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十七岁生日那天下午放学, 同桌在她取自行车时闪了出来, 递给她一个用报纸包的严严实实的PACKAGE, “生日快乐!” 说完他就走掉了.
那个包裹大约有A4纸那么大, 方方正正的, 厚厚的掂在手里有一定份量. 同桌还真有先见之明, 仿佛猜到艾文的书包里装满了书, 已经没地方放了, 所以才用报纸包着好不引人注目. 回家的路上, 艾文单手扶车把, 另一只手捏着那个纸包, 一直在猜测里面包的是什么. 看那尺寸形状, 大概是本书, 或者一本画册之类的.
到了家,她马上钻进房间里稀里哗啦的就把报纸拆开了---- 既不是书,也不是画册 --- 是一叠生日贺卡, 共有十七张. 那种16开大小的贺卡在那一年M市市面上刚刚开始卖, 后来大概因为不方便携带, 且写赠言的空白多的叫人头疼, 没怎么流行起来就绝迹了.
艾文打开第一张贺卡,同桌那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时间倒流,让我们从一岁开始做朋友 --- 今年你1岁了, 胖乎乎的好可爱……”
一张张贺卡翻下去, 依次是两岁, 三岁…
“5岁, 你上了小学, 依然胖乎乎的很可爱, 可是个子不高, 所以你很烦恼……”
……
直到第十五张,有些前后矛盾的写着:
“15岁, 你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是谁呢? (答案在下期揭晓)”
然后很偷懒赖皮的又跳到下一张 ----
“答对了!就是我!”(作闪亮登场状, 且很不客气地自夸了一通自己是如何的帅.:-)
看到第十七张贺卡, 除了生日快乐的贺词外, 同桌像是回答以前艾问暗示的有关两人未来的问题 -- 他描绘了一幅情景: 多年后两个人在南方某市的街头相遇, 然后一起回忆曾经的岁月…… 最后, 他还用粤语写了几句话, 话没几句, 里边倒有一半都是些类似“唔,咩,吔”的拟声字. (鸟语一样的, 实在记不清楚了,不要砸我~)
不知怎么地,艾文看到那相遇的情景, 耳边就响起了林意莲的一首粤语歌, 里边有这样几句歌词:
“曾经的一个你
曾经的一个我
曾经的相聚过
回忆中的你说
回忆中的你笑
回忆中爱哭的我”
说“爱哭的我”, 真是恰如其分, 因为早在看到第一张贺卡, 艾文就已经是泪花流了 --- 一半是因为他说要跟她一起长大, 一半是因为她想起同桌隐约提到过的小时候因为父母不和, 总是寄人篱下的经历. 虽然他总是在讲别的事情时平淡地带过, 但艾文能感受到那种寂寞. 在艾文看来, 这十七张贺卡于谈笑间传达的却是一番相间恨晚的情意!
高三那年的寒假并不太难熬, 因为临近高考, 所以同桌例外的没有南下去见老爸. 整个假期, 他都呆在M市, 甚至大部分时间仍然住在那个招待所里, 而没有回到他在M市另一边的家. 艾文一直很讨厌冬天, 但那个冬天在记忆里是温暖的, 因为她知道整个冬天同桌都和她在同一个城市里, 虽然她并不常去找他, 但她知道两个人的心是相通的.
大年初三夜, 家里来了一大堆亲戚, 人声鼎沸, 艾文得以趁乱溜了出去, 虽然没有约定, 但她无端觉得他一定会在招待所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那晚她破天荒地头一次在他面前散了满背的波浪长发, 想镇他一下却又摆酷地推说那是因为刚洗过头, 头发还没干透所以才披着. 她虽然怕冷, 却 “美丽冻人” 地穿了一件很短小的白色灯芯绒夹克, 而不是平常鼓鼓囊囊的棉袄外套. 两个“恋爱中的宝贝” 在一起更是犹如身处“人间四月天”, 居然不惧天寒地冻的攀着梯子从天窗爬上了那栋七层招待所的楼顶, 默默观赏远处淡淡的灯火中稀落的烟花, 和落在房顶上白雪一样的月光.
当艾文自以为潇洒地快走几步后一跃而起, 跳过了一个横放在地上的破椅子时, 同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喂, 以前有没有人说过 --- 你走路的样子从背后看像个男的?”
“我咬死你!”
随着时间的临近, 高考的气氛越来越浓. 似乎是为了突出高三的特殊性, 一开学, 高三年级的教室即被重新安置在学校新盖的一幢二层楼里. 那幢长长的楼在操场的边上, 楼上是高三几个班的教室, 楼下是学校奥物,奥化班的教室. 所以这新盖的楼, 几乎成了全校学习压力最重的班级集中营.
艾文还是和闺密坐在一起, 有时候上课听累了, 艾文就会趁老师写板述的时候, 头一歪就大喇喇地枕在闺密的肩上休息; 闺密的手大概血液循环不畅, 不论四季总是凉凉的, 于是闺密也偶尔会在天冷时抓住艾文的手不放, 剥削她那点热量. 艾文有时候干脆抓着她的手一块儿插在衣服口袋里取暖. 好在那年头还没有LES之说, 否则两个丫头在上课的时候公然这样亲腻的小动作, 实在是够暧昧的.
(BTW, 闺密冰凉的小手, 若干年后曾让曲水流觞同学在握手道别时着实心疼了一把, 还道闺密在风寒中瑟索着到火车站送别他. 闺密暗笑: “上当了吧 --- 我的手从来都是这么凉的, 艾文最清楚!”)
一个细雨空濛的初春早晨, 艾文和闺密两人课间时在操场上遛达. 操场边上横卧着几个弃置的篮球架. 艾文很不安分的踩上蓝球架悬于地面一米多高的一条长腿末端, 两手扶着闺密的肩, 一上一下地忽悠着, 好像踩着翘翘板. 忽悠了两回, 换作艾文扶着闺密忽悠.
“真好玩, 像坐轿子.” 闺密乐呵呵地说.
“小妮子想坐花轿啦?” 艾文打趣道.
闺密跳下来想掐艾文, 却改变注意露出一脸坏笑, 不紧不慢地说: “不对, 我刚才只晃悠了一回. 要说坐花轿, 你刚才可是坐了两回 --- 好女不嫁二男……”话还没说完, 闺密人已经躲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于是变成艾文满操场的追打闺密. 跑着跑着一抬头, 看见二楼教室外面那长长的阳台上, 左端倚着同桌, 右端远远地竖着才子, 都在向这边瞧. 艾文心一惊, 刚才两个傻丫头极不淑女的嘻笑打闹, 竟被这两个家伙悄无声息的尽收眼底, 形象全毁!
不过除了课间休息时偷偷看两眼, 在学校里是不便有什么表示的. 艾文好生佩服当时同桌班上一对“顶风做浪”的小情人. 说起来他们的初恋, 也是缘自坐同桌, 而且是高三才坐在一起. 关于这一对, 艾文其实有点质疑 --- 看起来完全不班配的两个人, 居然这样轰轰烈烈地谈起了恋爱. 那个男孩子, 生得眉清目秀, 白净精神. 学习不太好但运动很出色, 人很老实. 那个女孩子学习不错, 但长的有点武大三粗, 走路大步流星的, 曾经在后面一脚就踩断了艾文的凉鞋带子, 实在有点“男儿气”. 因为从来没同班过, 艾文跟两人都不熟, 只是从外形气质上觉得两个人怎么也不像是能走进一家门的. 大概他们班主任也这样觉着, 才安排两人坐了同桌. 哪知道两人居然擦出了爱火花, 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 无论上学放学, 课上课下, 整日出双入对, 形影不离. 班主任, 家长不知道递了多少次话, 两人却大有 <<伤逝>> 里子君的气概: “我是我自己的, 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
艾文记得一次和闺密从水房里接了开水出来, 看见那女孩子走在不远的前面, 也端了一玻璃杯开水向教室走. 男孩子从后面跟上来, 一点不避人的越过艾文她们喊她:“等等, 给你块手帕垫着, 别烫着!”
艾文和闺密两人对视一笑, 再看看各自手中的玻璃杯, 突然觉得那杯子拿在手里好烫!
偶尔有场球赛, 男孩子就会一左一右的拎了两把椅子, 在操场边上昭告天下似的肩并肩地摆放好, 然后两个人就旁若无人地坐在自建“包厢”里看球.
那时候艾文虽然也听说或目睹别的同桌情侣, 比如有一对“姐弟恋”: “弟弟”每天从家里带一个苹果来, 跟“姐姐”分着吃. 同桌在把他们的故事讲给艾文听时, 贫道:“真是的, 他们难道没听过依甸园的故事吗?” 但是, 那对轰动了全年级的看起来并不班配的小情人, 却成了土著中学艾文那一级唯一自坐同桌开始, 最终修得共枕眠的一对. 男孩子成绩不大好, 高中毕业后就上了职业学校, 后来进了M大的一个校办产业工作. 女孩子可能还是受了早恋的影响, 没能考上M大, 进了一个M市的二类大学. 艾文大本的时候, 还在土著大院的菜市场上看见两人一起买菜, 女孩子在小摊上挑挑拣拣, 男孩子则手提菜篮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俨然小夫妻的模样.
女孩大学毕业后不久, 二人顺理成章地终成眷属, 现在大概小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艾文常想, 在那个年纪就慧眼识金地发现了人生的另一半, 并且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地执着于自己的选择, 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 何尝不是人生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