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旧声——国人最熟悉的旋律
先听听我贴的这段音乐吧,保管您听了不后悔,听了不上当。除了国歌,要说中国人最熟悉的一段旋律,这首应该能排前三了吧?绝对勾起您的回忆,保不齐您还得掉眼泪。
每天傍晚新闻联播之后,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那一分多钟温柔却决绝的《渔舟唱晚》。只要您在大陆生活过,听到这前奏,您就会想起一家人在饭桌前用餐?在沙发上端坐?在仔细地听亲友所在城市的天气?而当初一起听不经意地听着这首熟悉旋律的人都在何方?
前些日子,我在跳蚤市场淘到一张黑胶唱片——让·米歇尔·雅尔中国演奏会。回家后用特质毛刷,轻轻刷去表面浮灰。随着灰落下,仿佛有一扇时光的门,被轻轻推开,回到了1981年。唱针落下的刹那,不仅怅然,那一年,让·米歇尔·雅尔,一个来自法国的电子音乐大师,带着他的合成器、激光灯、与一点点“科幻未来”,敲开了中国的大门。
那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场大型西方现代音乐会,也是中国第一次以国家姿态对外宣布:我们,准备好迎接世界了。多年以后,成为巩俐丈夫的雅尔接受采访时说:“邓小平希望向世界释放一个信号——中国正在开放。”
而雅尔的中国之行,其实始于一位驻华外交官的无意之举。不是法使馆,而是英使馆的一位外交人员,就是那种经常在乐迷之间发生的俗套。那位把雅尔的两张专辑《氧气》(Oxygène),《昼夜平分》(Equinoxe)的专辑借给了中国的朋友。结果朋友传朋友,就像咱上学时,互相推荐,转录磁带一样,最后这两张专辑流入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雅尔的音乐先于他的音乐会,通过电波传向中国。

在这张唱片里,就有雅尔改编自中国传统音乐《渔舟唱晚主题随想曲》,唱片封面是明艳的大红,京剧脸谱在上面开出一朵戏剧性的花。那是一种时代的视觉——既传统,又带着一些跃跃欲试的未来感。雅尔在北京和上海连办五场音乐会,几十吨设备运进城,北京有些地方甚至为此停了两晚路灯,只为给演出供电。第一场观众还有些拘谨,到了第二场,观众的情绪已经像堤坝一样被冲开,现场热闹非凡。再后来,上海体育馆里近二十万人潮汹涌,中央电视台与广播电台的转播,使这场音乐会响彻五亿人的耳畔。
而对那时候的中国青年而言,当时的二元,五元和二十元的票价并不算便宜。但人们第一次听到电子音乐时既惊讶又新鲜,那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声音景观,像在空气里打开了另一种可能。

也正是在上海的那场音乐会上,一位叫浦琦璋的上海姑娘,她是上海乐团的独奏演员,上海最早接触电子琴(电子合成器)的音乐人之一。她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细致地观察每个细节。三年后,她把《渔舟唱晚》用电子琴重新编配,然后中央电视台选取了其中的一段,做成了我们至今耳熟能详的天气预报背景音乐。
她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这段旋律,会陪伴十几亿人几十年,成为中国电视史上播放时间最长的背景音乐之一。
命运的巧妙处就在这儿:雅尔影响了浦琦璋;浦琦璋改编了《渔舟唱晚》;而这段旋律,又反过来影响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常。
而我的故事,也要绕回那段旋律的源头——气象局大院儿。
很多年以前,天气预报片头里那栋屹立的大楼,就是国家气象局的气象中心,坐落在白石桥路46号,也就是北京气象学院和国家气象局所在的大院儿——俗称“气院”。对面,就是新国家图书馆,我们管它叫“新北图”。过了白石桥,再往南一点儿,就是紫竹院那片水光烟柳。
那时我常往那边儿跑,不是读书,也不是办事,只因气院里住着一个短发的姑娘。黑色哥特范儿着装,当年京城估计得拔头份儿了。英气里透着稚嫩,我给她起了个绰号:“妍公子”。这之前,我对于“飒”这个字理解仅限于字面儿,看见她后,脑袋里就出现这个字,直接就具象化了。您也不用猜,她便是我当年的女朋友。
我走朋克金属路线,她爱哥特暗黑风格,都是黑色服饰,被朋友们起了绰号:“白石桥黑风双煞”。那时的我们,自以为走路都带风,世界就在脚边铺开。一起听摇滚,谈文学,论诗歌,打电游,玩台球,看电影录像……用自行车轱辘把北京城量了一遍又一遍。在气院门口成排的大杨树下并肩走过,在新北图的台阶上吹过风,也在紫竹院的湖边假装成熟、假装不在意彼此,又在心里偷偷把对方放得很重的谈笑过。
可能源于女孩儿的骄傲和矜持,又或源于男孩儿的固执和嘴硬。青春嘛,总是这样,带着点儿荒诞,带着点儿悔恨和遗憾。却又那么的火热激情,不负那段青葱岁月。
现在回头看,它们却像那段《渔舟唱晚》一样,轻轻一响,就把人整个带回去了。
所以,当我轻轻擦拭这张黑胶唱片时,不是在擦去灰尘,而是在擦亮一段往事:它不仅记录了一场音乐会,也记录了刚刚睁开眼睛的一个时代;记录了天气预报那熟悉而安稳的旋律;也记录了一个短发女孩儿在白石桥边的味道,还有桥边风吹过脸侧时,那些青春的悸动。
时代的门从不喧哗,只在某个瞬间轻轻掀了一下帘子。雅尔的音乐像是点亮了八十年代的一盏灯;浦琦璋奏响并留下一段至今未褪色的声响;有些声音,一旦在生命里响过,就再不会停下。
就像我,在白石桥边,走过这一段无悔的青春路……
不知道二十五岁的你是谁的新娘?
不知道你三十岁的你是谁的母亲?
我只知道,在记忆里,
两人手牵着手,脸贴着脸,
笑着,对现在的我挥着手,
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您瞧!一张老唱片,掰扯出这些旧声旧事。若您读到此处,没有烦,那便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