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个人如果每天在骗子和牛马这两种角色之间来回切换,会不会哪天真精神分裂?”
朋友扫了一眼,没立刻接话,只是轻轻“啧”了一声。
廖晴却先笑了,笑得不响,像是早就想明白了什么。
“不会的。”她说得很笃定,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一个会诈骗的牛马,终极目标就是换更多饲料。只要目的达到了,他们是不会分裂的。因为物质欲望被喂饱了,精神反而特别统一。”
“但你听他们讲那些故事——”她顿了顿,眉心微微皱起,“我总觉得,币圈的教育市场,好像基本都是靠骗子在撑。”
朋友抬眼看她。
廖晴立刻意识到这个说法容易被误解,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收了收:
“我不是说币圈等于诈骗圈啊。”
“我是说,它跟保健品市场特别像。”
她想了想,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
“你发现没有?正常、踏实、循序渐进的说教模式,反而没人信。虚张声势、画大饼、空头支票,一下子就能把人情绪拉满。人一兴奋,理性就自动下线了。”
她歪了歪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玩法也差不多,还是那套传销老路。”
朋友点点头。
“就像保健品一样,”廖晴继续说,“其实是有好东西的,但主流打法永远是拉人头、冲流量、博高利润。于是大量假冒伪劣横行,真正好的反而被淹没在歪瓜裂枣里。”
她停了一下,像突然想到什么更有意思的地方,眼睛亮了亮:
“不过币圈比保健品更好玩的一点是——”
“保健品你一旦知道是假的,就一定不会买;但币不一样。有的人明知道它是庞氏骗局,还是会冲进去。”
朋友接话:“因为他们赌自己跑得够快?”
“对。”廖晴点头,“他们赌自己站在骗局的前半段,属于能反过来收割骗子的那一波。”
朋友笑出了声:
“骗子赌的是人性,大聪明群众赌的是速度和规模。”
“这还真是一场速度与激情。”
廖晴也笑了,但很快又收住,像被什么现实问题拉了回来。
“不过说回这些人,除了 那个John,”她把手机翻过来,又扫了一眼,“他们那圈子里还肯定有做,类似 SEO 的那种。”
朋友挑眉:“怎么?”
廖晴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讽刺:
“我一直在想,他们平时是怎么跟客户谈的。”
“坑完人家的市场费,客户一抱怨成本太高,他们立刻就开始演戏——”
她模仿着那种语调,声音压低,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共情:
‘哎呀,你们赚钱是真的不容易。实体店嘛,就这样,筛糠不见米。’
朋友忍不住笑。
“然后呢?”
“然后话锋一转,”廖晴做了个“翻牌”的手势,“——要想日进斗金,还得玩点高科技。”
“接着就把他们那套新壳交易所再端出来,一顿输出。逻辑密不透风,情绪层层递进,总有人会上头。”
朋友若有所思:“那现在做 Google 广告的商家还多吗?”
“多。”廖晴回答得很干脆,“不多的话,Google 那么大的营收从哪来?广告业务占了大头呢。”
她靠回椅背,语气慢了下来,像是在回顾自己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
“但我实际跑了一圈之后发现,现在商家的焦虑点已经不完全在市场费用本身了。”
“而是在 Google 自己的收费——真的有点发疯。”
“尤其在这个经济环境下,”她摇摇头,“那已经不是割韭菜了,是直接扒皮。”
“你还真跑去问了?”朋友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当然啊。”廖晴说得理直气壮,语气里还带着点骄傲,“客户访谈这种事,本来就不能闭门造车。”
她顿了顿,像是顺手把思路往下拎了一下:
“而且我后来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你问的是开放性问题,十有八九是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答案的。”
朋友挑了下眉:“怎么说?”
“就像你问病人,‘你今天为什么来?’”廖晴笑了一下,笑得很懂行,“要么他跟你说,‘都挺好的’,那你心里就会想:那你来干什么?要么他就给你讲一个史诗级人生故事,从童年创伤讲到收到昨天晚上收到短信分手通知,信息密度大到不行,八卦浓度直接拉满,我的八卦之火都要熊熊燃烧了。”
朋友立刻点头,语气里带着强烈共鸣:
“对对对,我也发现这可能是人类的通病。”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抽象思维、系统性提问、还有在多个变量同时存在的情况下做判断,这些好像天生就不是人类强项。”
廖晴笑得更明显了,像是被戳中了某个长期观察的结论:
“是啊。所以你看,绝大多数人学不好的,是数学。”
她忽然换了个更生活化的例子,语气轻快又带点刻薄:
“你想象一下啊,小时候要是有人跑到你家门口找你去逛街,你却说,‘等一下,我看到一道特别有意思的数学题,先做完再走。’”
她摊了摊手:
“那你基本当场就会被认定为装X。然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多半还会收获一个在背后默默翻你白眼的塑料姐妹花。”
“那这不就无解了吗?”朋友苦笑了一下,手里的杯子转了半圈,“啥都问不出来啊。”
“没那么严重。”廖晴摇摇头,语气反而很轻,“只要把问题场景化,其实就不难了。”
她停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最贴切的说法:
“人类的大脑好像特别适合‘过电影’。你只要给几个具体场景,让他们选,或者让他们想象自己就在那个场景里,很多东西一下子就对位了。比抽象问题好用太多。”
朋友点点头:“嗯,这倒是真的。”
“而且啊,”廖晴接着说,语气变得更随意,“如果你问了半天,发现还是没啥收获,那就干脆别问了。”
朋友一愣:“不问?”
“对,不问。”她笑了一下,“就坐在那儿,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观察。”
她往后靠了靠,像是在回忆什么具体画面:
“比如很多人会跟你抱怨,说 paper work 特别烦,文书流程把人折磨得要死。你要是真信了,就会开始想着怎么帮他们优化流程、降本增效。”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
“但你要是真的跟他们待上几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你会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朋友下意识接话:“什么?”
“他们在处理文书的时候,会时不时地、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廖晴说得很慢,“不是看表,也不是看系统,是看门口那个小铃铛。”
她轻轻敲了下桌面,像在模拟那个声音:
“叮一声,进来一个人,他们整个人立刻就稳了。”
朋友反应过来,笑了:“懂了。”
“对啊,”廖晴点头,“那个铃铛才是定心丸。不是系统,不是工具,也不是哪套能把工作流优化到极致的软件。”
她说得很直接:
“这就说明,他们心里真正的恐惧,根本不是效率低,而是没客户。”
她看向朋友,语气很笃定:
“当客户数量根本不足以让效率成为瓶颈的时候,谁会真的在乎流程?销售额才是第一位的。”
朋友笑着点头:“有道理。”
“所以啊,”廖晴接着说,语气里多了点洞察后的轻松,“SMB 这种商家,真的不用把他们当成什么严肃的 To B 客户。”
她歪了歪头,语气带点调侃:
“说白了,就是 invoice 上写着 LLC 的个人而已。全是人性的小心思。”
朋友忍不住笑出声:“那这么说,只有骗子才能把 SMB 这套关系处理好?”
廖晴也笑了,没否认:
“反正嘴上抹了蜜的,总能让人上头。”
朋友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眉头一挑:
“你刚才说的那个提问的问题,是不是跟大模型提问也一模一样?”
廖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对啊,就是同一件事。”
她想了想,干脆拿自己最熟的领域来举例:
“还是拿医疗来说吧。你要是直接问一句,‘抑郁症怎么治’,十有八九得到的都是那种教科书式答案,放哪儿都对,但对你没啥用。”
朋友点头:“太泛了。”
“对。”廖晴接着说,“但如果你能把情况讲清楚,比如症状多久了、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吃过药、身体能不能扛副作用,那模型给你的回答就会具体很多。”
她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但这还不算完。”
朋友立刻来了兴趣:“那怎么算完美?”
廖晴自己先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完美,哈哈。”
她耸了耸肩,说得很坦白:
“但我会给大语言模型加限制条件。比如我会直接说,我不要激进的治疗方案,要副作用最小的,尤其是对消化道影响小的。”
她比划了一下:
“你会发现,LLM 的回答一下子就变聪明了,好像终于知道你在怕什么。”
朋友若有所思:“哦,这个角度很有意思。”
“而且更好玩的还在后面。”廖晴眼睛亮了一下,“如果你心里本来就有一个特别欣赏的医生,或者一个你认可的治疗思路,你可以直接这么问。”
她模仿着提问的语气:
“比如,你就说:如果你是某某医生,你会怎么治?”
她笑得有点坏:
“出来的答案,真的经常超出你预期。”
朋友忍不住笑了:“这么玩啊。”
“是啊。”廖晴点头,“所以有人说,未来人类会跟机器人谈恋爱,我一点都不觉得夸张。”
朋友挑眉:“你真这么想?”
“有可能的。”她说得很自然,“尤其是当你发现,你们在思考方式上高度同频的时候。那种被理解的感觉,本来就是很容易让人上头的。”
朋友笑着追问:“那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廖晴想了想,慢悠悠地说:
“还有就是 vibe coding 的时候。”
她语气一下子变得特别轻松:
“像我这种懒人发现bug,我会直接跟它说,前端你用 Playwright 自己跑,后台记好日志,哪儿出问题你自己看着办、自己改。”
她抬手做了个挥别的动作:
“然后我就补一句:拜拜,我去睡觉啦。”
她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那种很真实的满足感:
“第二天起来,有时候真能看到它已经把问题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朋友听完,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
“完了,这不只是工具了。”
廖晴点点头,轻声说:
“对啊,这就是为什么提问方式,比你想象的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