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条上的笔迹成了撬开罪恶之门的钥匙。
曹警官挂掉马伟才的电话后,立即驱车前往廊坊。在廊坊警方的配合下,他们调阅了近五年所有与砂石料相关的失踪人口档案。泛黄的卷宗里,一桩三年前的旧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贺大宝,时年四十五岁,本地一小砂石场老板,于三年前十一月失踪,家属报案后公安机关立案调查了数月,但最终因线索中断而搁置。
卷宗里附着一张贺大宝生前的照片,皮肤黝黑,方脸,浓眉,嘴角下撇,透着生意人的倔强与疲惫。家属笔录中提到,贺大宝失踪前曾多次向一个名叫“张文成”的包工头催要一笔数万元的砂石料欠款。这个“张文成”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曹警官目光锐利起来。他请笔迹鉴定专家将“张文成”的欠条和送货单笔迹,与马伟才提供的罗三金亲笔签订的工程合同笔迹进行比对。结论毫无悬念:系同一人所写。“张文成”就是罗三金使用的化名,他捡来的身份证为他筑起了一道暂时的伪装。
二
京城某区公安分局审讯室,灯光惨白,四壁萧然。罗三金坐在固定的铁椅上,手腕上的铐子闪着冷光。他耷拉着脑袋,眼皮浮肿,但眼神深处仍残留着一丝侥幸和顽抗。
曹警官与一名年轻记录员坐在他对面。曹警官将一叠材料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罗三金,认识贺大宝吗?廊坊做砂石料的。”
罗三金喉咙滚动了一下,抬起眼皮迅速瞥了一眼,又垂下:“不认识。什么贺老板、王老板,跟我没关系。”
“哦?”曹警官不急不缓地抽出几张复印件,推到罗三金面前,“那这些,以‘张文成’这个名字打给贺大宝的欠条,还有这些砂石料的送货单,上面的字,总认识吧?”
罗三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嘴上却强硬:“什么张文成李自成,我不认识!字也不是我写的!”
曹警官早有准备,将笔迹鉴定报告书的最后一页,特别是那行“认定同一”的结论,清晰地在罗三金面前展开,同时旁边并排放着他与马伟才签的合同复印件,那个“罗三金”的签名张扬而熟悉。“笔迹鉴定结果在这里,‘张文成’就是你这双手写出来的。这笔债,你赖不掉。”
罗三金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盯着那两份截然不同的签名,却指向同一个人的笔迹证据,心理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科学的鉴定面前都苍白无力。他眼神涣散,肩膀垮了下去,沉默了好几分钟,审讯室里只听见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罗三金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我……我说……”罗三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贺老板……他……他逼人太甚……”
三
那个深秋的夜晚,寒风萧瑟。在廊坊郊区一个偏僻的废弃砖厂附近,罗三金约了贺大宝见面,谎称筹集到了部分款项,希望能当面结清,再谈谈后续合作。
贺大宝果然独自开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来了。他下车时,脸上还带着一丝希望能收回欠款的急切。月光下,贺大宝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钱呢?”贺大宝径直走向罗三金,伸出手。
罗三金脸上堆起虚伪的笑:“贺老板,别急嘛,钱少不了你的。你看这地方清净,好说话。”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藏在身后砖垛缝隙里的铁扳手——那是他白天特意放在那里的。
“少废话!今天不把钱拿出来,我就跟你耗上了!为了你这几万块钱,我跑了多少趟!”贺大宝提高了音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溅到罗三金脸上,“你个无赖,今天不还钱,就别想走!”
“贺老板,你再宽限几天,等我工程款下来……”
“宽限?我宽限你多少回了?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今天必须给个交代!”贺大宝情绪激动,一把揪住了罗三金的衣领,摇晃着,“你是不是又想赖账?”
这一抓一扯,成了压垮罗三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感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长期被追债的屈辱、对未来的恐慌、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顾一切的凶戾之气瞬间爆发。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村里大孩子欺负却无力反抗的场景,但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弱小的孩子。
“去你妈的!”罗三金猛地挣脱,转身迅速抽出了那根沉重的铁扳手。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杀机。
贺大宝没料到他竟敢动手,愣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罗三金已经挥舞着铁扳手,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了贺大宝的太阳穴上!
“砰!”一声闷响。贺大宝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地上,手脚轻微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温热的鲜血从他额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干涸的土地。
罗三金喘着粗气,手里还紧紧攥着沾血的扳手,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贺大宝。几秒钟后,极度的恐惧取代了疯狂的愤怒。他伸出手指,颤抖地探到贺大宝的鼻下——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杀人了。
四
一阵冷风吹过,罗三金打了个寒颤,猛地清醒过来。恐慌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废弃的砖厂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不能让人发现……”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必须把尸体处理掉。
他连拖带拽,将贺大宝还有余温的尸体塞进那辆破面包车的后备箱。接着,他发疯似的用脚踢起周围的尘土,试图掩盖地上的血迹。然后,他开着贺大宝的车,趁着浓重的夜色,漫无目的地在郊外颠簸的土路上行驶。
最终,他在一条荒僻的河沟边停下。河床大部分干涸,只有中间一小股浑浊的细流。他找了一处看似松软的河岸,折下一根粗树枝,开始疯狂地挖掘。指甲劈了,手掌磨出了水泡,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挖着。挖了一个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的浅坑后,他将贺大宝的尸体推了进去,胡乱盖上泥土和石块。
处理完尸体,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将贺大宝的车开到几十公里外另一个县城的偏僻路段,擦掉方向盘和车门上自己的指纹,弃车而去。然后,他步行到公路边,拦了一辆长途汽车,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他在京城的临时住处。
五
“后来……我就用捡来的那张身份证,改名‘张文成’混日子……直到……直到认识了马院长……”罗三金说完,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讲述犯罪过程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但也隐隐有一种解脱感——这个秘密压在他心头太久了。
曹警官静静听完,记录员也停下了笔,审讯室里一时间落针可闻。沉默持续了约有一分钟,曹警官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贺大宝的案子,你交代了。那么,罗三金,现在我们来谈谈另一个失踪案——小雅,你合租时的邻居,那个‘身材很正点’的女人。她去哪了?”
听到“小雅”这个名字,罗三金浑身剧烈地一颤,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曹警官,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嘴巴,此刻像被焊条牢牢封住。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盯住自己脚前那一小块地面,仿佛要将那里看穿。无论曹警官再问什么,是晓以利害还是政策攻心,他都紧咬牙关,再也不发一言。
案件,在刚刚出现重大突破之后,因为触及到“小雅”这个名字,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也因为罗三金的沉默而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