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 出自于凯尔.纪伯伦(Kahil Gibran)的《先知》:
“母亲是上帝在尘世的化身,她们的爱是超越万物的力量,母子的神圣纽带永不断裂!”
50年前姆妈搀牢我荡马路的景象,清晰频繁地出现在梦里,真是“母子纽带永不断裂!”
上海人喜欢荡马路,大概就像巴黎人爱孵咖啡馆,日人下班必去居酒屋!
荡马路无非三桩事体:买点吃吃、淘点实惠、看场电影。
荡马路阖起点:姆妈学堂的”香草巧克力“!
幼稚园暑假放的早,假期一开始,我就跟牢姆妈去上班了。
我就等勒伊教研组办公室。伊上好课,阿拉就一道去荡马路!
教研组办公室上午老师都去任课了,只有一位老先生:
头发也白了,胡子也白了,是系主任。
伊闷头用毛笔写方子,看直版书。
办公室只有翻书的声音,我就趴勒姆妈写字台上看连环画,
勿敢发出一点点动静,老先生人家也是姆妈阖老师!
我见老师,吓阖!
有次姆妈拖堂了,我肚皮饿勒“咕咕咕”大响三声,
吓到写字台对面的老先生,手都抖勒一记,哈哈哈!
“侬阿是肚皮饿了?”透光眼镜的目光是慈祥的,
“还好,江克明老师!“我毕恭毕敬回答。
”吾尼领侬去食堂打饭,祭祭五脏庙!“
”侬哪能晓得吾尼名字阖?“ 放下毛笔的长者,轻笑软语地问我。
”姆妈读阖书上头,有‘江克明’,姆妈教我读阖,讲是伊老师阖大名!“
”侬会写伐?“目光好奇的如同小朋友般纯真,长者内心也挚纯的吧?
”我勿会写,只会读。”
“吾尼一道去吃中饭,回追来就教侬写!”
“姆妈讲’勿好影响我老师写字阖!实在肚皮饿,就吃块香草巧克力。‘”
我如实照搬姆妈阖闲话。
“巧克力呢?”慈祥的目光看着我。
我拉开姆妈写字台当中的大抽屉,里厢有姆妈为我准备的整盒香草巧克力!
香草巧克力象张扑克牌的四分之三大小,厚薄只有糍饭糕的一半厚度。
我郑重地把巧克力放到玻璃台板上,双手轻轻从暗红色包装纸接缝处打开。
把包装纸平铺好,撕开里层锡纸,露出六块竹骨麻将牌一样大小的巧克力。
我拗勒二块,从姆妈椅子上爬下来,绕到对过长者的藤椅前,
“江克明老师,侬先吃一块!”
“哪能可以直呼老师全名阖呀?!侬勒幼稚园喊老师,只喊姓的,对伐?”
“侬喊吾尼’江老师‘就好了!巧克力侬自家吃。”长者话声不响,却威严。
“姆妈讲:吃麽事,要长辈先吃阖,勿然是小囡勿讲礼貌了!“
我留下巧克力,回到了姆妈写字台,捧起巧克力,
等着长者开始吃了,我也就马上开吃!
可是长者继续写毛笔字,没有吃的意思,也不看我,倒是问:
”侬哪能还勿吃啊?“
”江老师,侬还嚒吃,我是排了侬后头,才好吃阖呀!“
”侬肚皮饿,快吃伐,吾尼肚皮勿饿,再讲迭阖太甜了!“长者放下了毛笔。
”一道吃伐!“长者拿起巧克力,终是向第三代小辈屈服的,哈哈哈!
长者后仰靠在了藤椅的背上,认真感受着巧克力的香醇,
应声回答到。
我拗下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平放在舌头上,然后抵住上颚,
那种融化后的丝滑,可可的醇香,被温度软化后的绵密,那是嘴里的盛宴。
我坚信:巧克力勿是零食!我至今记得价钿是每块一角一分!
走廊里,传来了姆妈急促的脚步声,一走进办公室就被江老师问话,
”沈医生,哪能拖堂了,吾尼中医讲究作息时辰阖,不同于倷西医!“
姆妈老实回答”今朝解剖考试,有些学生交卷晚了。“
”快带小囡去吃中饭伐!伊肚皮老早就饿了。“长者总是对隔代更体恤的。
”快遢老爹讲再会。“姆妈也松了口气,哈哈哈!
”江老师再会!“我认真地说道,
”再会!“长者应答我,”侬要上课认真听、下课老实学!“
“麽规矩,侬喊姆妈的老师叫老师,勿是遢我麽大麽小了?”姆妈怪我了,
”记牢了,江老师!“我不理姆妈动气了,拉着伊手往办公室外走去。
”巧克力甜到心里!谢谢侬。“长者看着我们的背影道谢。
三年后,我拿到了读书第一个奖状:张乐平爷爷亲笔签名的《三毛流浪记》!
从少年宫出来,我直接跑到姆妈办公室,向长者献宝去了,哈哈哈!
”江老师,这是我的奖品,我最欢喜阖漫画《三毛流浪记》!张乐平爷爷签了名呢!“
”祝贺侬了,奖状呢?“
”我应该谢谢江老师,’上课认真听、下课老实学!‘我照着做就拿到名次了!“
”奖状勒我书包里,奖品送给江老师了,侬写处方吃力了,就翻翻看看好了!“
”哦,是数学竞赛得了名次,勿错!第一次的奖状、奖品侬收回书包!”长者微笑道,
“再得奖,送来阖,吾尼就囥好!下趟侬姆妈勿勒旁边,侬就喊我老爹好了!“
当我考进中学,江老师送了我人生第一支CROSS金笔!
可惜至今,我写了一手”蚯蚓体“的葩字,实在对不起江老师了!
常常会听见伊讲阖”巧克力甜到心里!“
哈哈哈!世界上麽人勿喜欢巧克力!
荡马路第一站:东庙熟菜店,大红肠、白灼猪肝!
姆妈搀牢我出了学堂大门,是还麽通公共汽车阖零陵路了,
阿拉要荡到东安路乘49路去威海卫路。
遢东安路交错的地方,叫东庙:
西北角是二扇灰色大铁门始终紧闭的肿瘤医院;
东北角是红色大门的救火会;
东南角是当时的古北新区——东安三村,曾住过市长柯庆施。
西南角有家熟菜店,一开间门面,主要是做外卖生意。
玻璃橱窗下头就是操作台,占了一大半店堂间,堂吃只有二只小方台子。
那时,砖砌贴白瓷砖的柜台遢我一样高,
我倒是能看见柜台上的磅秤、大砧凳板。
挂了柜台半空横杆上的“一片红”,倒是看了清清爽爽:
鲜红的大红肠、暗红的烟熏大红肠、殷红的叉烧、褐红的白灼猪肝。
“师傅,麻烦侬斩半根大红肠、半根烟熏大红肠,一块洋钿白灼猪肝。”
师傅从挂勾上拿下二根红肠,拿起大菜刀,45度斜刀切了一半,
去掉了一段滴滴头,放在大砧凳板边上,刷刷刷几记就切成厚片了,
眼睛还没眨过,又把那大段红肠,切成了一片片练习簿厚、大小一样的椭圆形状了!
白灼猪肝的外皮是褐红发黑的,精光铮亮的大菜刀飞快前后上下翻飞,
剞出一片薄如卷心菜叶子、糍饭糕大小的玉白色猪肝,
大菜刀的金属光泽,猪肝的黑皮外表,细腻如白玉的内里,
形成颜色对比、刚柔对比,这种对比美,实在惊人!
师傅很快就用油纸包好了红肠和白灼猪肝,算好价钱,姆妈付钱,道谢。
“小弟,迭阖是犮侬吃吃白相相阖!”
师傅手伸出橱窗上的收银窗口,递给我一个另外包开的,小小油纸包,
“师傅太客气了呀!勿好意思了!”姆妈表达了谢意,
“里厢就是红肠滴滴头,和小块猪肝切的薄片。小囡嗒嗒咪道阖,覅要客气!”
“姆妈,为啥勿到陕西南路‘野味香‘,’美心‘去买?”
“等阿拉荡到伊面,人家有可能已经卖光了,而且味道侪一样好吃阖!”
姆妈继续讲“价钿还是此地便宜,当然要省省较、用钞票阖!”
确实,东庙熟食店的大红肠,咬阖辰光是感觉口感紧实,弹性十足,
在嘴里嚼阖辰光是体会到:肉质鲜甜,回味鲜咸。
“烟熏的口感我不喜欢——烟冒气!”我挑刺说到,
“烟熏大红肠,肉水分更加少了,吃起来更加香!”姆妈解释到。
阿拉一致认为:白灼猪肝是东庙熟食店做出来阖,最好吃!
每一片细腻绵软、鲜咸适口,没有大阖气孔,嚼劲绵实,绝勿会“酥扑扑”的感觉。
我至今认为:西式熟食店的师傅,应该用西式厨刀,才和食材、氛围相配。
但是至今,师傅们坚持用着中厨房大菜刀,一刀打天下:切片、切块、切鸡切鸭!
只是,当初师傅的人情味,现在却勿大有了,红肠也成淀粉土豆肠了,哈哈哈!
买好红肠、白灼猪肝迭些夜饭菜,阿拉就要乘49路去威海卫路吃中饭了!
49路当初是捷克进口的斯柯达,驾驶员头上还有只石英钟,蛮高级的。
终点站离熟食店只有一站路,所以终点站开出来的车子,座位侪空着,
我是一定要坐在驾驶员左后方的第一只座位,我要看驾驶员开车子!
那是只单人的座位,姆妈就立了旁边陪着我,
现在想想,眼窝滚烫!
荡马路第二站,“吴苑饼家“生煎!
阿拉买了一角洋钿阖车票,乘到“中苏友好大厦”就下车了,
走一站路就是威海卫路、瑞金路口的”吴苑饼家“
勿是为了看那颗高高的五角星,是为了省五分钱,哈哈哈!
”那是圣彼得堡海军部大楼的缩微版。“
刚从”五七“干校回来的姆妈看着天上的白云,淡淡说道。
”吴苑饼家“出名的是”蟹壳黄“,清水生煎其次。
我记得店堂间是摆了当初过年才用的圆台面,地板是瓷砖阖,
姆妈点了我喜欢的猪肉生煎,线分汤,麽点虾仁生煎,和馄饨。
清水生煎是纯粹靠猪肉的天然肉汁来甜润口感,这对肉馅的猪肉品质要求很高!
而绝不像浑水生煎,加肉皮冻之类的!
确实是清水生煎口感清爽、香甜,馅子的肉丸有弹性,且鲜甜!
而浑水的,馅子吃上去是肉团,酥噗噗阖,虽然汤汁多,但是口感发腻。
区分二者很容易:清水生煎的褶皱朝上的,浑水的皱褶自然朝下了。
从此,我也喜欢吃清水生煎:原味!食材新鲜!口感自然本真!
姆妈带我来吃,当然勿单单为了让我区分生煎的分类,
而是荡回去路上,”顺路“可以经过延安路”儿艺“、茂名路”兰馨“!
迭阖二家是当时演出话剧的专业剧场。
记得吃好生煎、线粉汤,姆妈搀牢我,一路往回荡......
记得一道在”儿艺“看了话剧《马兰花》;
记得在”兰馨“看了《啼笑因缘》;
不记得情节了,毕竟五十多年了!
哈哈哈!
荡马路第三站”公泰“的紫雪糕、“简砖”!
无论从“儿艺”、或则“兰馨”出来,路上复述着刚才的情节,
二家头总会走到陕西南路“野味香”,就是现在的MOS汉堡位置。
姆妈买我最欢喜阖麻雀,至今我记得价钿是 一角五分一只!
“麻雀是吃害虫的!”姆妈轻轻对我说,至今我都记在心里。
“简砖”是绿色蜡纸包装的奶油冰淇淋,象力士香皂大小,奶油味浓郁!
“紫雪糕”是在“简砖”切了一半,在外包裹了一层脆脆的巧克力!
实在奶香过于浓郁、巧克力的醇香经久不散、回味甘醇清澈!
所以在第二食品商店不是每次都买得到,而在“公泰”每次能买到!
因为是“堂吃”的价钿,当然确实可以坐了店堂间,看着回力球场慢慢吃!
通常姆妈遢我,会先吃“紫雪糕”,
巧克力的冷脆、冰淇淋的软糯丝滑的美好口感,
让我们一分钟也不愿耽搁,哈哈哈!
另一个实际问题是,吃完“紫雪糕”人已经降温了,
“简砖”要慢慢教吃,捧在手上吃,速度慢,就会烊塌阖!
有了紫雪糕的棒头当调羹,就可以把“简砖”放了台子上,慢慢吃了!
哈哈哈!我想出来的:好麽事慢慢较吃。
吃好经过“美心”酒家,姆妈会去外卖部,买咖哩饺给我当夜饭。
“点小菜,堂吃实在太钜了!”姆妈轻声告诉我,我至今也麽进去吃过。
经过”莱茜“西菜社,姆妈讲人家一杯咖啡单球阿拉二家头吃阖冷饮还钜呢!
姆妈一直在引导我要省省较过日脚,我倒是从来麽做到过,哈哈哈!
荡马路第四站:“稻香邨”鸭胗干!
“稻香邨”就勒了“陕南邨”对过阖复兴路、陕西南路口。
姆妈买鸭胗干,阿拉二家头勿吃阖,实在太钜了!
姆妈买,是为了给老爹、奀奶!
姆妈讲伊拉节约了一辈子,自家是勿舍得买来吃阖!
我心里想:鸡腿最好吃!介小阖鸭胗干,像肉皮,有啥好吃?
后来我知道了,我也想买给姆妈吃,但是买勿着了......
今晚,看着一轮皓月,心里明白了:
当初姆妈搀牢我荡马路,是教会我:
生活中有很多细节,要好好珍惜每一次的体悟!
虽然和姆妈离得远了,
终究我们要碰面的,
终究母子无论在二界,也是心相连的!
“孩子们是通过母亲的乳汁吸取智慧的,母亲是孩子们的第一位教师,
她们的爱与温柔教会了他们情感的意义。”——卢梭
以此文,和月光里阖姆妈,千里共婵娟!
还是你的母子情深好看。
应该是石门一路威海卫路。瑞金一路要过了延安中路才有。
冒昧想改成“人家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