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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我的母亲(上)

(2024-07-22 08:39:04) 下一个

我的母亲,就跟千千万万的中国农村妇女一样,一生辛劳,却默默无闻。母亲离开人世马上七周年了,我想记录一下她的人生,以我所知道的。母亲是平凡的,但在我的心里,她的伟大无人可以超越和取代,但我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少。写下这些,也算是我自己心理些许的安慰。至少,在我们的血脉传承中,母亲能被文字记载和流传。

下面这段文字,是母亲刚去世时我写下来的。那时因为过于悲痛,写下几段后无法继续撰写。

妈妈,您就这样去了,永远地与我们阴阳两隔。时间定格在2017年6月21日,农历5月27日夜,11:50分。

您虚弱地喘息着,脉搏慢慢变弱,冰凉的汗水如雨下,身体逐渐变冷。可是,您依旧如此清醒,您的目光从一个孩子移到另一个孩子。我就这样拉着您那已经冰凉的手,看着您越来越弱地喘息着,边给您擦着汗。听说,将要去另外一个时空的人,是恐惧与痛苦的,女儿轻轻地拉着您的手,妈妈,您不要害怕。

可是,您终究没有力气再坚持了,我亲眼看见我至爱的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尘世。妈妈,您去了哪里?您可听得到我们悲恸地哭喊?

母亲出生于1939年5月26日(农历),去世时刚刚过完78周岁的生日。母亲出生在我们乡里的柳林调车岭李家湾,那边跟刘河也就是我们上初中地方比较近,所以那边有句话是“刘李不分家”。母亲在家排行老二,共姐妹三人。三姐妹都生得很漂亮,但母亲个子最高,也最聪明。我的小姨,也就是妈妈的妹妹曾跟我说,那时生产队算公分,母亲都是心算,就能很快很准确地算出来,尽管母亲从来没有上过学。我的外公是一位聪慧豁达、心灵手巧的人,母亲曾跟我说,姐妹三人中,外公最喜欢她。外公去世前,母亲曾经历过一件很奇异的事情。一天傍晚她正在家里厨房里忙着,忽然听到她父亲的喊声:“二女,二女!”她边应着“伯,你怎么来了?”边跑出来,却没有看到外公。她跑到屋外,一直找到我们家侧面的池塘那边,也没有见到人。忽然她觉得一阵寒意,打了个寒颤,才觉得很异常,就赶紧回家关上家里的门。过了没几天,外公就去世了。

因为外公很聪明,而且会算账会用算盘,所以在解放前曾经给地主当过保长。解放后“四清”运动,外公因此被抓被关进大牢,母亲家被抄家,房子被贴上封条。外婆和母亲姐妹三人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乞讨为生。后面那帮人又逼迫外婆改嫁,那时母亲只有13岁,小姨只有9岁,姨妈又生性懦弱、没有主见,只有靠母亲带着她们到处要饭,受尽欺辱。母亲很少跟我们具体地讲这些事情,也许是过于悲伤,不愿回首。但她去世前两个月的样子,姐姐去看她,她突然跟她讲她悲惨的过往,说那天晚上她们姐妹三人一起去看露天电影,回到家家就被抄了,柳林村大队部的那个混蛋,姓名是李春华,逼着她们姐妹三人晚上睡在牛栏里。她们姐妹三人边哭边挖牛栏屋里的牛屎牛粪,是后面成了我们姑父的那个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帮她们挖的。母亲哭着讲,姐姐哭着听。这是母亲最后一次讲她的往事,也许冥冥中,她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

小姨跟我讲,说母亲是她的姐姐,也是她的大恩人。说母亲嫁人后,她很小,经常挨饿,母亲自己省下本来就很少的口粮,总是过几天就用个小提篮拎着偷偷给她送过来,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被婆家的人发现。她就是这样靠着母亲的接济长大的。这些事情,是1997年到2001年期间,我在武汉工作和读研究生期间,小姨陆陆续续给我讲的。她讲这些,是因为她一直过意不去,之前我家的耕牛死了,母亲让哥哥去武汉找小姨借点钱买一头牛,小姨说她手头也不宽裕,没有借给我们家钱。但她说她一直记得母亲的恩情,她跟哥哥也讲过同样的话。

母亲嫁给父亲后,父亲家弟兄三个,那时还有爹爹婆婆都一起挤在老屋里。父亲最为憨厚仁义,便也最被弟兄妯娌欺负。母亲便立志要盖自己的房子,而且要离老屋越远越好。于是在怀着姐姐的时候,父母便盖了我家自己的房子,在我们上湾的最上头,按当时的标准,是宽屋大宅,六个房间、大堂屋大倒屋各一间。

母亲说姐姐出生时正好快要入冬,母亲要赶着把冬天的菜种好,否则一大家人冬天就没有菜吃了。姐姐出生前,她已经开始阵痛,但还是坚持着挖地,痛狠了就扶着爬锄,阵痛好些后继续挖,坚持种了一大片菜园。

在农村,重男轻女是非常普遍的,尤其那个年代。姐姐出生时是姨妈来接生,姐姐出生后,姨妈跟父亲说:是个闺女,可俊俏啦!父亲低着头继续抽他的旱烟,一声不吭。可以想象,母亲的命运,再次跌入地狱。母亲说月子里她就要自己做所有的事情,婆婆不管她,她自己的母亲在她所有的月子里从来没有来照顾过她,包括这次。她甚至不得不在月子里到池塘里去用冰冷刺骨的水洗衣服洗孩子的屎尿布。因为这样的折磨,她落下了病根,好几年不能生育。那些年,父亲因为对儿子的期望,对母亲非常冷落,再加上世人的嘲笑,还有生活的艰辛、身体的病痛,我不知道母亲在那样的岁月里,是如何带着年幼的孩子坚强地活下来的。一直到七年以后,哥哥出生,母亲这样的境遇才结束。

母亲后来又生了我和弟弟,另外婆婆和外婆也经常在我家,除了几斗薄田几块地种些粮食一家人糊口,几乎没有任何别的经济收入。父亲年轻时当了一些年的村支书,这个芝麻官没有给家庭带来多少的经济收入,反而是让父亲养成了清高好面子的脾性。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起早贪黑地劳作,从我记事开始,每天母亲都是第一个起来打开家里的大门,然后去水井里挑水;晚上也是她忙忙碌碌到最晚休息。那个年代,每年农民还要给政府缴纳“社会负担”。我们家从我记事开始就每年养两头猪,一头猪养大养肥了就用来缴社会负担,另一头过年的时候杀掉,留一点肉过年送礼,大部分卖掉,还债或是补贴家用。所以那些年,除了过年能吃点肉,平时基本上是只能吃点家里菜园子种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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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chowandy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smithmaella' 的评论 :
谢谢亲!
桔子熟了 回复 悄悄话 刚看就泪目了,聪慧坚强自强的母亲!同在。她们的那个年代,扛很多责任吃很多苦。我常忆母亲过往,但更多的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至今不敢直面写她的苦难岁月。
smithmaella 回复 悄悄话 读来让人泪目,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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