情.不过要我做第三者我并没兴趣,而且她的丈夫也算是我的朋友,朋友之妻不可欺.

又过了几天,一个周日早晨,我在梦中被敲门声惊醒.我打开门,是她立门口.她说对不起把我吵醒了. 我说早该起了,睡得太多对身体有害.她的头发还有点湿,看来刚淋过浴.她穿着睡衣,那一对小乳房骄傲地凸显出来.

“你先生又出去了?”

“是的.不过他其实不是我先生.”

我惊异地望着她.

“我们并没有结婚,只是同居关系。”

“这也没什么差别,好象澳洲有很多人喜欢同居而不愿意结婚,毕竟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同居能永远保持恋情,有人甚至同居了一辈子.”

“同居还有其它便利,例如分手时不必辨理手续,也没有财产纠纷.”

我再次诧异地望着她.没谈几句话,她今天已有两次语出惊人。

“不过我们也没有财产可分.那部除了喇叭不响外,那里都响的旧车是他的.我们唯一共同拥有的财富,就是穷困.” 说完,她勉强挤出笑容,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这种生活我已忍受够了,过两天我要搬走。”

“他是什么态度?”

“他不知道.反正他有酒喝就满足了,我是多余的,最多只是他的玩偶.”她的眼睛潮湿了,泪水随时会掉下来.

“你爱过他吗?”

“最初是的,也许感激胜过爱情吧, 但后来让我无法忍受, 我想你也听见过—— “ 这下眼泪真的掉下来了。可怜的人, 想不到她的心里有这么多委屈. 处在这种境地,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也许我该搂住那瘦弱的身子,安慰她.但我只是递给她几张纸巾. “我不可能这样耗去一辈子,我才26岁.” 她哽咽着说.

“那为什么拖到现在?”

“我前天刚拿到永居.” 她擦干眼泪, 说着,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那天我本想告诉你,我要是不声不响地走了,也许今后再也难以见面. 我已找到住处,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要是你愿意,可以搬过去住.”

 又是语出惊人,短时间内承受三次,真有点似梦非梦的感觉.我无言以对.原来我把她想成个勇於为艺术而牺牲的人,其实她和大部分中国女孩一样非常实际,也许情趣高雅点,但还是大同小异.  

“那边有多余的一间空房,比这安静, 整洁.”她补充说。

“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我只有一个箱子,并且具体时间还没定.我先告诉你一声,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在我走之前不要让他知道.”说完,她站起身.

“谢谢你的信任.以后需要帮忙的话,打个电话.”

“谢谢,不过你知道我不会给这边挂电话.”说完,我们对望了一会儿.我们两家合用一部电话,她自然不会打来.

“祝你一切平安,祝福.” 她说.

“我也祝福你.”

“再见.”

“再见.”

第二天下了班回来,他告诉我她已搬走了.他并没有在我面前暴跳如雷,只是骂了几句愚蠢的中国女人,他说以前几位女友搬走时都打声招呼.我觉得自己是个同谋,有些尴尬,无话可说,或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我居然问他有没有丢了东西. 他说家里没有东西.后来我对自己的这句话惭愧了好几天,我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信任. 

以后的日子,我们的住处显得过分宁静. 没有了吵闹声,没有了叫喊声,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有时我还过去坐坐,喝点酒,每次他都要提到她,说她的好处,说自己失去之后才懂得应该去珍惜.

又过了几个月,我们住的房子要翻新,我也得搬走.一个周末,我拜妨了她.她开门时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比以前白晰,圆润了些,脸上添了自然的红晕,笑时两排小白牙更加迷人.

寒喧过后,她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说完,投来飘忽不定的跟光,然后羞涩地笑了.我突然领悟,最近我常有的不明所以的失落感,原来是由于没有再见到她那腼腆的微笑,只有中学少女或初恋情人才有的微笑。

“哪里那么容易忘记。我倒是可以轻易忘记不愉快的事情.”我说.”你看上去好象发达了.”

“你现在也喜欢开这种玩笑了。”她用探寻的眸子望着我.

我避开她的眼睛,问了些她的近况,她已在艺术馆当临时讲解员.

“那旧房子要翻修,我得搬出来.你说过的那个房间还空着吗?”我说明了来意.

“还空着.”说完,她站起来走到太阳房门口,我跟在身后,”就是这间.”她的眼光直视着我,高傲得如一只刚生了蛋的母鸡.我一进屋时就注意到有间太阳房,但没想到她指的竟是这一间.

“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在门口掛个帘布.”她用听似很认真的口吻说.“或者你睡外面这间大的, 我睡太阳房。” 但不一会儿,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像母鸡生蛋后的欢叫,把脸涨得通红,羞怯里带着已婚女子的野性.

“他一直在惦念着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吗?我可是在努力忘记过去,希望有一个新的开始。”

 

 

本文入选澳洲华文文学丛书小说卷《与袋鼠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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