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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岁月》第四章

(2024-08-30 00:47:37) 下一个

李珍贵隐约听到裴先生交代下人,将其锁在客房里,不得外出,缓缓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客房的沙发上了。有惊无险,这让李珍贵颇有些意外。

女仆芳姨在阿荣的授意下帮李珍贵铺好床褥,并给李珍贵准备了新衣服。

阿荣问:“姑娘,饿了没?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夜宵?”

李珍贵暗想,这是改日再审了么?正好饿了,横竖不能做个饿死鬼。

李珍贵细细观察阿荣。只见阿荣三十不到,高大挺拔,看起来就非常正气,放电视剧里绝对是演军队政委,门派大师兄,消防队队长的角色。这样一个看上去颇正派的人,怎会跟着大魔头裴先生,真是明珠暗投。

“谢谢。请问怎么称呼您呀?”

“叫我阿荣就行。”

李珍贵在客房捧着一碗刚下好的阳春面吃得不亦乐乎,吃完了面,又把碗拿到了楼下厨房,正要自己洗碗,芳姨大惊失色,忙抢了过来,说:“小姐可不敢叫您洗碗,您是我们的贵客。”

李珍贵笑:“啥贵客啊,我就是个囚犯。裴先生说把我锁在客房,要敢逃走,当场击毙呢。”

说到这里,李珍贵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没有被锁起来,开了门大摇大摆地就下楼来洗碗了,不禁对阿荣好感度大增。

阿荣真是好人啊,老板明明叫他把我锁起来,他却阳奉阴违,莫不是相信我是清白的?

李珍贵想到这里,不禁嫣然一笑。

芳姨见状,欣慰地笑了。那句“少爷可是第一次带女人回家”在喉咙里滚动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李珍贵回到房间,又担心起居易来,居易虽然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听到了枪声。

但开枪“刺杀日本公使”的人也是自己,居易就算被抓了,只要咬死不认识自己,想必警察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吧?

李珍贵忧心忡忡,但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阿荣察觉裴越尘并未像往常一样早起,便悄然走进他的卧室。只见裴越尘睡在沙发上,报纸凌乱地盖在身上。报纸上的头条醒目地报道着日本公使刺杀案,地面上散落着几本书籍和文件。

阿荣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的书籍和文件。裴越尘醒了,微微抬起头,边起身边说:“早。”

阿荣答道:“大哥,您别太担心。李珍贵心眼不多,但见过世面。保不齐是哪家的大小姐,离家出走想搞点大事。”

“大小姐,姓李……江浙口音,可能是哪家?”

阿荣想了想,说:“她跟芳姨说自己叫李珍贵,也有可能是化名……大哥,万一她真是个刺客,我们要保她,代价可不小啊。”

“再看看吧。等会儿,李珍贵……就是在卡夫卡斯餐厅吃白食,把我当冤大头的那个?”

阿荣点头:“是她。您让我查的埋伏在餐厅外的便衣,我查清楚了,是市公安局章副局长派的人。丘副局长本来说要派个代理人来见我们,商量用我们的经销渠道卖进口棉纱的事。结果代理人没来,倒是章副局长的人埋伏了。”

裴越尘恍然:“幸亏那声枪响。”

阿荣进一步分析道:“丘副局长可能想通过走私渔利,而章副局长提前得了风声。那个埋伏,不是针对丘副局长,就是冲我们来的。”

“不排除他想一箭双雕。”

 

李珍贵在穿越前没正式上班,但颇自律,没有闹钟,准时早上七点半自然醒。起床后下楼去找早餐,顺便想找份报纸看看,也许会有居易的消息。又或者,没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李珍贵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在餐厅坐着吃牛排。大户人家果真不一样,早餐都能吃上牛排。管家老陈递上刚送来的报纸。老陈约莫五十来岁,最显眼的是他那两颗突出的门牙,乍一看有几分像土拨鼠。

报纸第二版版首是“日本公使尚在医院救治,两名刺客未落网”,并报道了昨晚各国租界,华界联合大搜捕刺客的行动,无论是谁,交出刺客重重有赏。

新闻底下不远是两首赞颂花木兰,荆轲的诗,可见这编辑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为刺杀日本公使叫好,但春秋笔法路人皆知。

李珍贵看不懂繁体字,报纸的内容囫囵吞枣理解了个大概。

门外,脚步声由远至近。

尚未看到来者,老陈行了个礼:“少爷早。”

果然是裴越尘。只见他走进餐厅,扫了一眼正大快朵颐的李珍贵。

“饭菜可还称心?”

“完美至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把刀适合切面包,有没有专用来切牛排的?”

裴越尘示意芳姨换一把,芳姨点头。

裴越尘坐下吃饭,芳姨端上来的清粥小菜与偌大庄园颇不相符。

“裴先生,我原来的衣服呢?这身新衣我穿着不自在。”

“衣服那么破,我让阿荣扔狗窝了。”

李珍贵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扔狗窝?你怎么不把我也一起扔进去!”

“这身衣服比你那件好看得多,气质一下子就不同了。”

李珍贵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骂他。

“那个记事本,还给我行不行?”

“东西不是你的,为什么要还你?”

“呃……想起来了,是我朋友的。留在你那儿也没啥用。”

“你朋友,不会是什么青帮、洪帮的吧?那本子没准是个‘海底’,更没理由还给你了。交给警察才是正道,破案的关键线索。”

“海底……捞?”李珍贵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越尘示意老陈解释,自己悠哉悠哉地吃早饭。

老陈正色道:“所谓‘海底’,就像罗马军队的令牌那样,是一本可以折叠的小册子,里面可能记录了帮会人员的名单,当然也可能没有。因为这些秘密组织有时候不会直接列出会员名单,但会以代代相传的方式写下帮规和重要事项。他们管这东西叫‘海底’。任何重大事件,帮会都会按‘海底’上的规矩行事。”

李珍贵笑道:“你太高看我了。”心里暗骂居易,没事写什么火星文穿越指南。

裴越尘见状,话锋一转:“你昨天的说法里,刺杀日本公使的只有你一个,但报纸上写的是两个人。‘另一个’,是不是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位朋友?”

李珍贵闻言,脸色微变。

裴越尘眉毛微挑,语气不急不缓:“名字我倒不急着知道。不过你得明白,现在满城风雨,你那个朋友可能已经被警察盯上,早点告诉我,没准我还能帮你们想想对策。”

李珍贵神情纠结。眼前的这个大魔头看似不羁,实际上聪明得可怕,绝非善茬。

“刺杀日本公使这件事,只有蠢货才会去做。中日双方应该以东亚的和平大局为重,着眼于将来,建立起互信,早日实现天下大同。”裴越尘不疾不徐地说。

李珍贵万万没想到,不可一世的裴越尘竟是个软骨头狗汉奸。

“裴先生,你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你真的相信日本会和我们建立起真正的互信吗?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犯下的罪行难道可以轻易抹去?和平大局固然重要,但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尊严和自由为代价。刺杀日本公使或许并不是最佳选择,但也不能因此就否定所有反抗的努力。我们不能一味地妥协退让,否则只会被人视为软弱可欺。”

李珍贵忍不住在心里给浩然正气的自己点了个赞。

裴越尘安静吃饭,开始有几分相信,她不是真的刺客。真刺客不会在寄人篱下时还不管不顾,愚蠢地捍卫自己的立场。

“裴先生,谢谢你的早餐啊,等我赚了钱,也请你吃饭。”

“只感谢我的早餐吗?”

李珍贵:“哦,还有昨晚的夜宵,谢谢啦。欠你两顿饭的人情,我一定会记得。”

李珍贵站起欲走。

“还有卡夫卡斯餐厅的那顿饭,花了我足足一百五十块。”

李珍贵嚣张的浩然正气顿时灭了一半。

“外面满大街都是通缉令,一旦你离开碧梧居,走不了几步路便会被警察带走。”

“死在外头,总比待在汉奸家里强。”

裴越尘淡淡一笑。此时,阿荣手持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像往常一样,裴越尘边吃饭边听阿荣汇报工作。

“今年,在日纱倾销的持续冲击下,全国纺织工业陷入严重危机,有些厂子破产了,有些停工了。我们的棉纱厂坚持开工,利润不到往年的一半。上海华商纱厂联合会和天津、汉口、无锡等地的分会选派了代表,打算赴南京向国民政府财政部请愿。这是请愿材料,大哥您过目。总结下来就是,他们希望‘增加进口关税,限制外纱倾销,维护本国厂商利益。’”

裴越尘在请愿材料上签字,说道:“日纱倾销的原因之一就是国民政府的税收政策。日纱多为高支纱,本国纱多为低支纱,但税收计征率却荒唐地规定高支纱税率低、低支纱税率高。这简直是在出卖民族利益。请愿不会有什么结果,去了南京免不得被财政部训斥一通。革新技术才是关键,提升产品质量、降低生产成本。”

“对了,大哥,邵雍先生来了,正在会客厅等您。”阿荣提醒道。

裴越尘诧异:“邵先生……这名字好熟,我和他认识么?”

阿荣:“认识的,在上次的商界和文艺界联欢会上,您和他碰过杯,再往前,他说要给您写传记,您拒绝了他。听说他自诩什么‘文坛祭酒’。”

裴越尘露出不屑的表情:“哦,文坛小丑……想起来了,我待会再下去。”

裴越尘看了一眼李珍贵:“未经我首肯,不允许出餐厅一步。”

李珍贵急忙道:“我不想在这混吃等死。给我份工作好吗?”

“我的人手已经够多了。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凭什么给你工作?

“不管在哪,我想自食其力。”

“好样的。你一定坚持的话,就派给你最脏最累的活。”

“好!!!”

 

会客厅里,邵先生优雅地坐着,见裴越尘下来,忙起身握手。

裴越尘有点洁癖的样子,握了手之后不自觉地把手在背后擦了擦,这才抬眼看邵先生。

邵先生今天换了新眼镜,穿着中式长袍,一只眼睛贴了纱布,挡住了淤青。

裴越尘:“邵先生,你这是……遭遇了刺客?”

邵先生忧郁地:“昨天有个美人到访我家,先是色诱我,我坚拒之,她见不成功,然后忽然便用拳脚袭击我……”

裴越尘做惊奇状。

邵先生:“裴先生您是知道的,我曾经学过少林拳术……”

裴越尘笑着打断:“不,我对邵先生你不太了解,今天才知道你学过拳术。”

邵先生:“在拙作里提到过,那书我送过给裴先生您的,书中男主角虽然叫何澜意,写的却是我自己的事情,书里的几位女主角们,在现实也都有原型人物……”

裴越尘压根没看过那本书:“哦……有点印象了,你说到她们袭击你,然后呢?”

邵先生继续说下去:“我刚开始猝不及防,吃了点亏,但随后和她搏斗一番,她便不敌了,且战且退地逃走……她本是妙人,我不愿他们落到华界警察手里,便没有报警,裴先生您是知道的——上海华界警察多半是些流氓,好警察都到租界替洋人办事了。”

裴越尘:“哦……然后呢?”

邵先生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昨日公使也遇刺了,真是同病相怜。幸好日本公使中村和也和我一样并无大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裴越尘不太想再继续蠢货女刺客的话题,于是问:“邵先生今天来找我,想必是有大生意要和裴某谈?先说好了,生意如果不大,裴某是没兴趣的。”

邵先生独眼中发出光芒:“裴先生说到重点了,正是有一笔大生意想与裴先生共商。”

裴越尘听着邵先生的叙述,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邵先生果然爽快。既然如此,不妨直言,是什么生意值得您亲自登门?”

“昨日丘副局长派我去卡夫卡斯餐厅,不料,遇到美人刺客的事,害得我差点迟到。等我赶到那的时候,发现公使遇刺,路被封锁了。”

原来丘博文的代理人是他。先前,丘请裴越尘帮忙,说有一批进口棉纱想从裴越尘名下的经销渠道销售出去。裴越尘知道丘在做走私生意,不想得罪他,面上答应接触看看。丘派邵先生前来,约好在卡夫卡斯餐厅见面。

邵先生压低了声音说道:“裴先生,我听说您最近从大洋彼岸采购了一批货,要在上海入关?”

裴越尘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只是听闻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哦?”

“裴先生,这批货听说海关验都没验,放行了。”

裴越尘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邵先生不必操心,我为国民政府做事,货物入关,自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邵先生闻言,试探性地问道:“哦?不知是哪位长官哪位部门?”

裴越尘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拿起茶杯,递给邵先生,说道:“这明前龙井可是难得的好茶,别让它凉了。”

邵先生心中不悦,但仍旧保持着面上的笑意,顺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中村先生也与我关系甚密,裴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中村和也正是裴越尘想见的,裴越尘心动了。

“失敬失敬。我最近确实在考虑更新棉纱厂里的设备,若是您那有合适的日本机器,自然会优先考虑。”

邵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笑道:“那就太好了。裴先生,既然我们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愿,我可以帮您牵线搭桥,尽早与公使先生见上一面,商议未来的发展。”

“那就多谢邵先生了。”

邵先生走后,裴越尘轻舒一口气。

阿荣问:“大哥,我都还没看到提货单,日本人怎么会知道?”

“下次别用这家的货船了。”

“好的。对了大哥,我按您的吩咐,又仔细搜了一遍外套,在夹缝里找到了一张古怪的照片。”

裴越尘破天荒第一次对着那张平平无奇的照片,整整看了十分钟。

照片里,一对璧人穿着剪裁考究的红色喜服,亲密无间地并肩而立,正是裴越尘和李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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