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郞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勤于学习,善于自省,变教训为经验,从失误趋成功。勇于开拓,敢于进取,继往开来,谱写新章。巴郞身处环境、社会、以及自身的发展变化之中,耳闻目睹,泘光掠影,感同身受,偶有所得,遂予笔录存之,欲与文友们分享,俟以自娛娛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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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旧沙河梦》148。八尺斗室

(2024-04-27 03:34:39) 下一个

巴郎。《拾旧沙河梦》148。八尺斗室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148。旧家几处(3)一一 八尺斗室

 

10月份,我妈妈从沙河幼儿园临时看守所放了出来。

在1个多月的关押期间,作为红色派“坏头头”,我妈妈被勒令检讨认罪,要端正思想,肃清流毒,坦白交待无穷尽,游街批斗习为常。

身遭折磨尚可忍,但翻天派挑拨离间,鼓动关押人犯,背靠背地检举揭发昔日的战友同事,则比直接使人犯身受鞭挞,更使人毛骨悚然。有些人犯,生性温文懦弱,为求少遭殴打早日过关,不惜将与昔日战友的私下交谈,聊天话语,也交待出来。甚至为了表现,更是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地凭空捏造,指责诬蔑昔日战友,将其踩踏下去,作为垫脚石,助自己爬出牢房:

意志薄弱魔障生,始乱终弃难守一。

前途事业成泡影,同志战友变仇敌。

毕生心血付流水,终身理想归梦癔。

信义廉耻不暇顾,願将忠诚换利益。

当生死存亡的严峻时刻,是最能考验人心,是否不离不弃,坚贞忠诚。看着这些人为了自身求活,背叛求荣,不惜出卖同志战友,闹得众叛亲离,我妈妈是极为不齿的,因为这有违她的道德准绳,为理想信念而执着,但有胸间正气在,铁窗炼狱又何妨?怎能为一己私利,而罔顾道德卖友求存呢?那会愧疚一生的。面对这般人性丑恶,却堂皇地存在于世上,我妈妈虽鄙视之,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涕泪唏嘘,徒感悲伤。

 

出了临时看守所,我妈妈回到了百货公司,除了悔罪交待,游街示众,接受群众的批判斗争外,还被褫夺原职,分配到沙河饭店去打杂,强迫劳动改造,以端正思想,肃清流毒,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造反派深知,别看这些红色派坏头头们,如今表面上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他们现在表现出的驯服,不过是形势逼迫,不得不然。造反派势大,红色派烟消雾散,再也斗不过造反派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可是,作为人,一个当日曾前呼后拥令行禁止的人,遭受造反派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怎会不生愤懑怀恨在心?他们隐忍不发,一遇合适的气候合适的环境,他们就会跳出来,撕破伪装,兴风作浪,翻天复辟。

 

为了防止我的妈妈不服改造,暗地里内聚外联,兴风作浪,对抗颠覆革命造反派的一统天下,造反派将我的妈妈的工资减半,并将她分配到公司的青工集体宿舍里,一个单间。周围的青工,都是造反派众,妈妈在此进出,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监视,逃不出造反派的雪亮眼睛。

不过,分配了工作,分配了住房,妈妈也从中悟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缓冲,造反派得势,对红色派的猖狂报复,看来已经告一段落。虽然仍然被批斗游街监督劳改,但报复的激烈程度己经放缓,生死存亡的危险已经消除,也没有因此而连累家人孩子。孩子们已经在乡下呆了数月,给亲友们增添了不少麻烦和负担,是时候将孩子们接回到身边了。

于是,妈妈写了个申请报告,要求将儿女们接回来。经过造反派研究同意后,妈妈写信,让乡下亲友们,将我们三兄妹护送回沙河子。

自7月份离开沙河子,直到10月底方才回来,3 - 4个月时间,其间却是局势变幻不测,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派系斗争结果,原来的庞然巨物红色派早不见踪迹,原来的翻天派,如受气媳妇样,一朝踩了狗屎运,终于变成婆婆,手握权力,颐指气使起来。几个月时间不长,但变化之大,直恍如隔世。

我们三兄妹回来,妈妈悲喜交加。悲的是我父亲仍在狱中,身陷缧绁,喜的是天可怜见,我兄妹三人平安归来,一家四口再次团聚。

 

造反派分配给我妈妈的住房,是在青工集体宿舍中。这是一间单身房间,长约2.9米,宽约2.5米,面积约7平方米,也就是俗称八尺斗室。我兄妹回来后,一时没有合适住房可分配,不得不与妈妈一起,挤住在这八尺斗室之中。

说是挤住,确是恰如其分。青工集体宿舍,位于百货公司顶楼,也就是7楼上。有宽宽的楼梯上到这顶楼,便利走人运货。数百平方米的长方型面积,中间走道,将其分成4份。靠西一侧沿街面,约1/4,修了隔墙和仓门,作为针织家饰部的仓库。靠东一侧沿街面,约1/4,上百平方米,是沙河缝纫社。缝纫社是一镇属集体事业单位,其老房太旧,当时与另一单位合资,拆掉旧房,重建新厂,预计要一年半时间。所以,缝纫社临时过渡,搬到百货公司楼上生产,待新厂房建成,再搬迁新居。

顶楼其余空间,约占总面积1/2,二三百平方米,一长方条型,背离街面,就是青工集体宿舍。宿舍呈纵列,并排相对,中有走道。每道纵列里,用木框架钉上长细木条,做成隔墙,分隔成一个个鸽子笼似的八尺斗室,约有二三十间。每间房用泥灰浆抹墙面,涂上白灰,没有窗户,只开有门供进出。

 

我家的八尺斗室,位于宿舍的中间,光线昏暗,白天也得开灯。室内横向安放一张单人床,我妈妈带着妹妹睡。床头的空隙,竖向刚好能卡进另一张单人床,是我和弟弟挤着睡。两床安放成一7字形,7字之间余下的空间,大约有2平方米多点,就是全家的活动场所。放上两个装棉被和衣物的木箱,当作桌子,可坐在床上靠桌写字做作业。其余空隙,放了些筐篓竹柜,装着生活用品杂物,空间太小,转身都难。竖向的床长有近2米,而室深只2.5米,所以我和弟弟睡的这张床,自然地阻碍了房门的开合,房门不可能完全打开,只能半开,要侧身方能进出房间。门后的小三角角落,则放上一个尿罐,供晚上起夜方便使用。

八尺斗室住一家,日夜监视无隐藏。斗室位于宿舍正中,四周的青工们,进出来往,都要从门外走过。若开着门,都会有意无意地瞄进来,投入好奇探询的目光,达到造反派监视的目的。所以,如果我们在家,都不约而同的关上房门,以隔绝那些不怀好意的窥视。

虽然关上门,能隔断偷窥的眼神,但声音却是隔不住的。这并不是指我们自己的声音。因为通常回了家,关上门,一家人都尽量少说话,噤如寒蝉,即使不得不要说话时,也是悄默细声,免得隔墙有耳,被左邻右舍听去,误解为对造反派不满,加重妈妈的“罪行”,倍受折磨。

 

这里所说的声音,是指外界传来,彰响我家的噪音。这些斗室宿舍,虽然是鸽子笼,但并没有封顶。也就是说,这顶楼上,原来都是物质库房,而这些宿舍,并不是原来的规划,而是公司发展人员增加之后,不得不做出的临时措施。所以,鸽子笼修建的马虎,木条墙一截就破,墙泥脱落,要用报纸糊上。与当时许多楼房顶层一样,顶上是沒有天花板的,躺在床上,瞧见支撑房顶的木樑檩棟,以及房顶的鱼鳞青瓦,熄灯黑暗时,甚至可透过青瓦缝隙,看见天上星光闪烁。

没有天花板,隔音设施等于没有,各种噪音纷至沓来,白天黑夜不断地冲击着我们的耳膜。白天,还不到7点钟,秋冬的天还没亮,缝纫社的工人就陆续地来上班了。社里有约20多台缝纫机,有数十名工人,多为女工,两班倒,7 - 2点早班,2 - 9点晚班,换人不歇机。社里有少量外接业务,包括为私人剪裁定制衣物,但主要业务是承接百货公司服装加工制作,包括设计、剪裁、缝纫、成衣全套过程,也就是旧时裁缝的活:

高矮胖瘦看仔细,三围尺寸详度量。

布料质地费挑选,色彩搭配忌重样。

设计契合流行潮,制作暗含新思想。

日夜辛劳图哪般?总为他人作嫁裳。

三围,指胸腰臀的尺寸大小。这桩业务是社里的主业,生命线,社里领导对此高度重视,选派大师级裁缝持剪定型,对纫工质量要求高,成品检验认真,力争满足百货公司的要求,将这半铁饭碗永远端着在手里。

 

作为集体事业,缝纫社是自负盈亏的。为了生存和发展,缝纫社承接的活计,都是计件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工人们时间抓得紧,一到就开工,一直干到下班,中间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外,工作不停。即使换班,动作也快,一刻钟就能完成。

缝纫的速度也快,这是个熟练工种,熟能生巧,脚踏车轮,手送衣料,缝针打在衣料上,“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响,恰如机枪连发,又脆又快。几十台缝纫机一起动作,“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响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如骤雨击打芭蕉叶,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女工们的精力又旺盛,除手脚不停外,口里话语也不断,高声大嗓地,试图盖过机器嘈染声响,互相聊天。可从家长里短,到各行各业,到国内国际形势,捕风捉影,流言蜚语,随口而出,消磨时间,常常引起一阵阵笑声惊叹声。

 

宿舍里的青工,一早就去上班了,晚上下班后,又通常有政治学习,要到9点过结束后方才回家。此时,缝纫工们都收拾回家了,所以,缝纫社发出的噪音,并沒有影响到青工们。反而是青工们自己发出的噪音,互相影响着。

青工们经过一天十几个小时长时间的工作后,身体疲惫,心灵郁闷,需要发泄。通常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在房间内说笑聊天,不时发出哄笑声。也有处于热恋的男生女生,点上煤油炉或酒精炉,烹调简单饭菜宵夜,提前见习,为今后的二人世界预作准备。

青工们的娛乐活动,通常要延续到子夜时分,方才各自回房睡觉。安静时间并不长,很快地,在整层楼上,就会响起各种鼾声,强弱不一,此起彼伏,还时常夹杂着尖叫声、呻吟声、磨牙声、以及压抑着的笑声和做爱声等。

 

记得刚回来,住进这间斗室之时,这日夜不断的各种噪音,轰击着耳膜,使人很是不适应,不由得心烦意乱。直至时日久了,噪音听习惯了,产生了听觉疲劳,方才逐渐地觉得能够忍受,甚至能在震耳噪音中,香甜入睡。偶尔县里举行政治活动,各单位停产参加,青工们要去参加,缝纫工人们也不得不去,缝纫机声消失,宿舍的嘈杂也停止了,四周一片安静。呆在房内,反觉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地,孤怜无助,不禁会不由自己地惊恐慌乱起来。

巴郎 记于202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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