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华族先人是不拒绝学习番邦胡人的。不但不拒绝,还一样奉行拿来主义,凡利于我华族同胞生存发展过上好日子的,就拿过来让它们在华夏大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于是才有了今天像模像样的衣食住行,才有了世界第一大规模的人口数量。华族先人学习借鉴运用他国他人的成果,是顺其自然理直气壮的,是公开而不含糊的,不会羞答答掩而盖之,更不会拍着胸脯用压倒一切的声音宣布那是我自古以来就有的发明创造。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些带番字胡字的东西,就是我华族先人坦荡诚实的明证。
见好就学并坦承学到手的东西并非自己的原创,表明具有很强的自信心。我华族先人在物质领域的坦承,正是有强大自信心的表现。不过,走出物质领域,离开形而下进入行而上之后,先人们强大的自信心就有了不太一样的表达了。
汉语中有一个字,用它组成的词组使用频率很高。它就是胡字。据说这胡字在秦汉时期专指漠北草原的匈奴等民族。到得唐时,又将来自西域的人统称为胡人。自认居住于天下中心之地的古汉人,对汉地之外的国家和民族分为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夷,从大从弓,蛮横粗野凶恶;戎,从十从戈;狄从火从犬,都是只会玩弄兵器、不讲情理的狩猎游牧民族,当然就常常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和胡作非为了。把不守规矩、不文明的野蛮言行归于非我族类的胡人,由此创造出了这些普遍使用的汉语词组,的确强化了我华夏天朝的优越感,对四方来朝、八方跪拜、撒币换颂扬也渐渐理所当然地变为了代代相继的文化传承。
当然,在我华族祖祖辈辈生活的等级社会中,搬用、消化、改进来自番胡的吃穿用,主要是靠近或从事劳作的下里巴人。而制造天朝超级自信优越感的,则是一帮阳春白雪的读书做官之人,尽管他们也只不过是皇上的奴才而已。前不久看到一个视频,演讲人提倡用四书五经治国,让人仿佛穿越到了蟒袍玉带帝王治下的古代。这套对老百姓衣食住行少有关心、被称为国粹的东东,是专为帝王操心的读书人制造的一套理论和礼仪。熟知了它们,对内既可博皇上欢心,又可在科举场上挥洒自如,利仕途节节高升;还可让芸芸众生循规蹈矩,世世代代感念皇恩,不会与皇家争利。对外,则添加了居高临下、以天下中央自居的底气。
不过也不能凭此就断定在形而上的文化领域,我华夏先人是一味拒绝番邦胡人的。就拿构建形而上说教的语言文字符号来说吧,倘若去掉外来影响,恐怕我们只好成为现代哑巴民族。80年代,我在川大时的一个邻居,考职称外语时选择的是临时抱佛脚的日语,让我很纳闷。他告诉我,日语中有大量汉字,音虽不同但意思却基本不变,笔试容易过关。10多年后,一句日语也不会的我在日本短暂滞留时有了同感。后来则进一步发现,常被我华人同胞称为“东洋鬼子”的老冤家,不仅学走了我们老祖宗的许多东西,还是我们很不情愿承认的老师。
中日交往可追溯到东汉时期,隋唐时达到高峰。据说公元5世纪时 ,大和民族在与中国的交往中始引入中国文字,结束了日本没有书面文字 的历史。那时的文化交流还是单向的中对日。但到19世纪时,情况发生了变化。长期关起门来自豪的华夏人睁眼看世界时,发现自己的语言不够用了。于是从日语中的“和制汉语”引入了大量借词,例如我们今天仍然离不开的:干部、警察、法人,杂志、电话、干部,防疫、艺术、海拔,直接、肯定、否定、假设,以及用团、力、型、场、法、性、制、主义、会等为后缀的组合词如购买力、大型小型、现场广场、社会主义……等等,甚至突然变得热门起来的航空母舰,都来自日本人翻译西方作品时运用汉字创造的“和制汉语”。
那时的华夏人,不仅将昔日的学生用古汉语创造的新词汇搬回华夏大地,并使用至今。而且把这位老学生过了一遍就筛掉了的理论,搬到自己的大地上本地化后灌输给国民,还自信心十足的要将其坚持到底。中央党校胡为雄教授研究了这段历史后写道:“在当时的世界格局中,作为亚洲国家的日本与中国,它们各自的社会发展水平大不相同。此时的日本已经处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初期,中国仍然是封建主义的小农国家。19 世纪中叶,明治维新前后的日本派遣大批人员留学欧美国家学习先进的文化和科学技术,同时带回马克思主义理论并在日本传播。在这一过程中,日本产生了大批知名的马克思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学者。直到19世纪末叶,中国继日本之后,被迫向西方列强打开国门。近代的中国外派留学生,极少远赴欧美,大都前往近邻日本。所以,马克思主义最初传入中国,主要不是从其诞生地的德、英、法等西欧国家,而是从地处东亚的日本。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进步知识分子,首先从日本得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启蒙,继之经过北方的俄国和苏俄—苏联,获得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学习列宁等无产阶级革命家发展并得到实践检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相比之下,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传入中国,德、英、法等西欧国家反倒处于次要地位。”(见《中央党校学报》第20140801期《马克思主义传入日本再转传中国过程中的日本学者》)
华夏后人把文明分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 前30年自说自话,后30年把前者与西方市场连接起来,有了显著进步。现在则把后者与番邦胡人弃置的那套囤积起来,重新让心往一处想、口往一处说、劲往一处使,成为施政追求。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时代已没有了当年存在的内外条件,而现在这代人,铁心要如此坚持下去,恐怕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华夏历史裂变的承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