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皮沟底狗呻吟

我思我方在,我在我当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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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

(2024-09-02 05:25:02) 下一个

七叔

 

几天前接到长兄的微信说七叔已经走了听长兄说就在那几天,他本来是要领着大嫂一块去看望他老人家。没承想安排时间时稍一哆嗦,他们就和七叔就失之交臂,从此天人永隔……

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无奈,长兄问我能否也写几个字送送七叔。对长兄的垂询,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将之应承下来了,毕竟那是我们曾经的七叔……

可等到真正要操起笔来我才知道其实七叔他的这篇悼念文章并不好写。何由?于公”,粉碎“四人帮”之初,作为一校之长,他仅用了一两年的功夫就把南国绿城里一间与邻里无异的中学打造成一所远近驰名名校,可这样的辉煌杰出真的要写出来恐怕就会成了一份与组织结论无异的盖棺定论;于“私”,我也知道他生前曾默默地帮助过许许多多过往的人,但若要将七叔的功德全都网罗打尽,那他众多的善行美德就势必会升华为一部味如嚼蜡的流水账。结论定非我所爱,而流水账更非我所欲。思前想后,总觉得对七叔的悼念,还是应该格守返璞归真的真诚为好,于是便有了这篇自己与七叔交往的往事回忆与追思。

我和七叔的相识是在那个让人不堪回首的文革十年,具体的过程可谓是未谋其面却已闻其(名)声。那年头,为了避免有如瘟疫般的株连,亲戚朋友间大多都把昔日的亲情往来尽可能地压缩至最少。而对于我们一家来说,亲友之间的走动更是凤毛麟角,这是因为文革初期父母在血腥的派性纷争中的“站错了队”,由之我们都变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贱民。然而就是在这样高危的政治寒冬里,七叔却毫不避忌地宴请母亲一道享用了一餐并不低调的佳肴。饱尝人间冷暖的母亲常教诲我们要懂得珍惜别人雪中送炭的善举,而七叔当年的身体力行则是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才是那令人唏嘘不已的古道热肠……

转眼间,随着“四凶”的烟消云散我的鸿运便下子膨胀得漫无边际。从无人答理的狗崽子纵身一跃而成了万众景仰“神童”少年大学生之后,借着耀眼的光泽光环,我指点起江山的狂妄也就变得来越口无遮拦,为此常常使得母亲除了胆战心惊之外就是魂不附体然而深知政治险恶的母亲自然不会甘心于毫无作为,于是也不知道她都使了些什么样的“阴招阳谋”,反正最终规劝我赶紧悬崖勒马的这份苦差就“转包”给了我那位还得日夜操劳一间名校七叔。说老实话,对于七叔挖空心思的苦口婆心,当年的我多是还以不失恭敬的敷衍了事。直到之后的很多年,当自己也和处于青春期的儿子顶牛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得出当年母亲的这宗嘱托能使七叔有多么的为难,从此对他在百忙之中所花费的心血自然就更是充满着真切的感激。

四年的大学风驰电掣,借着年少的冲劲我居然滥竽充数地蒙上了一个出国深造的官费读博。消息传来,七叔出自内心的喜悦让我终身难忘,从而多少弥补了我因自己的父亲已经早逝而无法与父辈得瑟一番的遗憾。谁知道这样的好事后头也还会有乐极生“悲”,托运行李时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必须出示的车票已经被我马大哈般地遗忘于远在“天边”的家中。一通抓耳挠腮的电话传呼终于找到了母亲,但很快就被告知因为她得给学生上课而整个上午都无法抽身。带着进退两难的无奈,我只好打起精神作着就地“固守待援”的盘算。可就在我为不久的将来可能出现的内急而准备预案的时候突然间,在绿城火车站高高台阶的底部,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清瘦又熟悉身影?!对没错,那正是我们的七叔,他扔下了那间饱含着半生心血的名校,正骑着他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顶着初春刺骨的寒风细雨来解救我于“倒悬”!好多年后,才疏学浅的我终于读到了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背影》,这才对七叔这样父辈有了一个更为清晰明了的了解……

之后年过月过日子过,在海外定居后,和七叔相见的频率自然就要比以往低了许多然而纵使这样每当小坐在七叔府上的客厅时,我们总也能聆听到他那条理井然的高屋建瓴,随后便用“满汉全席”来“折磨”和“考验”我们的肠胃。乐融融的日子实在是可人,望着七叔睿智又祥和的微笑,我也就乐得顺水推舟地相信这样的岁月静好也一定会像日月交替一样直至永远……

七叔驾鹤西行于年前的农历腊月中旬,纷纷的思绪又把带回到那个还会有人给我压岁的当年。那是刚上大学后第一次见到七叔的那个春节,借着已经成为天之骄子的那点飘然,我们也曾不无得意地尝试着将他的压岁红包退还给,以示我们都已经和他一样,是大人了!

七叔,您看,我们都上大学了这红包您就甭给了吧我们一起嚷嚷道。

上大学又怎么了?等你们都工作了我就不给了。七叔笑眯眯地就将我们全都否决了。

后来我们也都工作了。过春节的时候,我们又再次就压岁钱的事情与七叔旧话重提,可结局还是和以往一样毫无商量余地。

工作了又怎么了?等你们都结婚成家了我就不给了。还是一模一样的笑眯眯。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在他那些专治晚辈不服的神药偏方里,七叔还精心地为我们专门多加了一味疗效奇特的言而无信。

这就是我们的七叔,总是这样的得体,这样的设身处地,这样的滴水不漏。这又让我想起了当年蒋公为我的朋友胡适之先生写过的那副挽联了:

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

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然而不管怎么说,七叔终归都是已经远离我们而去。在瘟疫横行全球的当下,我也实在说不清什么时候我才能肃立在他的灵前,深深地给他鞠上自己的一躬。可纵使在这样充满着未知和焦虑的时节里,我也依然有足够的底气地去笃信在我内心的深处,时刻总会有那么一角在为我对七叔思念牢牢地盘踞着……

安息吧,七叔!不为别的,就为您的一生曾使身边的许多人活得娴丽,活得多彩!

 

            西元二〇二二年元月初稿于英伦九岁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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