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父母叫三哥“三儿”。三哥从小就hou,像烂草房一样地很弱,气喘病一发作,就hou得胸口一起一伏。经过中医,西医,巫医的综合治疗,三哥身体好了起来,后来都没有复发,顺利读完了初中。他是家里最勤劳的一个儿子,父亲时常夸他,还说他最孝敬。
草房每年都要盖,有时房顶上还长很大棵草,绿绿的,一大把网状的根像要把漏雨的地方堵住一样。 盖草房的时候,需要很长的杆杆把麦草支上房子,三哥个子矮,每次要耸高点,都要跳一下。直到草房被砖房替代。
住在草房里的多半时间,煤油灯是主要的照明。晚饭后,我们就在桌子上围一圈做作业,三哥辅导写作文,强调最后那段要把中心思想突出来,还要前后照应。他用手托着半边脸,不说一句话守到我和大双,像老师一样地严肃得让人害怕。初中毕业的他就开始务农,父母还是让他要学点知识,大哥精挑细选了一门函授课给他,他就学了速记,因为速记和记者,秘书这种坐办公室的体面活儿是紧密相连的。万一被机遇碰上了,农转非也是有可能的。他跑老远去人家屋头看了西游记,回来摆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模仿音乐,孙猴子从云朵中跳出来的时候,把手放在额头上,往云下探视的动作,真是传神得很,就是母亲也期待听他讲下一次,根本不会阻拦他晚上跑出去。他看了连环画,又看了电视,摆孙悟空碗子山波月洞大战黄袍怪,打得难解难分,他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小的几个弟妹听得生怕走神,免得错过任何细节,以致于憋尿很久。大双小双去读书的路上又重复一遍,互相补漏渲染一遍。吃了饭就冲到路上,缓冲后就开始摆,有时还有从其他路上走来会合的同学,添油加醋地把故事都完全改了,碗子山波月洞也成了碗子山坡月洞,到了学校都还意犹未尽。也许是受了当时流行的评书影响,三哥还把烂棕叶子摇在手头,学连环画上的诸葛亮,有时把下巴捏了捏的,模仿诸葛孔明掐指一算的神态。他出了一奇招,以多胜少,让我们兄妹几个一起突袭隔壁家的幺儿子,把他围殴了一顿。三哥买了套增像三国演义。我问母亲,他真的看得懂那几本厚厚的古文书,我强调说那是古文,那是竖着的字,老体字,字边上有好多圈圈。母亲只是笑笑。
三哥没有农转非,但至少凭借多才多艺的本事,娶到了高大的婆娘,在靠体力吃饭的农村,高大的体格很受青睐。三哥会熟练做农活儿,又会把电视和书上的情景讲得有声有色,逗得他婆娘笑昏了,一时让老丈人很满意。父亲也十分满意,无数次说三哥的婆娘脚杆大,气力大,做事得行,担得抬得。
他用竹篾编成箩篼,渊篼,大凡农村需要的农具他都会做。高粱杆,苞谷杆总是长得高高的,三哥做手上活儿很快,砍下他们,随意的摆放都是整齐的。四季的田间地头,满满的庄稼都见证了三哥的劳作。但是挖藕就快不起来,挖藕的季节是冬天。
藕叶枯萎了,耷拉在淤泥上。三哥操起工具把松软的淤泥刨开,跟着叶梗把藕的走向挖出来。挖到了硬硬的土层,就可以看到一排莲藕带着好看的藕芽尖,小心翼翼地一整排取出来,没有一处断。洗得干干净净的,提上一渊篼给老丈人送去。
他老丈腰背直直的,发型也是典型的鲁迅型,写得一手好字,讲道理的时候,手背在身后,脑壳随着他说话的逻辑一顿一点,一看就是农村里没有文凭认证的文化人。他有时立在田坎上盯着三哥挖藕的一举一动,似乎是要通过每个动作看透他,好像在说那套增像三国演义就是给他挖的坑,投其所好,迎合他的文化心。这样看得三哥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直到取出一整枝又大又完好的藕,举到空中,他老丈说一句,“这个好这个好”,像公鸭似的用力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慢悠悠地走开了。三哥终于松了口气,望着老丈人的背影,终于释放了窒息似的压抑,站起身,休息一下。我一直认为,三哥挖藕太恼火,老丈人立在田坎上盯着看就算了,有时他家好几个都来看,双手插在裤兜里,俯视着莲藕一点一点地露出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直到他们提一渊篼的藕离开。
三哥挖藕卖,身上就有钱,有时会像家长一样给弟妹一些。他穿得单簿,两手红红的。有次他给我一些钱,皱巴巴的一把零钱,像一幅画定格在那个冬天,永不褪色的温馨。
有次我回去,床前横竖都是散落的鞋,霉霉的。床头的书桌有层灰。掀开席子,仍然是谷草,动作大点,就有灰弹出来,抽盒里有几本书。季节里的冬天,到了时候,就迎来春天,但冬天如果在心里,那就会很长。它会把人的激情冻麻木,把理想都冻结,把笑容也收藏起来,只留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婚姻是女人嫁接在男人肋骨上的树,在长得不老的接点处是很脆弱的,戳一下就会剧痛,甚至断裂分离。一旦进入婚姻解体的冬天,会把人心磨得消沉颓废。 [耶和华 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 创世记 2:22 和合本 )]
离异后的三哥经过了漫长的冬天,即便如此,他内心深处还是有各种诗,甚至还会背五笔输入法,尽管他根本不会用五笔打字,但靠着手机,和世界接轨得很好。
过年的时候,红色最让人感到喜庆和吉利。三哥家的门框上贴上了红色的对联,在坟上放红色的火炮儿,到底是把过世的人神化后祈求福气保佑,还是单纯地表示感念,或者两样都有,但都不重要,噼里啪啦的声音是生命的声音,是希望的声音,有人作了他的女婿,他当了外公。
他的姑娘喊他爸爸,嗲里嗲气地,他似笑非笑,看得出心里的冬天渐渐地退出了。他三岁的小侄女像他姑娘小时候的样子,啃着吃的,摆弄着玩的,他看着乖,拍张照,发到群里。
三哥小时候hou得厉害,我跟着母亲去找巫医为他收拾。巫医半眯着眼睛在烟雾缭绕的香烛钱纸中很是诡异。三哥得了某癌疾。我为他祈祷了,是奉耶稣基督的名为他祈祷的,我信耶稣的血比单单的红色强,不但压得过各种脏东西,还有得医治的希望,如果医好了,可以更长久地孝敬父亲。但他不信。
2025年1月30日澳斯丁湖畔城Lake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