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4)

小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晃晃脑袋再看,真的是老爸!

老爸也看到小歌和大明,刚才阴沉的面色立时像着了火.小歌走上去,舌头开始打转"爸,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老爸眼露凶光,审视着大明,却在答小歌的话"告诉你?!我临时到S市出差,发了三个电报,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不问问自己在外头野了多少天了!!好哇你--们,这么多天不上课,你们就不怕学校处分!"

小歌心惊胆战地站着,不敢搭腔.就听见大明心虚地叫了一声"伯父..."

老爸立刻扬起手,止住他的话,"你--就是那个大明吧!"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地,一字一顿地说:"一个男人要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要有点事业心!你不要以为自己--长得俊,花言巧语的,就可以讨到--媳妇.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公子哥儿.."

小歌惊呆了"爸,你, 说什么呀",一边转身去看大明,大明的脸上显出屈辱和震惊的表情,由白而红,又由红而灰,半天咬着嘴唇,说一声"我知道了!"就猝然走掉了.

小歌的眼泪刷地掉下来.老爸扯过小歌手上的行李,连拖待拽,把她带到了他在学校宾馆的住处...

接下来的时间老爸一直在训斥小歌,一开始小歌心里还惦记着大明,十分不安,后来老爸说出很多狠话之后,小歌基本上就由震惊转为麻木了.

小歌的脑子一片空白,一直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哭.老爸实在想不出原来老老实实的小歌怎么会变得这么"堕落",书不好好念,和男朋友到处厮混.一定是被大明带坏了.

老爸认为小歌整个就是色迷心窍,外加遇人不淑,需要悬崖勒马.当然这是小歌总结的老爸发言,老爸真的说起来,是每个意思都要换做二十句不同的话说出来,每一句又要翻来覆去说上二十遍.这么一来,简单的三个观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说完,小歌也算不清楚...

她脸上挂着泪,低眉垂目,心里茫茫然的.冷不丁听见老爸冒出新词,说小歌是"少不更事", 小歌不由想嘲笑"谁在这样狂轰滥炸的教育之下如果还能够不更事的话,那简直就是滴水不进的铜头钢脑,放在敌人那里,至少是个江姐一级的人物!"

小歌只觉得心里是无限地老去,老到都已经能看透老爸老妈这把年纪的婚姻,看尽情感的苍凉全然都抵不过各样的标尺和条件.小歌胡乱想着,老爸不知什么时候又改换话题, 断然要求小歌和大明断绝来往,小歌早已经疲惫不堪,拼命点头,只想着赶快消停一会儿,好回去睡觉.

训话终于在晚上快十点的时候结束,小歌和老爸到宾馆小卖部里买了两包方便面,草草吃过.第二天早上六点,小歌无比郁闷地送走了老爸.看到他上火车的时候, 小歌又大哭一场.本来老爸高高兴兴来看她,结果就见了几个小时的面,还弄成这样,小歌很自责.可是...怎么说呢,要她从此不再逃课去玩儿并不是件难事, 只是要让她放弃大明,却根本不可能,无论她怎么屈从老爸勉强答应.

小歌昏头昏脑顶着两个核桃一样红肿的眼睛去上课,看到也是一脸疲倦的大明.课上小歌费力地撑着沉重的眼皮时不时偷偷瞟大明两眼,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过来.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课,小歌正想着要不要找大明吃饭,大明已经在眼前了,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小歌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自己没用地说"我爸的那些话... 是气头上说的,你,不要在意..."

大明严肃的眼神忽然加进了一种近似于怜悯的东西,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压力,我--不会再给你更多压力,也--不会让你为难..."他看到小歌不明就里的眼光,好像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完"我们还是冷处理一下吧!"说完没有再停留,像昨天一样猝然消失了.

小歌呆呆地楞在原地,好半天才醒转过来."就是这样了吗?大明说的是不是分手的意思?"小歌努力地想,却只是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也想不出来.小歌一屁股坐进旁边的板凳,趴到面前的课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五一才过了两天,小歌班上的女生就看出她"情变"的端倪.有一天小歌吃完饭正坐在宿舍发呆,对面宿舍一个快人快语,嗅觉特别灵敏的姑娘小何就跑过来问:

"唉,小歌,你是不是和大明分手了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歌没有心情谈这个话题,正想打太极,回问一句"从哪儿听说的?",转念一想,还用问吗?自己这么无精打采郁闷慌慌的样子估计脑袋上有眼睛的人都该看出来她"失恋"了.她老老实实承认:

"嗯,我老爸坚决反对".

小何一听,不依不饶:"啊?这么说是你把人家大明蹬了?你老爸眼光也太挑了吧?"

小歌有气无力地看小何一眼,知道她把她误会成"屈从封建势力淫威的软蛋"和"扼杀纯真爱情的刽子手"了,刚想反驳,又觉得这样的角色虽然面目可憎,可是总好过被人家"抛弃"的可怜虫吧,她已经够倒霉够的了,不想再让自尊心被蹂躏一把.小歌把快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没有说话.

小何见她的反应,应该是默认.就凑近了一步,狡黠地说"你可得想好了!喜欢大明喜欢得要死的人多的是哟!"

小歌吃了一惊,还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她就一溜烟儿不见踪影.

接下来的日子小歌过得是意志消沉.她还在她和大明常去的教室自习,大明显然有所准备,从没出现过.大明早就由生活委员改为体育委员,小歌也没机会找茬搭讪.

幸好他们同班,白天总一块上课,他是逃不掉的.小歌照例坐在最后几排.小歌多年就养成一边听课一边看教材的习惯,老师们大多照本宣科,在黑板上写写划划的,有时候还会来两句胡扯,一堂50分钟的课如果不是刻意赶进度,自己读读书半个小时就读完了.

和大明的事情出了以后,小歌强烈感到脑子变得很笨,一堂课下来,经常既没听课,也没看书,光剩盯着自己的课桌和大明的后脑勺.大明也真的厉害,几乎从没有把不是后脑勺的部位对着小歌.有时候他们不可避免地在走廊上相遇,大明也只是很快速地扫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而且走廊通常灯光昏暗暗,什么也看不清,真是不如不看.

小歌在意识到大明压根不想和她对面碰上之后,也开始躲着大明.

首先换了自习室.另外从系里,或者图书馆到男生和女生楼的路是不一样的,小歌每天都中规中举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去学校北门,西门要经过男生楼,小歌也不敢造次,仿佛所有大明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埋了地雷一样,唯恐会踩上.不过有时候地雷还是会自己向她飞过来,比如去打水或是洗澡的路上,幸好小歌的眼睛特别好使,比雷达还管用,总是能够在大明出现的第一时间发现,要么改走另外的岔道,要么换到马路另一边,实在不行了就钻进旁边水果摊,书摊,小卖部什么的,暂时规避一下.

见虽然不见,小歌的心里却总也停不了胡思乱想.

她想起老爸的话,说大明"仗着自己俊美,就怎么怎么样",小歌觉得大明绝不是个"恃容傲物"的人,有时候还挺不修边幅,头发乱飞,衣服也会内外乱穿.大明要是真觉得自己皮囊好,应该不会如此糟踏.

老爸又说"花言巧语",说实话,小歌还真的希望他能多甜言蜜语一些.就连"我爱你"这么简单的"花言"也不常说.小歌在他怀里左讨右逼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我现在不是抱着你吗?当然是爱你的...".

至于"公子哥儿"这个词就更没谱了,小歌觉得如果像大明这样不爱吃不讲穿不唱歌不跳舞不抽烟...的人也算"公子哥儿",那老爸也未免把"公子爷"们想得太清廉了.

这么说来,老爸的话不光经不起推敲,根本就是完全错误的.

至于大明的话,小歌就搞不清楚了.他说小歌承受的压力,显然指老爸的淫威.他不会给小歌更多压力,他这样拒绝小歌,小歌觉得肩上的压力简直是双倍的.原先老爸的压力只不过把她朝大明推了一下,现在大明也不要她,想把她反推给老爸,她不是被推成肉泥了吗?

后面一个"冷处理",更令人迷惑,到底是从"热恋"降温到淡淡地恋,还是根本就"冷若冰霜",连话都不要讲了?还有"为难"这个词,小歌觉得大明可能是认定小歌会听从老爸安排,主动分手.这样想着的时候,小歌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极了,忍不住抬头看看夏日的天空有没有飘下"六月飞雪".

天空自然是一望无际,连个云彩都没有.小歌又开始从头想,这么说难道还有人比我冤枉?小歌想起大明被老爸莫名"羞辱"了一番,想象一下如果自己遇到这个情形会怎么样?小歌的眼前跳出一个很漂亮傲慢的中年女人,指着小歌的鼻子说"你这个自不量力的狐狸精,还想把我儿子勾引跑?",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恐怕确实是要退避三舍的.

小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对大明来说,最好就是不要卷进这个漩涡.小歌莫名其妙的想起小何的话,弄不清楚她说的"喜欢大明喜欢得要死的人"是她消息灵通啊,还是她自己.小歌也不想去关心,如果这个人能够让大明快乐,也能够让她的老爸喜欢大明,又有什么不好呢?

小歌这样想的时候,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不过还是忍了没落下泪来.小歌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承受失恋的人.小时候老爸教她下棋时灌输的"输了没关系,但不能输不起"的观念根深蒂固.输,是一个现实,你无法改变.但输得起就是心理上认定一下自己没有被打败,这有何难.说起来好像有点阿Q精神.不过如果自己很想要很珍惜的的东西得不到,除了阿Q一下,还能怎么办?

小歌就这样经常在自习的间隙站在走廊尽头窗户边神游八级.有时候她会突然醒过来,会觉得大明还在什么地方看着她,也许就在对面的教学楼,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大明告诉过小歌他们成为恋人之前,他经常注意小歌的,她沉思的时候有一种"离世"的味道,脸上肃穆而恬静.后来小歌变成他的女朋友,大明才知道她哪里是什么恬静,八成是在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而且一想起来跑题的功夫十分了得.

大明很多次说起他后来了解的小歌和最初他的猜测和想象简直可以用南辕北辙来形容,若不是他还有其他案件佐证,只这一例就足够把大明看人的功夫全盘否定了. 所以到最后小歌也没弄不清楚大明喜欢她什么,既然她这么"表里不一".

其实不要说他了,小歌对自己喜欢大明什么都还不能盖棺定论.小歌同宿舍的姐妹问过她,她的回答好像也很笼统,"就是他既传统又开放,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