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碧梧轩的庭院。
“大魔头,你是不是星爷的电影看多了?《九品芝麻官》的资深粉吧?能不能别用这种老掉牙的招?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青翠的草坪上,两只白孔雀悠闲地踱步,李珍贵被夸张地五花大绑,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头顶的小苹果在风中摇摇欲坠,在整个画面里显得过于渺小。
远处,裴越尘咬了一口硕大的红苹果,然后随意地将剩下的苹果放回女仆素素手中的果盘里。他昨晚熬夜研究公使刺杀案的相关线索,试图找出幕后黑手的线索,一无所获,今早有点困,需要提提神。
他手持狙击步枪,拉开枪栓,调整瞄准:“苹果不够脆。”
“大清早的,能不能换个花样玩?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裴府这么大,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裴越尘淡定回应,“星爷是谁?”
话音刚落,穆欣儿轻柔的声音由远至近:“谁说没人来。”
裴越尘看了穆欣儿一眼:“抱歉,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话虽如此,裴越尘的枪还是没放下,“等我打完……”
穆欣儿不由分说,上前按住了裴越尘手中的枪。穆欣儿是裴越尘的远房表亲,长于苏州,后举家搬迁到了上海。
“那位姐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表哥为何要捉弄她呢?”
裴越尘不便明说李珍贵是个在逃刺客,此举是为了试探她是否装傻充愣,隐藏实力,倒不是全然捉弄的意思。
“朋友家的大小姐,跟家里人闹别扭,在我这暂时躲两天。别对外讲,对我的名声影响不好。”
“大少爷,您还有什么美名在外吗?”
李珍贵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花园走去,大声抱怨:“哎,这还有个大活人呢。”
裴越尘置若罔闻,穆欣儿几次回头,总被裴越尘以话题转移了注意力。
丫鬟素素轻快地走上前,解开了李珍贵手上束缚的绳子。
李珍贵一得自由,便开始滔滔不绝:“大魔头到底是何方神圣?是那坐吃山空、混吃等死的富家子,还是嚣张跋扈、游手好闲的官二代?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拿我来消遣,打发他自己无聊透顶的日子。”
素素忍俊不禁:“你唔晓得,我屋头少爷乃是上海滩上响当当个裴少,经营上海最大个棉纱厂,是工商界里头声望老高个。做官个见到伊都让三分。少爷讲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关照我练完枪后继续帮你涂药哉。我扶你去房间好伐?”
素素一口吴侬软语,听起来像是在与人软语商量,温温柔柔,为了让李珍贵听懂,尽量夹杂了些普通话。
一提起裴越尘,素素的眼睛就闪闪发亮。裴越尘是上海滩众多名门闺秀追捧的青年才俊。可是,他长得有多俊朗,心肠就有多冷硬,无论是对商场上的对手,还是对那些暗送秋波的大家闺秀们。
李珍贵噗嗤一笑。大魔头竟然还有人喜欢。
裴越尘的父母早些年离奇去世,原因不详。裴越尘有个在南京做市长秘书的伯伯,不知为何,老死不相往来。他还有个在汇丰银行任要职的姑父,裴越尘对姑父一家敬爱有加。
不过,他最尊敬的还是叶度。
李珍贵好奇叶度是谁,素素笑道:“叶老爷子欢喜炒股,赔了钱就来打秋风,很快就能见到了。”
审讯室的光线昏暗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血腥交织的刺鼻气味。
屋里除了章副局长、叶从匀和林豹,没有其他人。
居易被锁在审讯椅上,身体几乎瘫软,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他双目失神,似乎连意识都已经在酷刑中模糊。
叶从匀站在他面前,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居易已经扛下了严酷的审讯,但仍然一言不发,目光仿佛穿透了叶从匀,投向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章副局长站在一旁,目光锐利:“怎么样?”
“一问三不知。”
章副局长皱眉,冷冷地说道:“那就继续审,别弄死了,得给日本外交部一个交代。”
为抓到居易,叶从匀先从他曾下榻的犹太人酒店着手,设法获取了居易的画像,随后在各路关卡布下天罗地网,将整个城市封锁得滴水不漏。
居易因此陷入困境,出不了城,住不了酒店,甚至连餐厅都进不去。最终,他走投无路,只能去地下拳场打黑拳,以求温饱。
叶从匀早已料到这一点,通过“包打听”掌握了他的行踪。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叶从匀秘密将居易控制住,未向外界透露一丝风声。
章副局长和叶从匀走出审讯室。
“有进展么?”
“暂时没有。”
章副局长的目光一沉,质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裴越尘是你的好兄弟,不忍心动手?”
叶从匀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是。日本外交部盯着这个案子,从匀想把案子办成铁案,证据必须扎实。另外,我派人搜查了上海内外所有的印刷厂,在郊区的大华印刷厂找到了抗日传单底稿的碎片。那是一家日本人投资的印刷厂,不敢贸然抓人。从匀已经布控,日夜监视进出人员。一旦发现可疑分子,立刻带回来审问。”
章副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很好。小心行事,别让他们跑了。”
公安局的院子里,几辆警车已经开始陆续发动,发动机的声音掺杂着警员们的喊声,显得格外嘈杂。叶从匀领着一队警察,正准备上车。
这时,一声声“丘副局长”的问候响起,紧接着,副局长丘博文晃悠着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块咬了一半的西瓜。
叶从匀越忙得昏天黑地,丘博文越忌恨章尧臣的这条门下走狗。
丘博文站在叶从匀面前,笑得意味深长:“跟你说两句话。”
叶从匀立刻挺直了腰板,表情严肃而恭敬:“愿听丘副局长教诲。”
丘博文瞄了他一眼,露出一丝不屑:“你除了有章副局长给你撑腰,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乡巴佬的儿子,读再多书也改不了泥腿子出身。”
叶从匀没有回答,恭敬地听着。
丘博文咬了一口手中的西瓜,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他瞅了瞅手里的西瓜,忽然冲叶从匀一笑:“这么热的夏天,你也来口。”
说罢,他故意把咬了一口的那块西瓜递了过去。
叶从匀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接。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西瓜的刹那,丘副局长手指一松,西瓜立刻掉了下去。
叶从匀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那块西瓜。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谢丘副局长。”
丘博文冷笑了一声。
叶从匀没有多说什么,低头咬了一口西瓜,随后大步走向警车。
裴越尘和穆欣儿在池塘边的听香小筑边喝咖啡边欣赏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荷花。
穆欣儿的祖父曾是晚清的道台,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穆父不仅坐吃山空,还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几年前,穆欣儿的母亲带父亲来到上海医治,把他关在家里戒大烟,除了饭菜和水,什么都不给。半个月后,穆父看起来气色不错,神采奕奕。
有一次,裴越尘去探望穆父,在房间里寒暄了一会儿,见他毫无烟瘾的模样。裴越尘出来后对穆欣儿说:“给令尊换个新床吧。”
穆欣儿和母亲听了,虽觉得奇怪,还是忙着为穆父张罗新床。谁知,穆父一听竟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怎么也不肯换。原来,他悄悄在床底藏了几十斤鸦片!
裴越尘听说后,毫不惊讶,给穆父介绍了西医和中医各一位,综合调理。半年后,穆父终于戒烟成功。穆欣儿对此感激不尽,这次特意来感谢裴越尘。
裴越尘知道穆欣儿是个影迷,故作随意地问:“听说英格丽·褒曼演过一部叫《卡萨布兰卡》的电影,你看过吗?”
穆欣儿笑道:“她演的电影我可是一部不落,什么伯爵、海浪的,没听过你说的这个。表哥,你是不是记错片名了?”
阿荣走来,悄声告诉裴越尘,今天是叶度的五十大寿,原本裴越尘已经在裴公馆准备好了一桌美酒佳肴,打算好好为叶度庆祝一番。可是没想到,叶从匀听说裴越尘在碧梧居,竟带着叶度直接赶来了徐家汇。
叶度和裴越尘的父亲同年同月同日生。裴父去世后,叶度依然坚持每年像从前一样,与裴父一起庆寿。因此,每到这个日子,裴越尘都会接叶度到裴公馆。没料到今年却因叶从匀的决定而打破了这个惯例。
穆欣儿见此情形,问道:“是不是府上来了贵客?那我先回学校啦。”
裴越尘歉意地笑笑,说慢待了她,便让阿荣开车送她回去。穆欣儿推辞说不用,府上来人需要有人照应,说罢,道别离去。
裴越尘急忙赶往李珍贵所住的鹿鸣楼,想亲自叮嘱素素看住她不要乱跑,不料,刚经过种满奇花异草的玻璃花房,远远看到叶从匀不顾护卫的阻拦,硬生生地闯了进来。叶度不禁诧异,一向谦和有礼的叶从匀今天陡然换了副面孔,为给自己过大寿,何必这般急躁。
裴越尘知道躲不开,便热情地将叶从匀父子请到翠微阁去。
三人在餐厅坐下,正寒暄,女仆小蛮走进,正要汇报李珍贵的腿部昨夜不慎沾了水,炎症愈发严重一事,被裴越尘生生止住。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仆人匆匆跑来,脸色苍白:“少爷,不好了,后门逮到个小偷。”
裴越尘暗道不妙,难不成李珍贵从后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