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中学在高考冲刺阶段为了让考生对高考环境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会安排两次很正式的模拟考, 届时考试科目顺序, 考生桌椅摆放, 乃至监考老师的人数搭配, 甚至他们在考场蹲点儿的位置都将严格按照真正的高考程序来安排. 而为了强化气氛, 艾文那一届的第一次模拟考考生座位次序, 竟然是参照上一次期末考试的年级成绩排名: 即第一个教室的第一把交椅, 就由上次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名坐, 而第二把, 就坐着第二名, 以此类推. 听到这种变态的排座方法, 艾文真怀疑坐在最后那间教室的同学还有没有心情考试.
艾文排了个二十来名, 坐在第二间教室的前面, 当班主任老师报出她的座次后, 她还没来得及按照以往土著中学的升学率来估算自己的命中率, 就听见班主任老师接着读了后面的名字 --- 正是同桌 --- 难兄难妹竟然一前一后的又坐在了一起!
考试那天, 艾文一进考场, 就看见同桌已经端坐在她后面的座位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 并没有说话, 仿佛是遵从“红风衣事件”后的约定. 这种形同陌路的默契一直保持了几天. 有一次, 同桌从后门走进教室, 恰逢艾文从前门迎面进来, 同桌便马上转身又走了出去, 似乎是避免两人四目交接的尴尬.
艾文虽然觉得这约定未免遵守得机械化, 但还是挺ENJOY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 直到模拟考结束后一天晚上, 艾文刚下了自习, 毛毛瞅准一个没人的空当跑上来问她:“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理他了?”
艾文觉得好冤枉,“没有啊? 我们两个约好了高考前不见面的.”
“他以为你生他的气了. 你知道吗 --- 学校在讨论提前推荐P大的学生名单, 他想报名.”
所谓“提前推荐”, 是土著中学为了保障升学率的一个重要手段, 就是将年级里一些处于升学边缘, 努把力就上, 发挥不利就落榜的学生提前推荐给一些本市大学. 被推荐的学生因为得到了学校的担保, 不用参加正式的高考, 只要通过被推荐大学内部的一个审核考试就算考上了. 可想而知, 愿意这样“破格录取”的大学通常都是省内生源不畅的大学.
“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在艾文眼里, P大那个只在本省名不见经转的二类大学哪里比得上国家一类重点的百年老校M大! 在她那个M大土著环境里, 如果不是牛到有必胜的把握考上T大B大, M大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学校的老师怕是心里早有个小本本来按照成绩排名, 将年级里的希望选手都排在各个学校名下, 这其中更是有一干人等都划入了M大. 同桌的成绩和她一样, 自己尚在这里卖命, 他怎么就想临阵脱逃了?
艾文那时还没有负担别人人生的自觉, 却有了替别人的人生拿主意的大无畏精神. 她于是连夜修书一封给同桌, 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理会“提前推荐”, 同她一起考M大. 在信的抬头, 她第一次只称呼了他的名. 同桌的名字本是三个字的, 他在送艾文的那十七张贺卡的落款中略掉了自己的姓, 还说从小到大他身边亲近的人都是那么叫他的. 于是自那以后, 艾文写信便直呼他的名了, 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考虑到刚刚发生的风波, 为了增强煽动性, 她还厚着脸皮“色诱”了一把 ---- 她在信中写到:“像我这样的女孩子, 你放心把我一个人送进男女比例高达八比一, 九比一的M大吗?” 信末她引用了那句著名的“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来劝同桌稍安勿躁……
这封有艾文特色的“励志书”就托毛毛送到了同桌手里. 当然, 学校的“励志书”风格迥异, 艾文记得当时教室后面的板报斗大的字写着如此气吞山河的句子:
“ 有志者事尽成, 破斧沉舟, 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 卧薪尝胆, 三千越甲可吞吴!”
其它诸如什么“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什么“天道酬勤”, 都是当时引用频率颇高的词句. 不知道哪一条更触动同桌, 总之他最终放弃“提前推荐”, 决定报考M大.
那是一段很紧张的日子, 艾文虽然几乎以必胜的口气来鼓励同桌, 但自己其实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考上 ---- 她清楚而心虚地知道风花雪月占用了自己高二, 高三的大部分心思, 她很奇怪精明强干如老妈,明察秋毫如老爸,却都没有悉穿她毫无把握的失控? 莫非他们虽然在口头上对艾文打击, 心里其实比艾文自己对她还有信心?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 学校组织大家做高考的例行体检. 按照M市(也可能是全国)的统一规定, 为了防止各校偏袒自己的考生, 体检是要由别的医院来执行, 而并非M大直属校医院. 体检那天, 土著中学浩浩荡荡开了三辆大轿车, 将全体高三年级拉到M市的另一所大学附属医院. 艾文记得那个校医院虽然不大, 但为了住院部的病人有地方散步放风, 在院内设有一个“迷你公园”, 修了人工湖, 湖中堆砌有假山, 甚至还造了座亭子. 由于体检学生人数众多, 而医生只有那么几个, 学生们就排了长队在外面等, 排在后面的学生见前面人头攒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自己, 干脆跑去湖边看鸭子了.
艾文等了足足一个多钟头, 鸭子都快被烦死了, 才终于随着那曲曲弯弯的队伍排进了医院大厅, 却发现前面的人流从一个偏门又出了大厅. 又过了半个小时她才排出了偏门, 经过一条狭长的过道, 这才进入那个特别辟出来用于体检的独立平房. 体检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测色感, 医生招呼她在桌边坐下 --- 桌上放着那本印有很多像玻璃马塞克拼成的图案似的小册子, 背景是一个颜色, 然后另一种颜色的小方格镶嵌其中, 突显出一个阿拉伯数字, 你要是能不假思索的正确报出那个数字, 就证明辩色能力正常, 不是红绿色盲或色弱什么的.
艾文等着医生浏览她的信息后翻册子, 百无聊赖中一抬头, 发现正面对她的那敞开的半扇窗户外, 同桌靠着对面过道的墙站着, 双手背在身后, 很笔直的望进来. 梳理整齐的偏分头, 白净瘦削的脸庞, 青色的丝质衬衫. 那半扇窗户好像一个摄影用的取景框, 端端正正的将他框在中间, 并且只框住了他一人. 艾文正对了这干净清爽的定格画面坐着,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灵机一动飞了个媚眼过去, 然后赶紧低下头去认那个红色的阿拉伯数字, 不知道她的脸和那个数字哪一个更红, 心里庆幸不是在测血压脉搏.
她事后才想起同桌当时没戴眼镜, 而室外亮屋里暗, 同桌可能只是在对着窗户发呆, 根本没看清屋里的她. 这么一想, 老大的不平 ---- 可怜今生第一个真正的媚眼, 就在一个阴暗潮湿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平房里, 飞给了墙上的一幅木板画!
(BTW, 艾文在上幼儿园时有一个很要好的小姐妹, 每次见了艾文都会友好的挤一下左眼, 艾文觉得她眼睛一眯,嘴角一牵的表情很是俏皮, 便也随着她挤一下眼睛. 两人眉来眼去了好多年, 直到艾文上了初中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媚眼”, 赶紧反省一下自己到底都飞给谁过.)
艾文那一届的高考, M省第一次实行所谓的“标准分”, 就是评估分数的方法不仅要看每个考生各科的绝对考试成绩, 还要结合每科成绩在省里的相对排名, 按照一堆复杂的公式换算出来, 最后才能得出总分. 这样做的优点是可以调节因为某科考题偏难给考试成绩带来的影响, 有点像给各科成绩结合当年题目难易程度动态分配了一个权值. 而缺点就是考生往往只知道自己的考试情况, 却并不能由点及面的推广到总体而判断自己在全省的相对位置, 因此很难准确估分. 学校为此还专门发了一个手册来介绍如何从“原始分”换算 “标准分”, 计算之繁琐直接可以和在美国填税表相匹敌, 以至于到现在艾文也没想明白, 因为当年的推算完全是由老妈帮忙完成的. 要知道估算原始分过程本身就够令她痛苦的了, 因为除了语文, 外语她考得还比较顺利, 数理化简直就是浑浑噩噩, 她估分的时候甚至都记不清自己选A选B了. 面对这种惨状她是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心来啃那本手册的.
按照估分结果, 艾文基本处于M大的“边缘人群”, 父母合计了一下, 报志愿以求保险, 决定给她报个冷门专业. 艾文自己也没什么意见, 考成这样已经够对不住父母了, 再说学文青年梦早就碎成渣了, 其它学什么还不都一样.
焦急的等待了大半个暑假, 发榜后举家震惊 ---- 艾文的总分高出了M大录取分数线好几十分, 足够上当时热门的电信类专业. 而为她立下汗马功劳的, 就是她那两门文科成绩. 她还记得那个成绩单上给出的语文, 外语RANK 分别是99%和98%, 即这两门成绩在省里排在 TOP 1%和2%. 而她的数理化成绩, 真正平庸 --- “平”就是三科成绩都差不多, “庸”就是都不怎么样, RANK只有50 - 70%. 后来据老师分析, 她的这种两门异军突起, 其余平平的成绩构成, 属于最沾光的, 因为换算标准分后一下子就把总分提上去了.
艾文于是便以优秀的文科成绩, 拽着统一面的理科成绩, 不伦不类地考入了理工科M大的一个超级冷门专业. 而同桌打了个擦边球, 后脚就跟入了M大一个被他自己戏称为“烧碳党”却并不热如其名的专业.
还好, 这场如火如荼的初恋没有烧掉二人的前程.
<<火之恋>>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