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此篇在国内写于2019年8964三十周年之际,一直未能发布,今在海外首次发布。李英之,2024年5月31日)
一个很小的不慎,可能带来很大的麻烦。
三十年纪念临近,我总觉得该表达一下,但也考虑到风险。早几个月就接受了外媒的视频采访,外媒也考虑到我的安全,尊重我的意见,就是在临近播出两周前的时候我可以告知他们我是否同意播出。最终在两周前,我放弃了播出。主要原因是担心我的家庭无力承担我的被羁押,家要崩溃的:300多万各种债务的月还款、孩子的病、妻无收入、家中一点存款也没有,我一直在借新债还旧债,收入很少。当然不能说我对羁押一点恐惧也没有。
5月底了,我准备写一篇回忆文章,发在海外,算是纪念。这文章题名《故物与往事》。虽然,我早已写好了一个声明似的三十年纪念文,但我不打算在敏感日前后发表了,因为其表达直抒我胸臆。
在这篇回忆文章中我回忆了当年的四件东西:我当时的大学日记本;1989年6月5日寄到北大的给我的一封电报;89年我被关在看守所时请人编织的一个线葫芦;而最敏感的是第四个:一面横幅,上书“平反六四”四字,此横幅我写于2009年的6月3日,次日下午我带入了天安门广场但没有展开。这次,我在家竟然找到了这横幅,我拍了照片。通过我的两个个人微信互转而到达电脑桌面。我是早上转的,发文图邮件给海外朋友,等他发布。下午4、5点钟我在自己的旧书店里正和女儿喝茶,看顾我几年了的两个国保忽然冲进来,举着摄像头对着我。我莫名其妙。他们要求我去派出所,但没有出示传唤证,要求我把孩子放在别人处,我们一起走了,到我小区,我把孩子放在一个邻居那儿了。我们到达派出所,是在调解室问我话,不是讯问室。我猜想他们知道了,知道了多少?我说了照片的事。他们要求看手机里的,但我怎么也找不到了。但是我也告知他们发邮件和文章的事,于是我们返回书店拿电脑之类,这时已经晚八点多了,邻居要把孩子给我,我于是又放在另一个邻居那儿。和他们去派出所。最后扯到了夜里12点多,双方妥协的办法是开邮箱,他们不看密码,结果附件中的图片根本无法打开,对方收不到,文章是发出去了。再去书店,书店所在的宋庄古玩城深夜了,不好再打扰夜里守楼的人。说好第二天一早再去。我1点多回到家。孩子在亲邻家中睡了,不便带回来。在外地的妻子这一夜惊心守候着。我告安,两地才睡下。而在派出所时,当着国保们的面,太太在电话中痛骂我不负责任,叫我还掉家中的欠债再去坐牢!
第二天一早我赶早去店中处理了下,然后折回和他们一起来店里,归途中传来新指示:要去家里检查。我也紧张,啥意思,要刑拘?
最终他们开出了检查证来到家里,要拿四样东西。说我不取出来,他们就翻了!我只得拿出来,不愿他们在家中乱翻。横幅放在地上,他们都看着,心里如何想?其中的领导说我应该坦白些。我说我很坦白,某党某政府三十年来对此坦白吗?一直遮盖,不让发声还抓人。这领导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等待中我看书,读的是鲁迅的遗文:《太炎先生二三事》,始知章太炎七次被追捕三次入狱,何惧哉!也读到曾经读过的鲁迅的《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我心中热流滚过。
于是带着查抄的东西去了派出所,进了询问室,做笔录,漫长的等待,做体检时我昂然,感到自己是正大光明的君子,一方面我的心也紧张而疑虑重重。这是要干嘛?刑拘? 漫长的等待,我怎么没去通道里大喊?!晚上9点多再来做笔录,我也不那么顺遂,反复争执争吵,耗到1点半,今夜走不了了!只能指望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了。在等候室里的凳子上躺一夜或桌子上扒一夜!难捱啊,也得捱。夜中我思绪翻飞。
早上八点半,来一警察,给饭,给文书,填写了,走人。
这是5月31日的早上。明天是六一啊。我赶紧去接亲爱的女儿。赶紧给太太电话报告,让她放心。
第二天早上我和女儿赶去学校的六一活动。热闹!太太的某闺蜜一家也来参加,之后,我们中午吃饭,在车站挥别她们一家。我和女儿回到家。没多久,警来敲门!我急悔:当时应当和送走的人一起走掉,跑了!这次他们就是要刑拘我?!
我赶紧电话太太,她说你就带着孩子一起,就说没邻居帮助看。我明白她意思了。开门前我在厨房倒水时的一瞬间我祈祷上苍:不要是刑拘。于是对门外的警察,如此说明,警要求我找人带孩子,我说就是没人带。他们于是请示领导。最后说明天早上带我和孩子去承德老家,把孩子交给她妈去。
我一点也没怀疑这句话的真假:明天与孩一起去找孩妈。晚上我都在想这句话的含义。怎么办,一夜难眠。我想过很多种情况。想过半夜起来跑掉,带着孩子或把孩子交给某业主——一起维权的好业主。晚上下起了大雨!楼下有站岗的警察!我在楼上窗户里观察他们的动静。换了新车,白的,明天一早的吧。我4点半醒来,写了《遗众人书》,发在一群里。表示我如果被抓,就请大家到处散发这帖子。
我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做应对准备,还是有不及之处。
天亮了,等。警一直没来,到九点。太太来电话了,说她给警察保证了我不再!所以不送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也强调,他们强行带我和孩子去外地,我肯定抗拒!他们是违法的!传我到派出所我没法抗拒。而且文与图没有散发没有造成影响,我何罪之有?!我用这个安慰太太。但是他们还要给我弄取保候审!我和太太都拒绝。
然后开始六四敏感日上岗,竟然有人与我走哪跟哪。我带着孩子去学校啊。校中有人知道我被传唤了。
持续上岗到6月10号啊。期间,香港事发,国保找打我电话我没接,又打太太电话。我见了国保,因为我转发了一个香港此新闻。太太若惊弓之鸟。严厉斥责我还在搞,我说他们只是例行公事,七年来都这样,月月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出事,我知道分寸。当然,对方说我六四的事还没完。
再过数日,我的维权挚友济南于新永的案子要开庭了,羁押一年多了。我要去参加旁听,微信里和山东的朋友聊这。这一天,晚上快九点了,警察到楼下了,叫我下来。我也有些惊弓之鸟啊,未知何事,六四?孩子在和邻居散步,快回来了。警察说明天不能去,要我当面手机退票,给我补钱。太太电话来了。她大惊。我安排女儿和邻居在一起,我独去济南。后来太太电话给这位亲邻时,几乎哭了!她不让这邻居帮我看孩子。她多夜紧张难眠,痛苦不堪。她脚伤骨折,打了石膏,5月底以来一直在河北老家养伤。
六月的事没完,我也心悬,六四的事他们会如何?6月21日晚我赶去城里临时见一老先生请教。微信电话都简言暗语。但10点前后国保电话多次,我都不接,在地铁上。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行踪。11点多到家,我睡下。1点多有人砸门!把我弄醒了!是国宝!啥意思?!几乎没有过这么晚来敲门的!我赶紧电话告知太太(不说又如何?)。到楼下,问我去见了谁。我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真该扯起嗓子在夜色里大骂他们。扯皮半天,我也没说见的人的名字,只说是有生意在谈。带头的国保醉醺醺。
我回去。这一夜,太太那边会如何??他奶奶的国保!
六月末太太偷偷回来。怕她一回来,孩子有她看顾,我被带走刑拘了!她瞒着我悄悄自己另租房子了!鉴于我六月“累犯”,根本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要和我分居!事情严重了啊。我多次解释,他们来找是例行公事。我也没过分。但我的这些说辞对她无效。这一月的惊吓,期间多夜不成眠,紧张焦虑,太太说有时命都差点没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一直不知她住处。那天查经,我去了。一踏进去,我想起我漫长的单身时期租的那些简陋的出租屋。我不能退回去那时代那条件啊。我又猛一念: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啊,太太一点没错。其实我也没错,都是他们的罪错啊。这么多年了。
这就是三十周年时我和爱人在六月时遭受的恐惧与灼伤。
李英之,2019年8月初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