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乡下,村里没电屋里没灯,悠长的晚饭后的时间便无所事事。于是拿出半导体收音机用短波偷偷听境外广播就成了一个消磨时光的办法。
风清月朗的夏夜,坐在知青的院子里,能听到比较清楚的朝鲜电台广播。因为朝鲜是大陆东临友邦,虽属境外电台,但并不算敌台,所以信号似乎没有受到干扰,基本上可以很清楚地收听。
听平壤的广播虽然也有普通话播出,但内容索然无趣,所以主要是听它里面播出的歌曲。歌词当然听不懂,但因为旋律轻柔绵长,跟当时本土那种短促有力咋咋呼呼的歌曲大不相同,所以就比较爱听,至少觉得可以滋润一下当时荒芜的心田。用现在的说法,属于“治愈系”的音乐类型吧。
当时真正称得上“敌台”的广播是苏、英、美和台湾的广播。虽然信号受到像刮大风一样的噪音干扰,但仔细转动着收音机的方向还是能时隐时现地听到一些东西。
前苏联的华语广播,呼号是:“莫斯科广播电台”。当时我们跟苏联已经交恶多年,属于纯敌台。可能因为干扰不到位,所以使用短波听它的广播信号也比较清楚。不过,因为它蹩脚的汉语,加之节目内容的刻板乏味,所以并不喜欢听。
英国BBC的广播偶尔可以听到,但影响力似乎远不如当时的“美国之音”大。当年的“美国之音”名噪一时,也是最不受官方待见的一个广播。它基本上就是新闻串播,消息加专题。它的包装简洁朴实,男女主播播报风格较为独特,透着一种个性化的干练大器。
印象较深的当然还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因为时代的风云变幻,关心时事的很多人似乎都在听《美国之音》,从中获得所谓“外面的信息”。由此,应运而生的各种型号的短波收音机一时间也在社会上大行其道。
台湾那时国民党的官办广播,内容一是报道大陆“禁闻”,二是通过无线广播信号跟潜伏在大陆的台湾特工进行联络。此外就是以黄金为钓饵,鼓动大陆飞行员驾机“起义”,直截了当,毫不掩饰。
还算严肃一点的是台湾的新闻节目。每到整点,也能听到类似于“北京时间”报时的“滴滴”声。不过它只有短促的四下,不像北京时间“四滴一嗒”,四短一长的报时声。如果用两个半导体收音机同时收听两岸电台广播的话,整点“打点儿”是重合的。当时觉得挺有意思,就想,原来台湾也在使用“北京时间”呀!它们只不过是把北京的呼号“刚才最后一响……”改成了台湾“中原标准时间”的说法而已。整点报时后,便是台北的女播音员的一句标志语:“中原标准时间X X点”。再接下来是一个压着音乐的普通话极其纯正的男声:“您现在收听的是中国广播公司新闻广播网。现在,报-告-新-闻——”。最后这四个字是一字一顿,拉着长声,很带劲的样子。
台湾广播印象较深的是它的一个专题谈话节目,模拟广播剧形式。开始曲是一段苦哈哈的二胡的音乐,然后就是一个神秘兮兮的栏目呼号:“三~家~村~夜~话~”。播出内容无非是大陆“黑幕”之类。总之,比起前苏、英、美对华广播相对中立温和的风格,台湾的广播显得直白而尖刻。
值得一提的倒是偶尔还听到过香港和韩国某个用普通话播出的基督教内容的广播。记得听到短波中香港的一个信号,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在播讲《圣经》和有关内容。当时感觉颇为新异,这是我们广播里从未出现过的声音:“……这里是香港~九龙~荃湾……活~水~泉~源……”。
暗夜沉沉,钻到被窝里悄悄偷听这些大陆以外的广播,常常会有一种负罪感。但不管怎样,异样的声音和内容总是多少满足了一些年轻时的好奇心。
运动时期最乱的时候“偷听敌台”是很严重的罪错,据说有人甚至因此丢了性命。后来社会气氛渐渐宽松了一些,再加上我们当时所处的荒村野店,私下听听短波广播也就没有人太在意了。
大陆“改开”以后,随着国门洞开以及信息爆炸时代的来临,境外短波广播的黄金岁月也随之徐徐落幕。半导体收音机也同时渐渐从很多家庭中消失了踪影。
一天,在一个旧货市场,偶然看到一个地摊上堆放着一些各式各样的旧半导体收音机,眼前顿时一亮,觉得是那么亲切。拿起一个在手里摆弄,仿佛有一个旋律正从那里面隐隐约约地飘浮出来。哦,那是当年无意间邂逅的一个从巴黎发射出来的对华广播的信号。当时正介绍一支叫做《莉莉.玛莲》的爱情歌曲。虽然里面的普通话说得很蹩脚,但内心深处竟然暗暗地觉得旋律十分好听……
世事难料,才几多光景,捧在手中当宝贝似的半导体收音机就已经成了如出于文物一样废旧的老古董,并且只能在旧货市场的一角才能觅到它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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