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我和露西娅再兰桂坊的街上逛一会儿吃一会儿,喝点儿酒再蹦会儿舞,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挽起手开始往酒店的方向走。
在这几个小时里,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可以看到那对儿年轻人,一直不远不近地在就在附近游逛。除了我们进舞厅跳舞的时候他们只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坐着以外,大部分时候都离我们不远。时间长了,我们意识到他们并不怕我们发现他们,甚至像是故意地让我们看到他们的存在。
回我们的酒店要顺着一条直直的街走上一里多地。天晚了,两旁的店家都关了门,只留下一些灯还亮着。那两个年轻人仍然跟在我们后面,也并不借助两边的店铺躲避我们的眼光。
我和露西娅拉着手溜溜达达地慢慢走着,露西娅忽然说:“我怎么觉得他们不是跟踪我们,而是特意让咱们或者别的什么人看见。不知道是示威呐还是要吓唬我们?”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年轻人正好走进了一个大楼的阴影,脸黑黑的看不见。我回过头来说:“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女生,肯定是北方人,南方女孩子没有这么大的骨架子。在香港街头看见这样的女孩子,十有八九是外地游客。对了,在咱们来的路上你怀疑在跟踪我们的那个人后来又见过吗?我再也没有看到。”
露西娅说:“我看到过一次,和一个女人一起坐在一个啤酒摊儿上。他背冲着我们,那女的面冲着我们。”
到了酒店楼下,我们上了台阶进了大堂,但并没有急着去上电梯,而是站在玻璃门内的阴影处等着看后面那两个年轻人如何行事。
可是等了一会儿那两个人并没有跟上来。我们索性走出酒店大堂到街上去看,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露西娅冲着街道两边密密地停着的车辆努了努嘴儿,我明白她的意思,就说:“咱们回去睡觉吧,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回房间以后,我顺手拉过屋里的小型沙发顶在门后,又把柜橱里的一把雨伞拿出来顶在门把手下面,觉得这样应该可以在有人往里闯的情况下给我们争取到宝贵的几秒钟时间。
露西娅看着我做这些事,并没有象平时那样过来检查我是不是安放得到位,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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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的几天飞快地过去了,除了跟着房产代理看了一些小而昂贵的公寓以外,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再出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那一对年轻人是不是还会出现。
完成了在香港的行程以后,领馆给我们租了一辆挂港粤两地牌照的保姆车,把我们通过深圳湾口岸直接送到深圳机场,再从那里飞到郑州。平顶山市社会福利院会派人到郑州机场接我们,同时来接的还会有一位平顶山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
听到会有政府工作人员来接我们,露西娅有些不安。我告诉她在大陆的中小城市,这种政府参与的程序对涉外的事情来说是非常正常的。
根据出来之前上级提供的背景资料,在我离开的这25年里平顶山市社会福利院经过了多次大的变动,从原先规模不大的一个孤儿院发展成了今天拥有养老院和孤儿院等多家机构的复杂机构,原先的管理人员早已不知所踪。我随身携带了两张养父母保留下来的当年的照片,如果遇到当年同在这里长大的孤儿,我可以拿出照片来声称完全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出来前我还特地在网上找了些河南口音的录像,不敢学的太多,只是让自己能够在一些特定词语上暴露一些河南口音,再尽量去除掉我的北京卷舌音,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到了郑州机场见到来人之后,发现事情比我想得要简单:因为有露西娅同行,平顶山市委的人带了一个翻译。于是我也满口英文地享受外国人待遇,不再担心会不会有人听出来我的英文没有河南口音。
平顶山福利院的人们非常热情,每天带着我们东游西逛,吃遍当地有名的餐馆。几天之后我绷不住劲,表示愿意给福利院捐献两万美元,把孤儿院(现在分成了儿童福利院和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和养老天地的几套健身器材更新换代。作为一个工薪阶层人士,我表示回去以后会加强储蓄,争取过几年以后再来做些贡献。福利院领导表示衷心感谢,不在多少,重在心意。
临离开平顶山之前,福利院问我要不要留下血样,以便在找到我的生身父母之后做DNA检验。露西娅以太太的身份出面婉拒,表示不希望把丈夫的生理信息留存在海外。我们正在争取在香港工作的机会,以后方便了可以常来常往。
于是,在平顶山市停留了三天以后,我和露西娅被送到了郑州市的希尔顿酒店,开始了我们的回程。
当初定机票的时候,我想定从香港入境,然后从北京反美。露西娅坚决反对,担心我经过北京的时候情不自禁去看望我的父母。“再忍忍,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同意露西娅的担心,把机票定为从郑州飞回深圳,然后返美。
郑州虽然没有上海深圳那般洋气,但绝对是个繁华的大城市。我们到郑州的第一天全天都在街上乱逛,露西娅一直在感叹这辈子从来没在街上见到过这么多人。
我们下午去了据说是郑州最热闹的德华步行街,走得腿酸脚麻,吃的两个肚子溜圆,晚上9点多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酒店。
进了大堂,发现在电梯间的前面多了两张按摩椅,有两个穿着白色外衣的人站在一旁,似乎是在提供现场服务。其中一张椅子上已经有一个人半坐半躺在那里,看上去被按的很舒服的样子。我看看露西娅,问道:“你想不想做个按摩?”
露西娅犹豫着说:“有点儿想,不过在这里很多人来来往往地看着我们,不太舒服。还有,这两位按摩师当中年纪大些的那个看上去满像样子,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不大像按摩师啊。”
站在一旁的两个女按摩师一个年纪比较大,看上去有50多岁的样子,身材适中。另一个年轻些,大约有三十多岁,身材矮壮,脸庞红喷喷的,看上去像个刚从地里上来的农民,难怪露西娅对她怀疑。
两个人看出我们有兴趣,年纪大的那位走过来冲露西娅笑了笑,然后对我说:“请问,您会讲中文吗?”
在这里我不再担心会不会有人怀疑我的北京口音,就直接回答道:“我可以讲中文。”
按摩师脸带笑容说:“那太好了,麻烦您帮我给这位女士,是不是你太太呀?翻译一下好吗?我刚才看见你俩走进来,觉得她走路的时候重心有点往左偏,是不是以前身体右侧受过什么伤?”
我心里一惊,脸上从容不迫地回道:“这是我太太,我可以为你们翻译。你是医生吗?”
按摩师点点头:“我家有祖传的跌打正骨手艺,自己是河南中医药大学毕业,去年从中医院退休了,现在这个酒店的理疗斯巴房做按摩师我们你们两位好像逛街逛累了,要不要按摩一下?这里不太方便,我们的斯巴在二楼,您两位可以回房间洗个澡,然后到我们那里去按摩一两个钟,我给您太太看看腰上的旧伤。”
我给露西娅翻译了一边,她有点警觉地说:“我的伤早已好了,她怎么能看得出来?”
我怂怂肩说:“中医很神的。有好多骗子,但是真懂的很厉害。我爸以前告诉过我,要是他和我妈老了以后得了急病,先去找西医开刀拿药什么的,但要是西医治不好了,再去少个名中医看看,说不定还有救。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露西娅点点头说:“我懂,但是我不信。”
“那我们就试试呗,反正也不至于按出什么毛病来。”
和按摩师说好了我们先回房间洗澡,然后去二楼斯巴房按摩。回了房间以后我让露西娅先洗澡,她开始以后我钻进去给她搓背。从去年开始我把露西娅培养出了搓背的瘾,而我给她搓完以后自然也会有些甜头。
两个人正在澡房里腻歪,门外忽然有人按了门铃。我披上浴衣出去一看,是一个服务员,说她们的按摩技师11点下班,请我们早些过去。说完以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居然要在门外等着我们一起过去。
我回屋告诉露西娅人家来催了,露西娅有些不快地说:“她们是不是太缺生意了啊,抓住我俩生怕我们不去了。”
又磨蹭了一会儿,我们跟着服务员来到了二楼。进了斯巴区,刚才在大堂遇到的两位按摩师真的在等着我们。年纪大的那位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据说是副总经理的秘书,借过来给露西娅当翻译。露西娅和我相视一笑:看样子真的是没什么生意。不过只要她们按照墙上列出的价格收费,也就无所谓了。
我有些不解地问那个翻译:“我当翻译不就可以了吗?”
拉我们下楼的服务员说:“我们以前是有鸳鸯房的,可以夫妻在一个房间按摩。后来政府扫黄给禁止了,现在必须分男部女部,而且没有单间。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给您两位开4人的房间,但是只放两个客人,大家离得比较远,互相不影响的。”
我和露西娅都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但来都来了,就这样吧。
我跟着那位长得像村姑的按摩师去更衣室换了一身棉布的短衣短裤,然后来到了4人间的按摩室。里面已经有一个人趴在那里按了,看上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身体有些肥胖。村姑让我趴到和老人隔开一个位置的按摩床上,从背面开始按起。
我看到旁边那个老者的按摩师长得既年轻又顺眼,不觉有些不满。好在村姑上手以后感觉还不错,也就忍了。
村姑先在我全身上下轻轻地连捏带拍地过了一遍,然后说:“老板,你的腿和腰身都很好,虽然有些小伤但并不碍事。我给你放松一下就很好了。你的右肩受过大伤,恢复得不是很好,经络和血脉有些混乱,我会给你疏通整理一下。可能会有些疼,疼完感觉会好很多。要是你能连续让我给你按一个月,我可以把你混乱的经脉都正过来。”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笑了一下:“你也太贪了,一张嘴就要按一个月!”
村姑手上的力道还是很不错的,并不像她说得很疼。经她手按,捏,拍,压,挤过的部位,确实有松弛的感觉。按了几分钟,村姑改口说:“老板你是不是在家老干体力活儿啊,肌肉这么强?可能不用按一个月,有两个星期也就差不多了。”
我还是没说话,心想:“刚才要价要高了?没用的,我明天就走了。”
按着按着,我觉得我的身体很多部位开始缓缓地发热,经村姑的手处理过的关节和肌肉,好像被从一台疲劳的机器上拆了下来,在按摩床上平平地摊了一片。又按了一会儿,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正浮在房间的天花板上看着自己的躯壳被村姑揉来按去。
正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村姑忽然停手了,轻声说:“好了老板,一个疗程结束了。
你起来休息一下,喝杯茶吧。“
我睁开眼,看见村姑正在拿着一块毛巾擦汗。转头看看旁边,那位老者已经结束,他的按摩床被收成了一张沙发,他坐在里面拿着一张报纸边喝茶边看。现在看起来他也不是很老,应该是50多岁的一个中年人。
房门开了,进来一位男服务员,请我先站起来,然后把我的按摩床也收起来叠成了一个沙发,说声:“您请坐!”然后就离开了。又一个女服务员进来,在我旁边放了一杯茶和一个果盘,又打开一条大毛巾盖在我的身上,冲我点点头之后离开,随手把房门关上了。
这是屋里只剩下村姑,我,和隔壁的中年客人。村姑站起身,走到我和中年人之间,站到离对面的墙稍近一点的地方。这样我们三个人的位置就各自位于一个钝角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村姑离我近,中年人离我远。
我警觉起来,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奇怪。
我决定离开这个房间去找露西娅。刚把茶杯放下,旁边的中年人把身体微微转过来面带微笑看着我说:“张先生,您好!我姓吴,我是中国国家安全部的一名工作人员。我代表我个人和我们单位,欢迎你回到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