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既然入了理工大学, 自然少不了要干些个理工科的杂役, 精工实习就是许多理工科大学必修的一项.
艾文大二那年, 再次到校办工厂的车间精工实习, 学习车, 铣, 刨, 磨, 钳等诸项工艺.
说“再 次”是因为高二那一年暑假刚开始, 土著中学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条件, 要求艾文那一级的学生实习过一次, 要不然家里也不会只出了四个M大校友却有五把铁鎯头了. 那时没有背负“入错行”的深仇大恨, 还是很ENJOY 一边磨鎯头, 一边瞄着另一排工作台前同桌背影的雅兴.
尤其是铸工的塑砂模, 简直就是一帮大孩子正二八经打着学习的名义玩砂雕, 重温小时候玩泥巴的美梦.
她 还记得同一个车间里, 那个炎热的夏日, 收工后同桌跑过来, 红着脸讪讪地邀她去过生日. 那算得上是第一次约会吧, 只是不是两个人的 ---- 艾文因为害羞, 拽了发小陪她一起去. 三个人一起去了KFC, 艾文平生头一遭光顾洋快餐店, 闹了N个笑话, 亦吃惊于三个人吃点炸鸡块儿, 生白菜加土豆泥就花了四十五.
回去的路上下了震雨, 两个戴眼镜的人还好, 只苦了艾文连眼睛都睁不开还得骑车, 一个劲儿骂同桌“命里多水”. 发小那个实心眼儿的一直等到若干年后艾文轻描淡写的一句: “啊…那个什么…我跟他当年谈过一段儿.” 才恍然大悟自己被拉来做了一回“灯泡儿”.
几年后, 物是人非, 空余无处言说的回忆. 风花雪月的触角被现实的铁鎯头砸钝了, 这才注意点性命攸关的细节: 比如说刨床的正前方是不能站人的 ---- 艾文亲见一次因为夹具没上紧, 一刨子下去工件就飞了出去, 摔在地上铮铮响.
野蛮装卸的小工一个大吊钩荡过来, 碰到车床的手柄, 车了一半的齿轮立刻轮距走样如狗啃, 全部报废 (比碰着人还惨!).
大学的精工实习, 当然要比中学的水平高, 集中体现于一项让艾文最恐怖的新项目 ---- 电焊.
如果你要以为是那种拿一根细细的小烙铁, 坐在干净的格子间里对着一块小电路板点点戳戳, 那艾文就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切~ 美死你! 那是留给弱电类紧俏专业的活计. 看清楚了, 是 ‘电焊’ 不是 ‘点焊’.”
虽 然读音接近, 并且实质相同 (都是利用电路短路状态制造的高温来熔化金属), 可差别大了去了, 最基本的差别就在于所用电流的大小. 电焊的电流具体是多大艾文记不清楚了, 总之在她的脑海里可以划入“高压电”的范畴. (如果有懂行的看出艾文技术知识的浅薄, 姑且原谅她, 因为艾文的专业基本属于理科中UNPLUG的那一类 / 那还被抓来做电焊? 别问我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
且 看那架势 ---- 做点焊只需要将那个小烙铁往电源上一插, 等热了以后绣花就行了. 艾文从小到大见过N次老爸用烙铁修耳机线什么的, 根本就是小CASE. 可这电焊, 请想象建筑工地工人手握面罩, 火星飞溅的焊脚手架的光景. 更惨的是, 因为只是实习, 所以没有劳保工作服, 所有的防护措施就是一面罩. 大家只有自己从上到下穿得严严实实的, 全副武装上阵.
那焊枪从一个一开动就轰隆隆响个不停的铁皮机器 里接过来, 夹着一根如指挥棒粗细的焊条, 一与焊件靠近就跟见了情人一样火花四射. 还不能接触, 因为它的原理就是要利用那种若即若离的爱情状态下产生的电弧来熔化焊条, 叫做 “电弧焊”. (你别小看这电焊技术, 焊接的好坏直接决定钢管的质量 ---- 老妈大半辈子就在跟钢管焊缝打交道. 艾文还曾爬到钢管里帮老妈贴传感器, 真个“上阵母女兵”.)
偏 偏相爱容易相守难! 你得透过防护面罩上的墨镜时时刻刻观察那电弧, 一旦接触, 焊条与焊件就会 “粘”住, 这时电焊机就会因为电流过大而发出一种骇人的噪音, 据说这叫 “过电保护”,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电焊机随时会爆炸一样, 足以让本已手忙脚乱的人更加不知所措.
别以为艾文是在耸人听闻, 第一天做电焊的时候, 就有一个冒失男生因为焊件粘在焊条上而惊慌失措的随手一甩, 那块锈迹斑斑的小铁板就带着火星, 打着转地向围观的手无寸铁的群众飞去……
那天回宿舍时艾文的袜子上多了两个洞, 而第二天只要那小伙儿一上手, 大家就自动向后退出两米远, 天再热谁也不穿哪怕是露一点脚面的鞋了.
当然, 精工实习只是艾文理工生涯的一个小小插曲, 大部分的日子是不会这样血雨腥风的, PEACEFUL的让人窒息. 现在想来, 能有这样的经历, 倒也不赖.
艾 文惊诧于车间的许多师傅都是女的, 做派硬郎, 训起男生来毫不留情, 难道是职业的关系被迫弱化了女性的一面? 她想起自己的一个表舅妈, 和表舅一样同属于文革中被耽误的老三届, 后来就进了工厂, 成为二级焊工. 为人性格泼辣, 快人快语, 酒量惊人. 艾文有一次亲戚结婚的喜宴上拷问表舅,“表舅妈的酒量到底有多大?” 表舅答:“不知道 --- 我从来都在她之前醉倒.”
同样难忘的刺激经历还有一次, 艾文上研究生的时候乘公交车到外厂联系加工试件. 那辆两截车箱, 中间由活像手风琴风箱的橡胶皱皮联结的大公共, 居然抛锚在了交通要道的十字路口上.
那个年轻的女司机回头看了看车里的乘客, 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老头子, 和一个娃娃脸的女孩, 就无比信任的喊艾文:“小姑娘, 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暴汗~ 其实艾文跟司机大概差不多大, 居然被喊为“小姑娘”.)
艾文走到驾驶座去, 女司机说:“来, 你坐在这里, 帮我踩着这个踏板. 我到后面去看一下." 艾文很荣幸地坐上了司机专座, 抻了老长的腿去踩那个踏板.
女司机人都走出一米远了, 才嘱咐道: “踩住了别松噢, 那是刹车.”
此话一出, 艾文顿时觉得那踏板那么的硬, 大有压它不住之势, 看不出那么瘦小的女司机, 脚功如此了得.
当然, 最紧张的不是艾文, 而是迎面而来的另一辆大公共上狐疑的男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