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网上笔耕,用词选字经过适当的推敲是必须的,因为一字之差有时会破坏你想要表述的意境,从而让读者对你作品产生不必要的误解。这方面有古今中外都有不少的有趣故事,例如大家熟知的“推敲”一词就源于唐朝诗人贾岛的一段典故。贾岛有一天作了下面这首诗: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诗成以后,贾岛感觉“僧推月下门”这一句要是改成“僧敲月下门”读起来似乎更舒服点,但又似乎没有“推门”更合诗词的意境。所以他就为这两个字伤起脑筋来。最后,由于过度投入,还惊动了当时的高干兼著名文学家韩愈先生的仪仗车队,结果惹得韩愈先生也为这两字伤起脑筋来。从那以后,大家就用“推敲”一词来形容人们创作时选词拈句的思考。
适当推敲自然必要,但要是为一个字辗转反侧到睡不着觉就没必要了。对我来说,上面那首诗用“推”还是用“敲”都说得过去。尽管著名文学家韩愈先生建议贾岛用“敲”,可是你非要跟他较较真,他也可能说服不了你。不信我们可以推演一下。
首先看看这个门是和尚的庙门还是老百姓的家门。如果这是老百姓的家门,一个和尚大半夜里来敲门化缘不说从情理上说不通,至少让人感觉他不懂礼貌,把这件事放到诗里肯定让人感到缺乏诗意。如果这个门是庙门,那这个和尚半夜里敲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和尚晚上睡不着觉,偷偷出去乱溜达。要是这样的话,他走时自己应该是把门打开的,回来时就没必要故作玄虚地敲门了,除非他脑子有病或者是妒嫉别的和尚睡得太香,故意要把他们吵醒。另一种可能是这个和尚大半夜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估计他不是又饥又渴,也是疲惫不堪,这样一来,这个无精打采的和尚与诗中描绘的月夜闲静之环境又不合拍了。另外,不管是以上何种可能,诗人要是不在庙门附近30米以内猫着,怎能听见那敲门之声呢?
哈哈,你肯定说我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找碴子。其实你要是对“推门”进行以上类似的推演,也会找到中间的不合理之处。 如此一来,“推”“敲”似乎都不能用了。
所以,我们在欣赏文学作品的时候不能过于挑剔,你要是咬文嚼字地去推敲每句话的合理性,再好的作品也会漏洞百出。不过也有人专门喜欢干这事,不仅能找出别人逻辑上的毛病,还能演绎出一番大道理,以示自己的高明。明朝著名文学家兼画家徐渭就有一篇《借竹楼记》,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说有个人叫龙山子的,年终老板发给他一个几万美金的大红包,回家以后很高心,就在自家院子的东北角盖了一个小楼。这个小楼正好靠着邻居家的一片茂盛的竹林,从窗户上望出去,竹林不仅风景如画,中间的莺歌燕舞还给人不时感到自然界的勃勃生机。这样,不论是上网灌水写贴还是静思闲读,小楼自然都是极好的场所。龙山子很高心,小楼建成后,他就天天在里面猫着,连吃法睡觉都不愿意下来。后来,他还给这个小楼取个名字叫“借竹楼”。
一般人对这个名字不会放在心上,即使不同意也是听之任之罢了,不会花时间去咬文嚼字地去推敲。可龙山子有个朋友不一样,这人是个职业拍砖的,名叫方禅子。他听了这个名字后,心里稍加推敲了一下,就找龙山子较真来了。
他到龙山子家来质问:“你为啥要取‘借竹楼’这个名字呢?”
龙山子说:“嗨,这房子是我们家老一辈买邻居的地盖的。现在我没那么阔气了,买不起邻居家那片竹林,只好靠着它建个小楼,因此就叫’借竹楼’。”
方禅子到小楼里看了一下,然后想了一下,又问龙山子:“你这‘借’字,说的就是邻居家的这片竹子吗?”
“对呀,没错,就是这片竹子,有了它,这小楼才有了情调。”
方禅子说“那这片竹子以外是什么呀?”
“哦,你指远处那片竹子呀,那是别人家的了。”
“再之外呢?”
龙山子答:“再之外,就是会稽山,此山从南而来,往东而去,好几百里呀。”
“此山之外,又是何物呀?”
“山之外,就是蓝天白云了。”
方禅子听完思考良久,默不吭声。龙山子一看,心里纳闷了,今天你是怎么了? 难道我建了这个小楼档了你们家通风采光了? 不至于吧,你们家离这有至少有七八里地呢。所以他就问方禅子:“禅子老哥,你是不是有啥心思呀,有了就说嘛,别不好意思。”
方禅子又问:“你的意思是说,你看见邻居家那竹林不错,自己没钱买它,所以才用‘借’字,对不对?”
龙山子说:“对呀,就是这意思。”
方蝉子说:“这就有点让人费解了,你看见邻居家的竹子美,你说是借,可你也看到远处别人家的竹林呀,那也应该算借吧。再推论一下,你也看见会稽山,那也算借了,你还看见蓝天白云,那也算借了。那你这‘借’字缘何只限于邻居家这片竹子呢?你要说看见蓝天白云不是借,看见会稽山不是借,那你这片邻居的竹林也不能算是借了。还有,假如把你的房子放在邻居的东面,并一直移过去,移到蓝天白云之上,你的所谓看见高兴就借的东西肯定会依次往东移,到后来,蓝天白云是借的,邻居这片竹子反倒不算是借了。再反过来,再把你的房子由蓝天白云哪里往西移动,一直移到邻居这里为止,你所想借的也一定随着往西移动,蓝天白云又属于不借的了,这样一来,你所想借的到底是何物呢?”
龙山子听了,心里自然不痛快了,哦,我看到的都算借,我借得过来吗?我昨天还看见邻居家有几个美女在院子里荡秋千,难道我也要借一借?我倒是想借,可人家愿意吗?
不过,他虽然觉得方蝉子有点过于认真,但还是感觉有点启发。思索以后,只好给方蝉子承认错误:“我明白了,我能够忘情于远,不能忘情于近,并不是真忘情,而是受物体景物的远近所控制。凡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就觉得很亲近,凡是远不可及有点缥缈的东西就感觉生疏了。其实这个情绪不限于景色,其它方面也是如此。还别说,要是没有你这番咬文嚼字,我还一直让这种狭隘的思维蒙蔽着。这样吧,就请你给这个楼换个名字,以便让我也能胸怀远大,你看怎么样?”
方蝉子一听,啊?要我给你换个名字,然后你再咬文嚼字也给我来一下,以我之矛戳我之盾,给我点难堪?那怎么成!我这人天生喜欢拍砖,但不喜欢接砖。我不能上你的当,楼名还得这样叫着,不能让你改。
他略略想了一下,说:“为啥要换楼名呀,其实你这名字叫的很不错,只不过你要正确理解这个‘借’字。你看看这些竹子心虚身直,气势清逸高耸。再看看你现在文章写得相当铿锵有节,不正是借用了竹子的品性吗?只不过竹子你是借了,可你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借的而已。明白了吗?”
龙山子听了以后思索了一下,觉得方蝉子讲的很有道理,非常佩服。顷刻之间就成了他的粉丝。为了表示他的敬意,他还特地让方蝉子书写这楼名,以为纪念。
其实,龙山子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也像方蝉子一样会咬文嚼字,他完全可以反过来拍方蝉子一砖,指出方蝉子之“借”的狭隘。文章中“铿锵有节”是借竹子的,那“飘逸潇洒”难道不是借蓝天白云的?“纯厚朴实”不是借会稽山的?“源远流长”不是借钱塘江的,“恒守如一”不是借潮汛的? 如此一来,借竹子是借,那远处的高山,白云,河流和海潮难道就不是借吗?!
附: 借竹楼记 [明]徐渭
龙山子既结楼于宅东北,稍并其邻之竹,以著书乐道,集交游燕笑于其中,而自题曰“借竹楼”。方蝉子往问之,龙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于此也,则买邻之地而宅之;今吾不能也,则借邻之竹而楼之。如是而已。”方蝉子起而四顾,指以问曰:“如吾子之所为借者,特是邻之竹乎?非欤?”曰:“然。”“然则是邻之竹之外何物乎?”曰:“他邻之竹也。”“他邻之竹之外又何物乎?”曰:“会稽之山,远出于南,而迤于东也。”“山之外又何物乎?”曰:“云天之所覆也。”方蝉子默然良久。龙山子固启之,方蝉子曰:“子见是邻之竹,而乐欲有之而不得也,故以借乎?非欤?”曰:“然。”“然则见他邻之竹而乐,亦借也;见莫非邻之竹而乐,亦借也;又远见会稽之山与云天之所覆而乐,亦莫非借也。而独于是邻之竹,使吾子见云天而乐,弗借也;山而乐,弗借也;则近而见莫非以之竹而乐,宜亦弗借也,而又胡独于是邻之竹?且诚如吾子之所云,假而进吾子之居于是邻之东,以次而极于云天焉,则吾子之所乐而借者,能不以次而东之,而其所不借者,不反在于是邻乎?又假而退吾子之居于云天之西,以次而极于是邻,则吾子之所乐而借者,能不以次而西之,而所其所不借者,不反在于云天乎?而吾子之所为借者,将何居乎?”龙山子矍然曰:“吾知之矣。吾能忘情于远,而不能忘情于近,非真忘情也,物远近也。凡逐逐然于其可致,而飘飘然于其不可致,以自谓能忘者,举天下之物皆若是矣。非子则吾几不免于敝。请子易吾之题,以广吾之志,何如?”方蝉子曰:“胡以易为?乃所谓借者,固亦有之也。其心虚以直,其行清以逸,其文章铿然而有节,则子之所借于竹也,而子固不知也!其本错以固,其势昂以耸,其流风潇然而不冗,则竹之所借于子也,而竹固不知也!而何不可之有?”龙山子仰而思,俯而释,使方蝉子书其题,而记是语焉。
执着于一物,才要“借”,不执着就无需“借”了。事实上,这世界上有哪一样东西不是借,而是真正拥有的?就是我们的身体,有朝一日也是要归还给大地的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