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翁的文学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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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泉水”,我的根……

(2025-12-12 03:42:10) 下一个

我的“泉水”,我的根……

 

在《没有“廊桥”的年代》这本小说集里,我选入了五六篇农村题材的小说。这些故事虽然发生在九十年代以前,但是写作和发表都是在九十年代。

这些故事的源头,来自内蒙古乌盟后山——那一片片风吹草低的小山坡,有我童年的影子,有我青年时代的苦难,也是我生父长眠的地方。

从1965年到1977年,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沉重、最难忘的12年。这12年,我受过整肃,受过歧视,因父亲的历史问题受牵连被关押过;这12年,我曾和最贫苦的乡民们一起劳作,一起受苦;这12年,我从孤零零的独人班小学教师,走到旗镇中学的讲台前。那些岁月像风沙一样,吹得我疼痛难熬,也磨出了我后来写作的筋骨。

1966年秋天,我被发配到一个叫大哈达的小山村。这是两个旗(县)交界处的一个小村,旗县一级的地图上也休想找到它,全村拢共80个人,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大山深处。我小说中的二梨儿、老王二、招弟老太、拴牢子、秀花儿等,都是这个村的乡亲。我小说中的人物就是活生生从这里走出来的。

这地方穷啊,苦啊!可以说是我们那个贫困旗县中最贫穷、最落后的一个村子。那是人民公社时期,一个壮劳力苦干一年,除了300多斤口粮,几乎分不到什么钱。农民能买得起的,也就是火柴、咸盐、煤油这些最简单的生活用品。连酱油、黄酱这些调味品都没有吃过,供销社也没卖的。醋是自己淋的,酸菜是自己腌的。生产队里有羊,中秋节杀了每户能分一二斤;偶尔有人家养猪,腊月里杀了自家留一点,大部分都卖掉换钱了。——人都吃不饱,猪又能养得多肥呢?

1967年冬季农闲时节,公社派下任务让各生产队推广样板戏,春节到镇上汇演。我的一篇小说里写的就是那段经历。教社员们听懂样板戏《红灯记》里那些内容,是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教学任务”:这里离公社所在地四五十里,离旗镇一百三四十里,而旗镇也没有火车。许多人一辈子没有见过火车,他们问我:“邓老师,火车是几个马拉着的?”让人哭笑不得。戏里那些信号灯、车站两头的扬旗一类的设施,你磨破嘴皮他们也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还有,大多数人也就小学二三年级的文化,样板戏的戏词听不懂,十个字有七八个不认识,比教幼儿园的孩子还困难。冬夜寂寞,村里什么娱乐也没有,甚至连副扑克牌都难以找到,晚上到学校来排戏也就成了唯一的红火热闹。这样的排练怎能成功,最终排戏失败,各自散了,不了了之。

我那时教着二三十个孩子,语文课本就是一本《毛主席语录》。课堂上我给他们讲大山外的故事,孩子们瞪着小眼睛一声不响地看着我,门口聚集了好几个听故事的村民。家长们把孩子送来的目的,也就是让自己的娃娃“能认个头迎上下”——不把书本拿倒了,不要让记工员把工分记错了,能认得自己的名字。再就是有老师看着、哄着,不会出什么“板鬼”(事故)。

我自己出身不好,很注意和村民的团结。村里也并没有把我当“黑五类”看待,而把我当成他们中的一员。队里开会,也叫着我,让我为大家读毛主席语录和报纸。中秋节队里分羊肉,队长也会派人给我捎来二三斤。我小说中说的招弟老太,实有其人,她是我生命中一个温暖的身影。老太太看我远天远地的一个人好可怜,就帮我介绍对象。她曾带我骑着驴来到另一个公社相亲,认识了叫二板子的那个小寡妇。这些都成了日后我小说里的人物。这一切的人物,都不是“被我创造”出来的,而是从生活中站出来,走到我面前的。

九十年代是个开放的年代,除了文学月刊,还有社会文化方面的报纸和杂志,文化事业空前繁荣。有好几个编辑约我写稿,想起我那遥远的穷乡僻壤,想起我那贫苦却淳朴、善良的乡亲们,我便不能推辞。除了几篇小说,我还写了许多散文,《我在大哈达的灰色岁月》、《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那失落的寂寞》等篇。其中有批判,有怀念;有沉痛,也有温情,表达我对那些远在天涯、甚至已经逝去的父老乡亲的深切思念。

那片土地,那段岁月,是我文学创作的根。我不能不写。写着,写着,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后山、回到了大哈达…… 于是,在我潜意识里,一切就都回来了,寻着这条路,寻着这条根,我的笔下豁然开朗,“泉水”就汩汩涌了出来……

(2025年12月4日夜)

注:小说集《没有“廊桥”的年代》目前正处于 KDP Select 的开放阅读期,使用 Kindle 设备或 Kindle App 的读者可在订阅范围内免费阅读。

 

下面这篇微型小说发表在1997年2月号《市场导刊》杂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后山乡亲的善良和淳朴——

 

“贼”

邓乃刚

 

这事发生了25年以前。当时,做为下乡的知识青年,我正在乌盟后山一个叫天盖屯的小村教书。

一天中午,我和同事大亮从学区开会回来,他忽然对着窗台大叫:“谁偷了我的鞋?”

我说:“那不是你的鞋吗?”我们办公室外面的窗台上分明放着一双崭新的灯芯绒白底儿“懒汉鞋”,我知道那是大亮一清早刷好把它晾在那儿的。

“不对,我晾的是两双鞋,还有一双破的!”

还有一双破的?为什么小偷不拿那双新鞋,却拿走了破鞋?真怪!

“丢就丢了吧,反正那双鞋也该扔了。”大亮嘟囔着,我们就进了屋。从此,便忘记了这小小的奇案。

5年以后,大亮被选调回城,那天照例是三牛倌儿赶大车去送他。我们刚来时,就是三牛倌儿赶着大车从旗里把大家接来的。这位三十五六的汉子,老婆得乳腺癌提前走了,给他留下两个七八岁的娃娃,凄凄惶惶地活得很艰难,家也不像个家。我和大亮曾给他的两个娃娃免过学费,他就感激得不知怎样报答才是,一劲儿说:还是你们这些念过书的先生知道体恤人……

这天早上,三牛倌儿来得异乎寻常的早,拉着大亮的手就泪流满面。他说,他不是人,对不住大亮兄弟,……偷过他的鞋……憋在心里几年没敢说出来,今天大亮要走了,良心让他再也不能瞒哄下去了。

大亮愣了一阵,终于明白了:一双新鞋,一双旧鞋,当时三牛倌儿不忍心,偷走了破的,留下了新的。就为这点儿小事,他心中纠结了这么多年,终于来忏悔……

唉,这“贼”做的!

 

感谢读到这里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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