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居

人生半百,唯願我由感而發的記敘如微風拂面,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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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連載二:初到「荒涼鎮」)

(2024-08-25 06:17:13) 下一个

 

 

【夢境】(連載二:初到「荒涼鎮」)

 

    在去通往北京站的公交車站途中我一路哭喊,連踢帶打不斷掙扎。母親後來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開玩笑地說,「街上的人還以為我們倆是人販子呢。」

    怎麼上的火車,又是怎樣經過了1800多公里的長途旅行到達了目的地的火車站,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從火車站到父母工作的大學有一條五里長的路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靠自己走。那條路的兩旁是荒地或者尚未耕作的農田,還能看得到當地人居住的土坯房的村落,時而聽得見嗅出生人味兒的狗在狂吠。

 

     父母支邊的地方叫「黃羊鎮」,位於甘肅省武威縣(現今武威市)涼州區東南部,是甘肅省的一個比較大的集鎮,距離現武威市東南約四十公里,「武威」這個地名的意思,據說是出自漢武帝時代邊塞戰爭征服敵人的願景:「彰顯帝國武功軍威」,黃羊鎮,據說曾經黃羊成群,可見之荒涼。也因此有人戲稱此地:「黃羊鎮——荒涼鎮」。

 

      說到離開北京去支邊,其實父親一開始是打算去新疆,但是被他的植物生理专业研究生導師曹宗巽先生給勸住了,曹先生對父親說,「甘肅就已經夠遠的了,你太年輕好多事都不懂。。。」父親聽從了導師曹先生的勸阻放棄了去新疆的想法。而母親報名支邊後則被分配到蘭州大學,兩人為了能到一處就決定一起去在黃羊鎮新建的農業大學,父母雙雙畢業於北京大學生物系,想必在農業大國的農業大學里一定有用武之地。

 

      當年為什麼要把一所大學建在戈壁灘上一個如此荒涼的地方?據說是為了遵循一條「農業大學要辦到農村去」的指示。

      當時那裡的現狀是這樣的:「基建、教學、生活等方面面臨著巨大的困難和矛盾,圖書館尚未交工、校內外沒有一條像樣的道路;鎮上沒有書店,想買專業參考書籍只能去省城蘭州;吃水要從張義堡水庫引入,天一下雨水就變成了黃泥湯;當地農民不種菜,吃菜要從武威和蘭州拉過來並且不常有;戈壁灘刮大風的時候屋子里一片昏暗不開燈就什麼都做不了;買糧要到十多裡外的老黃羊鎮去買;住房十分緊張一套房子要兩三家人合住……」

                      (引自「校史總覽」——甘肅農業大學

 

    大學校園內外的土路由於當地氣候乾旱路面的土象乾麵一樣虛虛蓬蓬,深的地方噗通一腳踩上去虛土能沒過腳背,每天晚上和著黃土脫下鞋和襪,汗腳的人鞋裡面會結上一層泥巴。 

 

    那時都是用煤炭做燃料,從學校的大鍋爐里清理出來的爐渣成為校園鋪路的材料,爐渣路走上去腳底下會發出嘎吱嘎吱、刷啦刷啦的噪音,但是在冰天雪地的季節里爐渣鋪就的路就顯出它的優勢來了。

 

    黃羊鎮寒冷的冬季,第一場雪的厚度就足以存留到翻過年春節之後才開始融化,到那時的道路白天泥濘夜晚成冰,而混合著爐渣的路就不那麼滑了。

 

    校園裡的環境改造由教師們帶領學生親自動手植樹造林。我跟著父母去到那裡的時候,校園環境建設已經卓見成效,春天里山桃連翹花開滿枝,楊柳依依飛絮濛濛;入夏後洋槐樹掛滿槐花甜香撲鼻,槐花可食。還有榆樹上結的榆錢兒都是那個季節里孩子們解饞的「零食」。

    由於校園綠化的好,成為候鳥經過時的棲息地,頭頂華麗羽冠的戴勝,身裹黑白相間美麗花紋的機靈,天生適合乾旱荒漠叫聲清脆的百靈鳥,都是難得一見的新奇與美好。

 

    父親工作的教學樓叫「林學樓」,在沒通上自來水之前他都是用扁擔挑水挑到四樓的實驗室,教學科研從不松懈。母親的專業本是動物胚胎學,主攻毛皮獸。但是在乾旱的西北卻無用武之地只得轉行,轉向了草原病理學。植物學與動物學大相徑庭,雲泥之差。即便如此,母親用她的才智和實際行動後來在草原病理學的學術領域里頗有建樹。

 

 

     記得父母去北京接我的時候母親曾經表情嚴肅地跟父親說過一句話:「這孩子慣壞了,非得好好管管不可。」「管」是什麼意思,我當時並不能理解,但我能從言語的氛圍裡感受到嚴厲,於是將這句話藏在了心裡。

    爺爺的孫子孫女加起來共有九個,我排行第九最小。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孫輩不只我一人,還有我的堂哥堂姐。爺爺愛每一個孫子孫女,但是對我的確是疼愛有加。堂哥堂姐都比我大好多歲也都牽就我,父親是爺爺五個子女中最小的兒子。

    離開了爺爺奶奶的保護跟著陌生人般的父母來到陌生的環境,我瞬間就改變了,變得敏感、膽怯、乖巧,唯恐惹著他們,曾經的嬌氣和霸道早都逃的無影無蹤,哪裡還用得著「管」。

 

    但是,在我謹小慎微的日常里唯獨有一件事是我無法自控的,這就是天未亮就從夢中哭醒,母親第一次被我吵醒著實嚇了一跳,她趕緊打開電燈抱我在她盤坐的腿上,一邊替我擦拭眼淚一邊問我,「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哽咽著說出,「我想奶奶。。。」

   在北京時我是跟著奶奶睡的。

    父親也被驚醒了,趕忙問母親,「怎麼辦?」

    母親說,「找點兒什麼吃得哄哄吧。」

    父親說,「有一個剩饅頭。」

    母親說,「那就在小電爐上烤個饅頭片兒吧。」

   

    那時我們是跟另一個四、五口之家合住一套房子,共用廁所和廚房,没有浴室,平时洗澡是用大脸盆放上温水擦澡,头发和身体分开洗,没法从头到脚洗个彻底。一个月左右才能到学校集体澡堂去洗个痛快的淋浴。

    我們家只分得一間十幾平方米大的房間帶一個小小的涼台。為了不打擾合住的鄰居,備了一個500瓦的小電爐以備不時之需。

 

    饅頭片兒在電爐上漸漸飄出焦糊的麥香味兒,父親把烤好的饅頭片兒遞給了我,雖然不似爺爺家的點心,但還是成功的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每天天不亮都從夢境中哭醒,這種現象聽母親說持續了兩三個月之久。父母不再用饅頭片兒來安慰我,而是換作講故事,念書給我聽。

     家裡有一本俄文畫報,裡面的插圖生動精美,一個個小故事溫馨而有趣。留給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故事是一位孤獨的老畫家和他那走下畫布的畫作。

   故事梗概是這樣的:有一天老畫家面對畫架上的畫布一籌莫展,於是索性將一桶顏料潑了上去,沒想到畫布上留下一個樣子非常滑稽的小人兒模樣,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小人兒居然活了,並且走下了畫布。小人兒又學著老畫家的樣子將一桶顏料潑上畫布,於是得到了一隻心愛的小狗,小狗與小人兒形影不離,性情頑皮又好奇的小人兒和狗狗一起有了許多奇特而有趣的經歷。當聖誕新年來臨之際,這個從畫布上走下來的老畫家的「孩子」領來了各路朋友與老畫家歡度佳節。

 

 

 

 

 

 

 

 

 

 

 

    這本畫冊後來因為政治形勢而不得不銷毀,在被銷毀之前我笨拙地剪下了上面的插圖,貼在了一個空白筆記本里,雖然歷經若干人生中的奔波與轉折卻始終沒有遺失,保存至今。如今翻看這些半個世紀之前的剪貼依然能讓我感受到那如夢如幻的純真與美好,以及無限的想像力。

 

 

 

 

 

 

 

    母親為我讀的遍數最多的書是《黎達動物故事集》,自己識字後在相當一段時間裡《黎達動物故事集》成為我的枕邊書,書中講述的動物們的故事爛熟於心。也許,熱愛動物的種子就是在那時埋下的。

 

    母親用她的耐心,用童話,用藝術,用世間的良善治癒了我幼小心靈裡那無以言狀孤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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